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到延安的小路上,有這麽一群漢子,這些人沒家沒有兒女,年紀大都在三十七八至五十歲之間,他們常年累月把槍支和八路軍急需的軍用物資從長安走渭南通過小路背到甘泉或者南泥灣,然後從南泥灣換回食鹽或者山貨在長安變賣,如此不停地往返,掙錢不少,不知道攢錢,吃喝嫖賭五毒占全,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明早醒來是一天,明早醒不來是一世,今日有酒今日醉,哪怕明日喝涼水!


    這些人不屬於八路軍編製,來去自由,想幹就幹,不想幹就走。也有的人半路上找個寡婦,從此後彎鐮改順刀,改邪歸正,馱起寡婦一家的日月,替人家拉套,換得一日三餐飽食和女人的被窩、熱炕頭。


    大狼回來後又走了,回來時帶著他新婚的八路軍女戰士媳婦,在郭宇村掀起軒然大波,大家最直接的感覺是,郭宇村又出了一個陳世美!就連狼婆娘也不得不替大兒子媳婦春花鳴冤,在人前罵大狼做事缺德。


    可是最難受的要數春花的親娘劉媒婆。劉媒婆來郭宇村將近十年,雖然說跟上女兒沒有餓肚子,可是寄人籬下,說一句話都得瞻前顧後。郭宇村修起一座三官廟,劉媒婆迫不及待地搬來住進廟裏邊。那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災荒年間很少有人來廟裏進貢。劉媒婆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婿大狼身上,隻要大狼沒死,總有回來的一天,回來後春花一家人就能破鏡重圓,劉媒婆在女兒女婿麵前說話做事要比在親家母麵前舒展。


    可是盼來盼去,大狼倒是回來了,回來時毫不隱諱地向所有的人宣告他已經重新結婚,回來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休掉自己的結發之妻!


    那一刻劉媒婆沒有糊塗,劉媒婆憑感覺意識到事態無法挽回,看來好人沒有好報,這個社會根本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劉媒婆必須為自己的女兒重新做出安排,劉媒婆不能讓春花半路裏守活寡!


    近幾年身背軍用物資步行趕腳的腳夫很少路過郭宇村,因為郭宇村太顯眼,容易引起當地駐軍的注意。王世勇為那些腳夫另外安排了一條更加隱蔽的道路。腳夫們一般都在撇撇溝歇息,撇撇溝相對而言比較隱蔽。侯生福一家三口按照王隊長的安排重新在撇撇溝開辦驛站,主要招待那些南來北往的腳夫。


    人一上年紀都比較固執,劉媒婆告訴板匠和憨麵子,她決定外出幾天,囑咐兩個孩子每天定時把寺廟打掃幹淨,有人來拜佛進貢兩個孩子就吃貢品,如果吃不飽餓肚子就找洋芋,劉媒婆認定洋芋是個好人,村裏無論誰求到洋芋門前,洋芋一般不會讓那人空手而回。


    劉媒婆身穿道袍,打起綁腿,帶一頂黑色的帽子,蘿卜腳上穿一雙黑鞋。看起來像一個出門化緣的道婆。懷揣一隻化緣的缽,手裏敲著木魚,下了十裏山坡,來到黃河岸邊,溯河而上,來到撇撇溝。劉媒婆決心在撇撇溝守株待兔,為女兒春花抓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因為劉媒婆知道,南來北往的腳夫大都在撇撇溝歇腳。


    那一日天近黃昏,侯生福的驛站門前來了一個身穿道袍的道姑。侯生福在郭宇村住過幾年,郭宇村的人大都認識,他盯著劉媒婆看了半天,才說:“蘿卜就是蘿卜,再怎麽裝扮還是蘿卜,劉媒婆,你以為我不認識你?”


