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站在鳳棲街的十字路口躑躅了許久,打不定主意該不該去探望李明秋。


    發生過的往事猶如鐫刻在牆上的壁畫,鑲嵌在疙瘩的心裏永遠無法抹去。那是一段男子漢永遠無法泯滅的恥辱,疙瘩在李明秋的淫威下徹底喪失了男子漢的尊嚴,表演了一場殺身取義的鬧劇。可憐的麥穗(香玉)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真心地維護著傾心相愛的疙瘩的聲譽,含冤而死的不僅僅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擊碎的是亙古不變的信條和人與人之間的忠誠。


    現在,李明秋終於遭到了報應。盡管這種報應微不足道,也許在不遠的將來,李明秋還會重新在這鳳棲城裏出現。但是此時此刻,疙瘩的心儀裏出現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酣暢,好似利刃捅進了仇人的腹腔,好似在女人的城廓裏馳騁,炙熱的熔岩橫衝直闖。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想不到你李明秋也有倒黴的時候!


    可是,假如也許,誰也無法遇見未來,就目前來說,李明秋還屬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既然曾經低過頭,再低一次頭也無妨,韓信曾經受過胯下之辱,你疙瘩算個啥?


    想通了,心緒也就覺得平順。鄧銀川和鄧銅川力邀疙瘩到他家吃飯,疙瘩看出了地不平的不滿,不想給兩個小夥子增加麻煩,疙瘩走進叫驢子酒館吃了一碗驢肉,順口問年翠英:“你說我去看望李明秋帶什麽禮物好?”


    年翠英想得認真:“李明秋大叔(按輩分年翠英把李明秋叫叔)什麽都不缺,有人去提兩斤白糖一斤點心,有人去提一隻雞。不過我看鳳棲城裏的頭麵人物什麽都不拿,你拿上東西反而顯得俗氣。”


    疙瘩不過順便問問,疙瘩也感覺拿什麽東西都不合適,疙瘩吃完飯摸出一枚銀元對年翠英說:“不用找了,以後再吃一起算賬。”


    吃完飯疙瘩走出叫驢子酒館,沿著鳳棲街的石頭路一直朝南走,從十字路口到李明秋家也不過百十來步,疙瘩卻感覺這段路很長,幾輩子也難以走完。那時疙瘩風華正茂,給楊九娃當保鏢,印象中的李明秋是那樣沉穩和完美,簡直是疙瘩的偶像,相較之下楊九娃卻顯得猥瑣,行為做事帶著那種小人得誌的張狂。那時的疙瘩顯得單純,沒有任何野心和妄想,行為做事謹遵江湖原則,把仗義和誠信放在首位。


    疙瘩也弄不清究竟是他變了還是世事變了,那種權力的欲望潛移默化,在逐漸侵蝕疙瘩的肌體,疙瘩舉槍打死楞木的瞬間,一種膨脹的瘋狂讓他情不自禁,這一年來疙瘩改變了自己,同樣也學會了韜光養晦,疙瘩在心裏告誡自己,見了李明秋一定要裝的非常關心,千萬不能表露出任何蜘絲馬跡。


    疙瘩好容易走到李明秋家門口,突然感覺到他所有的想法純屬多餘,李明秋家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許多人都聞訊趕來,為的是表示一點關切和關懷。李明秋睡在炕上無動於衷,有一種萬事皆休的冷漠。無論誰來探望他李明秋隻是睜開眼睛點一下頭,好像已經失去了記憶失去了生活的功能。疙瘩走到李明秋麵前,拉了一下李明秋的手,好像還使了一點勁,看得出李明秋的嘴角有點痙攣。叔叔鐵算盤站在李明秋麵前不住地點頭哈腰,對前來探視的客人表示感激。


    疙瘩轉身走出屋子,突然聽見巷子內有人嚎啕大哭,如喪考妣,那哭聲讓人不寒而栗。大家都原地站定,不知道是誰大放悲聲。那人一路哭一路走進院子,眾皆吃驚,原來是邢小蠻,這個混混,竟然為李明秋的不幸大哭!


    邢小蠻沒有任何隱晦,是真心在哭,在邢小蠻的心裏李明秋就是他的再生父母,邢小蠻在人生的幾次險要關頭都是李明秋傾力相幫,邢小蠻沒齒難忘李明秋的救命之恩,在熱兵器世代,你的武藝再高強也是枉然,假如不是李明秋通過地道放了邢小蠻一條生路,十個邢小蠻也逃不出鳳棲城!


