疙瘩殺了人,把一身血衣脫來仍在張有貴家客廳的地上,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洗了把臉,揚長而去。


    張有貴癱坐在躺椅上,想了半天。


    眼看著天色微明,必須想辦法把這一身血衣處置。最好的辦法就是塞進炕洞裏燒掉,不留痕跡。


    可是張有貴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竟然找來一條褡褳,把那些血衣連同疙瘩身上裝的零碎全部塞進褡褳裏,藏匿在張家的地窨子裏。


    地窨子裏隻有一把鑰匙,平日裏那鑰匙別在張有貴的褲帶上從不離身。地窨子裏藏著張家的所有浮財,實際上等於張家的地下金庫。張有貴把裝著血衣的褡褳小心地置放在一個角落,然後鎖****來到院子裏,拿一把鐵鍁和掃帚,一點一點地清鏟疙瘩留在地上的血跡。張有貴吸取了大哥張富貴打死鬼子五沒有來得及清理血漬的經驗,一直沿著巷道檢查到街上,確信所有的血漬已經清掃完畢,這才坐在客廳的躺椅上歇息。


    那是一個夏日,三進的庭院曆經滄桑,顯得支離破碎,蘖朽的椽檁,坍塌的簷角,瓦礫遍地,門窗上漆落彩剝。一片殘敗的景象。


    這也難怪,張家被官家掃地出門三年,三年之中那些佃農住進來亂拉亂撒亂糟踏,煙熏火燎,一幢好端端的百年老屋被糟蹋的七零八落。張有貴雄心不減,他深知一幢好的庭院就是這一家人的門麵,這一年多手裏積攢了幾個錢,張有貴首先決定整理庭院。


    整理庭院的工程從開春時就已經開始,大門外的牌樓已經粗見雛形,整舊比修新還難,估計整幢院落整理完畢最少也得一年。工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進行著,張有貴又在實施他的第二套計劃,那就是托媒婆為他到處打探,看哪一戶殷實人家有待嫁閨中的大閨女,張有貴決定為自己納妾。


    這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不需要遮掩,不需要隱瞞,不需要偷偷摸摸,更不需要跟誰商量,隻要把自己的意圖告訴家人就行。不過就目前來說,張有貴還沒有必要給幾個姨娘打招呼,因為張有貴還沒有找下合適的人家,張有貴不想要那些來路不正的女人,張有貴將近四十歲還沒有兒子,張有貴想娶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子來為自己生子立後。


    這幾年,瓦溝鎮周圍的大田裏都種植了大煙,基本上看不到麥田,偶爾在萬綠叢中看見一片金黃,到讓人感覺稀罕。可是六月六上墳卻是農家人必須做的一件大事,農戶人家把打下的新麥子磨成麵,蒸成油包饃,提到籃子裏上墳,祭祀祖先。然後相互間走親串戚,享受麥子收割後這一段時光的悠閑。


    前一段時間張有貴的三娘(親娘)被居住在鄰縣的姨弟用轎子接走,這在當年的農村非常普遍,尤其是爹娘過世以後,姐妹倆互相走親戚成為時尚,過了一段時間張有貴騎一匹馬親自到鄰縣去接娘回家。人不可參假,張有貴對待三娘跟對待其他娘親就是不一樣。


    一百多裏山路,張有貴騎馬走到鄰縣時已經天黑。幼年時張有貴常隨娘來姨家走戚,對姨家非常熟悉,姨夫在街上開著鋪麵,一家人的日子過得殷實。張有貴在城外的騾馬大店寄存好馬匹,然後背著褡褳走進縣城。鄰縣跟鳳棲基本相似,但是這裏遠沒有鳳棲城繁華。張有貴在一家朱漆大門前停下,門口掛著一隻大紅燈籠,舉手敲門,開門的竟然是表妹。


    張有貴比表妹大許多,在張有貴的心裏表妹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紮兩根羊角辮,愛哭,哭起來鼻涕淌在胸前。可是眼前的表妹出落得水靈,穿一件碎花洋布襯衫,一根獨辮子在脖子上綰了一紮,掉在胸前,劉海下一雙毛眼眼撲閃著,讓人看著舒坦。


    表妹一點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喊了一聲:“表哥!”然後把張有貴帶進上房客廳,一家人正在吃飯。


