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民們望眼欲穿,終於盼來了小麥灌漿,那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時刻,田野裏麥黃柳綠,豐收在望。


    大多數農民吸取了種大煙不種莊稼的教訓,災荒年間一鬥金子換不來一鬥五穀,大田裏種植罌粟的麵積有所減少,但是毒品帶來的巨大商業利益仍然充滿誘惑,鳳棲莽原的田野裏出現了三三製的奇觀,三分之一的大田種小麥,三分之一的土地種大煙,三分之一的土地種五穀雜糧。麥黃時節罌粟花兒綻放,襯托著這裏一片那裏一片綠油油的的秋莊稼,使人猶如到了世外桃源。


    然而,饑腸轆轆的老百姓早已經按捺不住,把還未成熟的青苗割回家煮熟了充饑,俗稱刈青,每年都有刈青的現象發生,那是一種殺雞取卵的無奈,煮熟的麥粒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孩子們吃得鼓起了肚皮。


    還有一種吃法是把麥穗燒熟了吃,燒熟的麥穗吃起來別具一番風味。為了減少饑民們刈青的損失,地主家往往雇傭一些長工來守夜看青,守夜的人監守自盜,常常利用晚上把青麥割回家養活妻子兒女,即使看見刈青的小偷也趕走了事,絕對不會拳腳相加或者抓起來邀功,因為地主也不願意多事,隻是想辦法減少一些損失。


    城隍廟的集市上賣木叉、木鍁、木鐮、掃帚的多了起來,也有家裏種田不多的漢子聚集在城隍廟的戲樓下邊,一邊諞閑一邊攬活,等待著地主開鐮收割時來雇用他們。反正一個村子離一個村子不遠,相互間知根知底,有關鳳棲莽原上發生過的往事成為大家永久不衰的話題,盡管有些故事帶著傳奇的色彩,有些故事已經篡改得麵目全非,但是大家無人糾正那些帶著荒謬的傳聞,而是貪圖一種享受一種刺激。


    有人在戲樓旁邊支起了鍋鍋,賣起了碗碗豆腐,清水裏飄幾片菠菜、幾片豆腐,五分錢一碗,吃飯的人圍了一圈,大家不全是為了吃豆腐,而是把從家裏帶來的各種雜糧饃放到豆腐鍋裏一煮,湯湯水水吃進肚子裏舒服。


    屈福祿家開鐮了,老紅麥早熟。幾天前父子倆就商議,今年究竟雇用多少短工合適?經過了春天的那一場舍飯風波,屈福祿把世事想開了許多,他決定麥子收倒以後給自家少留一些耕田,夠吃夠喝就行,把大部分農田租給佃農去種,再不用這樣苦吃累做,打下糧食發愁,每年光倒騰陳糧就浪費了不少功夫,到頭來還成為眾矢之的,被一群饑民們吃大戶。


    地主家開鐮也有講究,首先蒸一盤花貢,端著香盤,到田間地頭去敬土地,然後掌櫃的手執鐮刀,開始割第一鐮麥子。有些人家掌櫃的隻是象征性地割幾鐮刀,然後來到場房(打麥場裏修建的永久性建築,一般堆放農具,還有的做臨時食堂,晚上供長工們睡覺。)泡一壺茶,等待著木軲轆車拉著新麥上場。


    可是屈福祿卻不一樣,每年開鐮割麥的第一天都陪著長工們割麥到天黑。頭天晚上屈福祿磨好了鐮刃,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敬神,太陽露臉時屈福祿準時來到麥田裏,身後跟著幾個臨時雇來的麥客,屈福祿蹲在麥田裏就不再抬頭,割到地頭上才站起來展腰,回頭一看吃驚不小,怎麽麥田裏來了幾十個麥客?那是一種極為壯觀的場麵,一大片麥田轉瞬間被麥客割完,大家又把割下的麥子打成捆,背到場院裏邊,七八頭大牲畜拉著碌碡碾場,太陽落山時第一場新麥起堆。


