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椽回到郭宇村以後,棒槌又喜又悲,喜的是穀椽回來了,悲的是棒槌早都聽說穀檁死在黃河東岸。


    三條漢子被抬回郭宇村以後,棒槌擠進人群,匆匆地看了穀椽一眼,然後怔怔地想了一會兒,看青頭的兩個女婿把青頭抬進蜇驢蜂家裏。兩個兒子也在爹爹穀椽旁邊站著,問娘:“娘,咱把我爹抬回?”


    可是棒槌卻有些為難,棒槌的境遇跟蜇驢蜂不同,棒槌為她招贅了老班長,老班長可能還不知道郭宇村發生的大事,正跟米六一一起在離村子較遠的地方割煙。郭宇村所有的人、甚至連月兒和秀兒都來看望從河東回來的三個幸存者,唯獨不見老班長和米六一。也許兩個老家夥並不知情,沒有人埋怨,也沒有人留意,唯獨棒槌的心裏好似刀割般的難受。


    棒槌說,臉上掛著淚珠:“孩子,要不然先把你爹抬到你們家裏。娘不知道你爹回來,娘對不起你爹。”


    穀鳳穀鳴什麽都沒有說,抬起爹爹就走,棒槌看擔架走遠了,又跌跌撞撞地攆了上去。棒槌親自服侍兩個孩子把穀椽抬上炕,看穀椽的臉上長滿胡須,頭發也好長時間沒剃,好像一個活鬼,不由得又傷心落淚。


    貞子抱著呼風雨的女兒,肚子微微鼓起。貞子和婆婆棒槌相差二十多歲,命運相同,都是弟兄倆從黃河裏救起,都是一個女人做了兩個男人的妻子。但是貞子要比棒槌幸運,最起碼貞子吃喝不愁,貞子還會生育。貞子也非常聽話,聽說抬回家的這個老人是兩個丈夫的親爹,貞子一手抱著孩子,一邊蹲在灶火燒水,水燒熱了,把孩子交給穀鳳,把水盛進瓦盆裏,端上炕,棒槌接過,給穀椽洗臉,洗完臉貞子拿出穀鳳穀鳴的舊衣服,讓婆婆給公爹換上,棒槌擺擺手:“別忙著穿衣服,你爹很累,讓他歇會兒。”


    穀椽睜開眼,棒槌俯下身,流淚問道:“他爹,認得我不?”


    穀椽茫然,搖搖頭、又點點頭。


    棒槌親自為穀椽燒了一碗拌湯,服侍穀椽喝下去,然後擦擦眼淚,離去。


    棒槌回到家,看老班長抱著抱養的、白菜的兒子,嘴裏哼著小曲。


    老班長好像已經知道了棒槌的先夫回來了,臉上看不出任何關切,反而有一種得意的神色。八年前老班長也參加了東渡黃河那一場戰爭,也清楚棒槌的男人被rb鬼子擄到煤礦上做了礦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老班長自從挨了郭麻子一頓狠揍,從鳳棲城撿回了一條活命,蛻變得更加隨意,把什麽都不在乎,看樣子剛剛過足了煙癮,臉上微露笑意:“回來了?”


    棒槌早已經發覺老班長從鳳棲回來後,跟白菜又在一起鬼混,這一次棒槌再沒有傷心,棒槌已經對老班長厭倦,感覺到老班長心眼不正,幾十年軍旅生涯把一個好端端的人蛻變成畜生。正好借此機會將老班長打發,棒槌說,和顏悅色:“掌櫃的,你可能已經知道我的男人回來了,明天我跟白菜說說,你們兩個過在一起。”


    豈料老班長嘿嘿笑著:“不急,白菜一連死了幾個男人,我嫌晦氣。白菜的*窟窿比澇池還大,咥上沒勁。我看上那個板什麽(板蘭根),嬌嫩。你明天給咱撮合撮合。”


    棒槌一輩子沒有對任何人發過火,此刻卻怒火中燒!嘴裏吐出連珠炮,直把那老班長砸暈:“老班長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你算個什麽東西!你牛吃桑葉不知道能結多大的繭!你屎殼螂拉車不知道能走多遠!你給那板蘭根當個爺爺還不錯,你以為你是誰?”


    棒槌還嫌不解氣,索性不管不顧,順勢拿起擀麵杖,看起來像個夜叉,劈頭向老班長打去,嘴裏罵道:“老娘今夜就把你趕走!”