    表弟接過張有貴身上的褡褳,表弟媳婦站起身給張有貴盛飯,姨夫跟姨問候了張有貴一句,看起來這一家人日子過得殷實而和諧。


    張有貴的心被一種情緒俘獲,好像發現了什麽,感覺中興奮異常,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何必要托媒婆到處說媒,眼前的表妹可不是一個絕佳的對象!燈影下表妹的形象罩著一層虛光,在張有貴的眼裏表妹好似天仙一樣。那是一種異乎尋常的發現,讓人在無盡的遐思中瘋狂。當天晚上張有貴跟娘睡在一起,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把表妹娶回家。


    豈料娘堅決反對,說出的話語重心長:“有貴呀,娘不反對你納妾,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咱張家目前看來表麵上平和,因為一大家子人要靠你養活,老大老二雖然死了,但是他們身後有兒子,一旦兒子們長大,非要站出來跟他們的三老子鬧騰不可。這一點娘心裏有底,你目前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生一個兒子,有了兒子就能跟他們分庭抗禮。但是你不能打你表妹的主意,你表妹年齡還小,今年剛好十五歲,你姨夫你姨肯定舍不得,你快四十了,這樣做有點缺德。除過穿紅的還有穿綠的,有貴呀,不要在親戚之間鬧騰得烏煙瘴氣。”


    張有貴不傻,明媒正娶肯定行不通。張有貴有上次騙奸侄女張芳容的經驗,也在思考著怎樣能把生米做成熟飯。可是娘的一句話徹底打消了張有貴的邪念:“有貴,娘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如果敢打你表妹的歪主意,娘立刻就死在你的麵前!”


    晚上母子倆啦話的時間太長,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已經很晚。姨夫特意溫了一壺酒,在飯館叫了兩個肉菜,為張有貴母子送行。吃完飯姨夫一家把張有貴母子送出縣城,為張有貴的娘雇了一乘轎子,張有貴服侍娘坐進轎子裏邊,自己騎馬緊隨其後,回頭招手告別的瞬間,張有貴看見,表妹緊緊地摟著姨的胳膊,恰似下凡的仙女……


    回到張家大院,轎夫落下轎子,大娘二娘住在後院,沒有出屋迎接三娘回家,倒是四姨太跟她的兒子張天貴一起站在轎子前噓寒問暖,四姨太還親自扶著娘的胳膊,把娘攙扶到客廳。


    張有貴給轎夫付了腳錢,把兩個轎夫打發走,回過頭看見了四弟張天貴,突然間心裏一亮,何不來個移花接木?


    那是一次精心設計的陰謀,張有貴安排得天衣無縫。過了一段時間張有貴帶著弟弟張天貴去姨家,背過天貴張有貴問姨夫:“你看我的四弟長得咋樣?”


    老實說張天貴雖然不是張家的遺傳,但是的確長得一表人才。姨夫一看心動了,能把女兒嫁給張家也不錯。況且不亂輩分,好像也沒有血緣關係,相信女兒她姨也不會虧待孩子,瘦死的駱駝比羊大,張家說到底也算一方土豪。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家不會吃虧。


    又過了一段時間,張有貴給姨夫家送去了聘禮。由於路途較遠,雙方的老人沒有機會交流。張有貴托人說媒,媒人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明年是個“黑年”(一年之中沒有立春的節氣),不宜結婚,今年結婚最好。老實說那表妹也看上了張有貴的四弟,女孩子一長大就期待結婚。張有貴瞞過了幾乎所有的人,甚至連自己的妹妹蜇驢蜂也沒有通知,一乘轎子把表妹抬進張家大院,拜完天地進入洞房,表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被表哥調包。


    那一刻最吃驚的要算三娘(張有貴的親娘),張有貴玩調包計時連娘也蒙在鼓裏。不過娘在震驚之餘也不糊塗,事已至此隻能歪打正著、一錯到底!兒子屙下的要娘來收拾,娘挺直腰杆招呼前來送女的客人,娘親自為新房燃上紅燭,娘的聲音亮亮的,可著嗓門安排著兒子的婚禮。


    新娘子像一隻可憐的老鼠,雙手抱肩縮在炕角。那一刻小姑娘的心裏恐懼之極,不知道命運帶給她的將是怎樣的歸宿。整幢院子顯得冷清,根本沒有結婚的喜慶。張有貴爬上炕,臉上由於興奮而顯得扭曲,他撲向新娘子,把新娘子攬入懷中,然後輕車熟路,殺進表妹的城廓……瓦溝鎮的夜空,傳來一陣淒厲的喊聲:“媽呀!我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寡婦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支海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支海民並收藏寡婦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