    屈福祿顧不上割麥了,這麽多人來幹活,吃飯成了問題。當年的老百姓飯量極大,一頓飯最起碼要吃一升麥麵,不管這些人來替屈福祿幹活出於什麽目的,你總不能不給人家管飯。父子倆商議,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人,屈理倉去鳳棲買一隻山羊,出點錢讓葛有亮把羊殺掉就在羊肉泡饃館煮熟,然後用馱桶馱回來讓大家用餐,自家的鍋灶安頓不下這麽多人吃飯。


    屈福祿不願意去求李明秋,倆親家心口不卯(言語不和),可是這陣子剛開始收麥,賒借無門,僅剩一點餘糧也來不及磨成麵,隻有李明秋有辦法弄一袋子洋麵以解燃眉之急,看來還得舍下這張老臉。屈福祿讓自家侄子幫忙照看一下麥場,自己親自步行十裏路,來到李明秋家裏細說事由。


    李明秋笑笑,拍拍屈福祿肩膀,說:“親家,你回去吧,我想辦法。”


    屈福祿還是不放心,來到屈鴻儒家裏,屈鴻儒也是同一天開鐮,實在無能為力,不過屈鴻儒還是有些吃驚,問福祿:“是不是那些饞神餓鬼又來附身?”


    屈福祿嗟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怎麽說要讓人家吃飽喝好。”


    屈鴻儒給福祿裝了一褡褳饃,讓福祿背回家一解燃眉之急,福祿不要,說:“你這裏也有許多麥客,李明秋已經答應想辦法,我估計他不會把咱的話丟在地下。我這心裏很咯噔,來跟老兄啦啦,心裏就踏實一些。”


    屈鴻儒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堅持。龍口奪食,光陰金貴,屈福祿也不多坐,又不停歇回到自家麥場裏,看割下的麥子已經攤開,幾隻碌碡被騾馬拉著不停地轉圈,碾場的漢子一邊趕著牲畜一邊敞開破鑼嗓子唱著酸曲。


    卻說李明秋家裏麵粉也不多,青黃不接的歲月隻有軍隊有糧,當地駐軍基本上由軍車從關中運洋麵(機器磨成的麵粉),鳳棲北拒八路,東抗日本,扼守著長安的北大門,戰略位置非常重要,鳳棲駐軍的給養胡司令總是足額供給。


    李明秋近來跟劉軍長發生了一些矛盾,為了借一袋子洋麵去求劉子房有點舍不下臉麵,李明秋思前想後,決定去找邢小蠻,李明秋索性好人做到底,他要邢小蠻用洋麵蒸幾籠杠子饃,李明秋在邢小蠻麵前顯得神秘,他讓邢小蠻隻管蒸饃,別問什麽用途。


    邢小蠻近來非常空虛,他已經眾叛親離,即使結拜弟兄也很少來往。反觀那劉子房卻左右逢源,無論幹啥事都拿捏得非常到位,看來玩弄權術也不容易,也得講究策略,也得掌握分寸。


    李明秋的到來讓邢小蠻精神一振,蒸饃不是手榴彈,肯定是用來行善,邢小蠻也想做些善事,借以改變自己的形象。對於李明秋的安排邢小蠻樂此不疲。天黑時分一輛軍車拉著幾籠蒸饃出了北城門,直奔橋莊而來。


    那些來跟屈福祿收麥的麥客全都是附近村子的一些熟人,大家不圖掙錢,主要是來謝恩,前一段日子他們都吃過屈福祿送來的糧食,屈福祿開鐮割麥大家一擁而上前來幫忙也都屬於自然。當天割下的麥子當天碾場起堆在鳳棲屬於罕見,十幾個人正在一盞馬燈的照明下揚場時突然一輛軍車開進場裏,老百姓對待當兵的有一種天然的恐懼心理,大家事先沒有溝通,不知道是李明秋來給親家送吃食,麥客們四處逃散,讓李明秋急的大聲呐喊,喊也不管用,隻有屈福祿沒走,看見汽車上拉著蒸饃有點哭笑不得:“哎呀親家,麥客都讓你嚇唬跑了,誰來吃你的蒸饃?”


    這倒無所謂,誤會消除時那些麥客還會回來。黑暗中突然飛過來一塊石子,不知道誰用彈弓瞄準了邢小蠻的腦袋,邢小蠻啊呀一聲,中彈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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