    邢小蠻來到院內竟然雙膝下跪,跪著爬到李明秋的炕頭,看得出李明秋有些感動,眼睛裏滾下了一串淚珠。可是李明秋沒有起來,隻是對邢小蠻點頭。邢小蠻伸手摸了摸李明秋的臉頰,哭著問道:“姐夫,你究竟遇見了什麽?遇見閻王邢某都要為你討回公道!”


    李明秋把嘴搭在邢小蠻的耳朵上,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邢小蠻不哭了,擦幹眼淚,站起來,麵對大家抱拳:“姐夫說他很累,小蠻的意思是大家暫且退下,讓姐夫好好休息。”


    疙瘩不解,有些困惑,為什麽李明秋單獨跟邢小蠻說話?誰都有自己的至朋好友,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很難說清。該不是李明秋心裏明白裝糊塗,借以窺探大家對他的態度?


    算了,想那麽多無用,自己已經探望過李明秋,李明秋以後變神變鬼都不會把疙瘩怎樣,疙瘩跟李明秋之間的關係隻是互相利用。不過疙瘩對邢小蠻還是有那麽一點尊重,邢小蠻是個爺們,李明秋是一條泥鰍!


    疙瘩轉身又來到鳳棲街的十字路口,突然發覺自己的內心是那樣的空虛。疙瘩不過是黃河岸邊背客渡河的一個水手,楊九娃看上了疙瘩的塊頭,疙瘩經不住楊九娃三番五次地誠邀,上山當了一個土匪小頭目。轉瞬間二十年過去,疙瘩得到了他應當得到的一切,卻感覺丟失了許多。好像沒有了當初的那份率真,不自覺地卷入了一場勾心鬥角的權力之爭,曾經情同手足的朋友死於疙瘩的槍口之下,疙瘩的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疙瘩肢解狗剩的屍體時感覺到過癮,這陣子卻好像有點後怕。李明秋中邪了,難道疙瘩就不怕遭到報應?


    大凡殺人越貨的強盜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善於調整自己的心態。疙瘩在等一個人,盡管邢小蠻多次拒絕,疙瘩總想把邢小蠻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疙瘩甚至不惜一直讓自己的女婿跟著邢小蠻學藝,實際上也是籠絡邢小蠻的一種手段。疙瘩終於看見邢小蠻從李明秋家出來,走向前麵對邢小蠻抱拳:“小蠻兄,疙瘩等你久矣。”


    邢小蠻還禮,邢小蠻見了疙瘩還是比較客氣:“疙瘩兄,有何賜教?”


    疙瘩朗然一笑:“小蠻兄言重了,咱弟兄們之間應當無話不說。今晚薑秉公兄在叫驢子酒館為喜添新丁設宴恭喜,萬望小蠻兄賞光。”


    豈料邢小蠻卻說:“薑秉公這個人我見過,也聽說屬於鳳棲縣南一霸,可是小蠻跟人家不熟悉,相互間沒有什麽來往,貿然出席酒宴有點唐突。”


    疙瘩慨然:“一回生、兩回熟。你跟薑秉公一交往就會知道,那個老兄跟咱倆之間很投緣。”


    邢小蠻勉強同意:“好吧,小蠻一定前往恭喜。”


    當天晚上,叫驢子酒館席設兩桌,疙瘩帶領著他的女婿魯漢來給薑秉公恭喜,鄧銀川和鄧銅川帶著他們懷孕的媳婦前來早早入席。郭麻子和鐵算盤也來了,鐵算盤左右看看,感覺中少了一人,於是從後門走出,停一會兒鐵算盤硬拽著地不平前來入席。薑秉公麵對親家抱拳,連聲說:“慚愧。”鄧金元還禮,說:“親家喜添新丁,可賀可喜。”薑秉公的侄子薑振東和高根堂高明堂倆兄弟也來了,唯一的遺憾就是李明秋不能光臨。邢小蠻準時前來恭喜,還給薑秉公帶來一份賀禮。薑秉公本身在鳳棲城熟人不多,自然感激不盡。


    俗活說,有的人相識多年,形如路人,有的人一見如故。果然,薑秉公和邢小蠻都被對方的氣質吸引,相見恨晚,很快成為肝膽相照的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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