    劉媒婆不惱,反而有些興奮,山裏人說話沒有正經:“侯掌櫃的,難為你還惦記著我。我看你印堂發亮,近日必有元寶進賬。打發老太婆一碗米飯,有肉最好。”


    侯生福說得高興,當真從鍋裏挖出來一大勺子米飯,倒進劉媒婆的吃飯缽裏邊,又從蒸籠裏拿出一碗蒸獾肉,索性讓劉媒婆吃夠。那不是侯生福故意施舍,就像劉媒婆這樣的人當真也不能惹,這些人嘴臭,念你幾句咒語你就得害頭疼,反正山裏人迷信,不管是真是假還是不惹為妙,破廟裏出來的鬼魅照樣能興風作浪。


    劉媒婆吃完飯,竟然從身上摸出兩枚銀元,放到桌子邊上,唱一個喏:“掌櫃的,恭喜賀喜,拾個元寶摞起。老婆子打算在你這店裏住幾天,千萬不要攆我走。”


    侯生福暗暗叫苦,這裏來的大都是一些光把(相當於什麽都沒有)腳夫,你有時還當真得滿足那些漢子們的要求,後邊幾間屋子住著不知道腳夫們從哪裏拐騙來的女人,有些漢子白天走累了,晚上還得抽一口(大煙)。遇到天陰下雨,漢子們住進店裏無所事事,就喜歡聚眾賭博,有些人輸光了錢,就賣尻子頂賬。反正窮鄉僻壤的山溝,什麽貨色都有,這些腳夫把什麽都不在意,就圖個痛快和舒服。


    劉媒婆看侯生福有些為難,即刻保證:“掌櫃的你不用害怕,老婆我嘴牢,看見裝著看不見,知道裝著不知道,保證不會影響你的生意。”


    想不到侯生福的老婆卻說:“老人家,你如果不嫌棄的話,我為你安排一個住處。”


    劉媒婆擔心那女人作惡,索性把話說開:“我說你們二位開店是為了掙錢,老婆我吃飯給你飯錢,住店給你店錢,憑什麽不讓我老婆子住店?”


    侯生福老婆即刻表明:“老人家你誤會了,我想把你安排在儲藏室裏,哪裏沒有窗戶,但是安全。”


    劉媒婆還是不放心:“我先看看再說。”


    劉媒婆隨即跟上女掌櫃進入後院,劉媒婆隱隱約約看見,有許多女人住進後院。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稀罕,這年月男人靠出賣汗水掙錢,女人靠出賣肉體掙錢,這種事情見多了,見怪不怪。


    地下室還算幹淨,女掌櫃讓劉媒婆住在這裏,主要是晚上不讓劉媒婆出去,外邊的交易太多,擔心劉媒婆看見胡說。可是劉媒婆知道自己的主要目的是為女兒物色一個男人,不讓劉媒婆跟腳夫接觸,怎麽能夠知道那一個男人會主動鑽進女人的牢籠?但是劉媒婆隻得住下來,她還擔心女掌櫃把她趕走。


    晚上外邊的確吵雜,聽得見女人的喊叫男人的浪笑。這裏山高皇帝遠,人們可以無所顧忌地發泄。劉媒婆試著走到地下室的門前,發覺門從外邊鎖著。


    劉媒婆將就著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過早飯就跟掌櫃的算賬,說她打算離開。


    侯生福有些詫異,問道:“老人家你來這裏究竟想做什麽?也許我能給你幫忙。”


    劉媒婆哀歎一聲,說出了她女兒的遭遇。並且說她打算為女兒物色一個對象,人年齡大一點沒有關係,主要是想讓女兒有個遮風擋雨的伴兒。


    侯生福知道大狼,大狼跟他新婚的妻子還在撇撇溝住了一夜。聽說大狼這幾年在太行山那邊幹得還可以,已經當了一個不小的領導,不然的話不會有年輕的女戰士看上,革命軍人也有愛情,這種愛情經過戰火的洗禮,應該說純潔無瑕。可是,參加革命前家裏的結發之妻算什麽?


    算了,有些事本身就不能深究,侯生福對劉媒婆還是表示同情,侯生福告訴劉媒婆:“這件事我會在意。”接著,侯生福讓劉媒婆先回郭宇村,如果有合適的對象,侯生福會介紹那人來郭宇村找她。


    劉媒婆特意關照侯生福:“你就把人打發到三官廟,我在三官廟裏等你的消息。”


    過了幾天,侯生福果真打發一個男人過來。那男的來到三官廟直接說:“我叫米六一,我是侯掌櫃打發過來的。”


    那人讓劉媒婆失望,因為年齡太大,看樣子五十開外,而且滿嘴黃牙。但是劉媒婆不敢慢待,因為她的女兒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不管怎麽說隻要人老實就行。


    劉媒婆說:“客人稍等,我給你把人找來,婚姻要看緣分。”


    劉媒婆去了好久,又一個人回來。劉媒婆好不尷尬,有點無可奈何地告訴米六一:“我那死女子不願意見你,她說她一輩子都再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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