    孩子嚇著了,哇哇直哭。棒槌稍一停頓,想把孩子抱起來哄哄。豈料進來一個女人,把孩子抱在懷裏,轉過身問老班長:“棒槌不要你了,你還不跟我走?”


    棒槌一看,原來是白菜。好像他們早有預謀。


    郭宇村就這樣,有時,人跟人之間充滿溫馨,彰顯了移民部落那種互相幫助的共性。有時卻互相傷害,恨不能置對方於死地。


    白菜在前,老班長在後,摔門而去。臨出門前,老班長回過頭來,好像故意氣棒槌一樣,對棒槌擺手。


    棒槌不惱,如釋重負。外邊漆黑,兒子住的很遠,不然的話,棒槌立刻就想把穀椽接回來!


    油燈結芯了,爆出一聲脆響,這是親人團聚的預兆。棒槌對著油燈傻坐,發生過的往事一幕幕,在棒槌的眼前顯現。眼淚也特別多,不停地哭。


    哭了一陣子,擦幹眼淚,開始收拾這幢她和穀椽穀檁共同生活過的老屋,把老班長所有的痕跡全部剔除,然後想想,開始做飯。熬好一鍋紅豆米湯,從院子裏的菜園子摸黑拔了一顆蘿卜一顆白菜,這幾年郭宇村的日子能過,誰家都不缺吃喝。把饃籠取下來看看,蒸好的兩麵饃已經不多,又和了些麥麵,為遠歸的穀椽烙煎餅,一切都安排妥當以後,睡不著,瓜婆姨等漢,傻等。


    天微亮,棒槌就迫不及待地來到兩個兒子住的茅屋前,看一家人還在酣睡,又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久等,等一會兒爬到窗子上看看。好容易聽到開門聲,貞子出來倒尿盆。


    棒槌迫不及待地進屋,看兩個兒子睡在老爹的兩邊,三個男人還沒有醒來。棒槌就站在炕沿邊,一雙淚眼在穀椽臉上定格,生怕穀椽飛走。


    好容易等到穀椽醒來,棒槌語無倫次,說得急切:“昨晚,我已經把那個人趕走,我燒了一鍋米湯,烙了些煎餅,他爹,咱們回屋。”


    穀椽伸了個懶腰,看了看睡在兩邊的兒子,經過一夜的休息,精神已經恢複過來。對棒槌有些冷淡:“我先在兒子這邊住幾天。你回去吧,過幾天我過來。”


    棒槌沒走,棒槌浸淫在重逢的喜悅之中,還沒有聽出來穀椽的弦外之音。從理論上講,棒槌屬於穀檁的婆姨,穀椽的媳婦真正是呼風雨,雖然外邊傳聞兩個媳婦弟兄倆輪流使用,但是誰也沒有見過。穀椽聽說呼風雨快回來了,穀椽在等呼風雨,呼風雨比棒槌漂亮,又年輕。


    一連幾天,棒槌都早早地過兒子這邊,在兒子家吃飯。吃完飯兩個兒子去幹活,貞子抱著小女孩在院子裏曬太陽,棒槌就跟穀椽在炕上啦閑話,穀椽總是萎靡不振,有一搭沒一搭。終於有一天,棒槌突然間醒悟了,穀椽已經看不上棒槌,穀椽在等呼風雨!


    棒槌回家了,眼淚已經流幹,隻覺得心裏發酸。這才是兩頭落空,感覺茫然。


    晚上,兩個兒子過來了,穀鳳穀鳴不嫌棄棒槌。兒子沒有過多的安慰,隻是說:“娘,我們養活你,你不要想不開。”


    棒槌不可能倒下,棒槌不想讓白菜和老班長看她的笑話。棒槌提上罐罐到山峁上割煙,割煙比悶在家裏暢快。


    夕陽西下,棒槌提上罐罐回家,看見自家屋子的煙囪冒煙,心裏咯噔,是不是眼花?急急忙忙走進屋子,第一眼看見了穀椽!端坐在炕上,兩個兒子和貞子在地上忙活。


    兒子告訴棒槌,呼風雨媽媽回來了,還帶著已經失蹤了一年多的丈夫嘎啦。夫妻倆把那小女孩抱走,臨走前撂話,他們再不回郭宇村了,呼風雨跟穀椽的緣分到此結束。


    兩個兒子勸說老爹,穀椽穀檁不在家這八年,就是棒槌把他倆養大。兒子跪下給爹磕頭:“大呀!養育之恩比生育之恩重大,咱們本是一家人,棒槌就是我倆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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