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房軍長的缺席絲毫也不影響慶祝活動的精彩。食不果腹的老百姓也需要娛樂需要狂歡,那不叫娛樂,是一種釋放、被苦日子壓彎了的脊梁終於有一次舒展的機會,壓抑的情緒終於找到了釋放的缺口。猶如掩埋了同胞的屍體,又在血寖的土地上載歌載舞,那不叫慶祝,蘊含著一種期冀一種訴求。


    首先由軍隊出節目,貓走了老鼠翻身,劉軍長去長安開會,錢磊副師長和炮團團長終於有了一次展現自己的機會。十幾個裝扮成鬼子兵的士兵被五花大綁押上戲台,戲台下老百姓一片沸騰,打到rb帝國主義的喊聲震耳欲聾,有人把土塊、臭鞋扔上戲台,有人甚至向戲台上扔磚頭。原來還計劃由錢副師長代表劉軍長做一個簡單的發言,一看群眾那種憤怒的場麵,開場戲演了不到三分鍾,隻得草草收場。


    緊接著由全縣各個村鎮的代表隊表演節目。瓦溝鎮原來屬於蹩鼓之鄉,瓦溝鎮的蹩鼓別具一番風格,可是那幾年瓦溝鎮的年輕人大都參加了八路,瓦溝鎮組織不起來像樣的秧歌隊伍。郭宇村離瓦溝鎮最近,理應先由瓦溝鎮表演節目。隻見四個老者腰裏綁著蹩鼓,那種擂鼓的動作整齊劃一,邊擂邊舞,舞動的姿勢誇張而帶著某種悲壯,猶如回到了遠古年間,人們在祈禱、在祝福。兩個老者敲著鑼鈸助威,戲台下一片寂靜,大家為六個老者的精湛表演而震撼。


    緊接著依次表演的有跑旱船、跑竹馬、渾身響、打腰鼓、踩高蹺,還有東北軍駐紮鳳棲後引進的東北老秧歌。這些節目每年元宵節都有表演,可是老百姓百看不厭,而且秧歌隊沿街表演,搬上戲台還是第一次,各村的代表隊都帶著一種比賽的心情,表演的非常投入,戲台下的觀眾一個個脖子伸的老長,感覺中比看戲還過癮。


    節目表演完後由那些老唱家清唱山歌,沒有樂器伴奏,全是扯起嗓子在吼,吼出來的曲調五花八門,卻有一種震撼一種共鳴:


    嗨,先消停、又聽明,聽我倒退十盞燈


    十盞燈、什麽燈?


    王祥臥冰為娘親……


    五盞燈、什麽燈?


    洛陽橋上呂洞賓……


    一盞燈、什麽燈?


    孔明祭起東南風……


    這邊剛剛唱罷,那邊立刻接唱:


    一杯子酒兒一點紅


    桂花美酒來送行;


    二杯子酒兒兩朵梅


    才郎子上京占高魁;


    ……


    四杯子酒兒四季青


    棒打鴛鴦兩離分……


    紫鵑雪雁(瓦盆瓦罐)早已經按捺不住,看幾個老漢剛剛停下來,立馬展開歌喉,唱起了陝北民歌:


    一碗碗涼水一碗碗米


    忘得了娘老子忘不了你……


    戲台上兩個陝北女人在唱民歌,戲台下一個陝北女人拉出了哭聲,那女人就叫做鳳鵝(晴雯)。可能是一種心靈感應,可能瓦盆瓦罐的歌聲觸動了鳳鵝的神經,鳳鵝竟然在戲台下跟兩個女人對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對麵麵山上拔黃蒿


    我那個猴老子(老男人)叫狼吃了


    你前半夜死哈(下)我後半夜埋


    攆(趕)天亮做一雙上轎的孩(鞋)!


    歌聲是心聲的表露,鳳鵝肯定是想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娘死後爹把她賣給一個猴老子,從此後鳳鵝開始了她那悲慘的人生。


    兩個陝北女人跳下戲台,把鳳鵝拉上台子,三個女人站在一起,唱完一曲又一曲。


    吃完中午飯郭宇村三個從rb鬼子煤礦上回來的幸存者才跟大家見麵,三個人都剃了光頭,站在台子上看起來有些靦腆,由疙瘩給大家介紹,疙瘩的表現也有些滑稽:“我們幾個穿破襠褲一起長大,能活到今天已經不錯……”


    台子下一片寂靜,女人們拉出了哭聲。


    緊接著給三個幸存者捐款,李明秋帶頭捐了三百、屈福錄捐了一百、屈誌田縣長也捐了一百,屈鴻儒拍了拍胸膛,看起來大義凜然:“捐十塊!”


    戲台下的群眾排隊輪流捐款,少數人捐一塊,多數人捐幾毛錢。一塊錢是一鬥穀子的價錢,能捐一塊錢也就真的了不起。


    三條漢子在台子上站了一會兒,也許沒有經過這種場麵,看起來有點萎靡不振,由疙瘩領到下邊休息。


    國民中央日報社的記者從頭至尾參加了那場活動,對於記者來說這種場麵不可多得,記者用照相機不停地拍攝,記錄下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可惜鏡頭裏邊沒有劉子房軍長的形象,這種活動官員們可以大出風頭。


    疙瘩把郭全發、青頭和穀椽領到自己家裏。看門口停一輛汽車,知道是靳之林來訪。兩天前疙瘩就邀請靳之林參加這項慶祝活動,據疙瘩所知,郭宇村的三個幸存者能夠回來,靳之林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說不定rb鬼子為了收買靳之林,把一些老弱病殘的礦工放回家。


    可是靳之林顯得有些冷漠,隻說了一句:“回來就好。”並且表示,那種活動他不習慣參加。


    對於靳之林這個人,疙瘩有點琢磨不透,言語不多,喜歡我行我素。既然人家表示不參加,疙瘩也就不好再說啥。想不到慶祝活動臨近結束,靳之林竟然來了,來了就好。疙瘩不會像李明秋那樣善於應酬、八麵玲瓏,疙瘩向靳之林介紹身後跟著的這三個人:“他們就是從轉馬溝煤礦回來的幸存者。”


    緊接著疙瘩問靳之林:“慶祝活動剛結束,人還沒散,要不要上台說點什麽?”


    靳之林首先對郭全發他們三個點頭,也不問三個人姓什麽叫什麽,也不跟他們握手,隻是說:“回來就好好過日子。”


    緊接著靳之林對疙瘩搖頭:“我隻是過來轉轉。”


    然後靳之林指了指地上蹲著的一條褡褳,又說:“給他們三個帶一點禮物,一會兒分給他們。”


    說著靳之林站起身,告辭。


    疙瘩把靳之林送上汽車,然後回到客廳,看郭全發他們還站在地上傻愣。疙瘩苦笑,八年的牢獄(在rb鬼子的煤礦上幹活也等於坐監牢)之災將你們磨損成木頭了,既然是送給你們的,為何不解開?


    三個人蹲下,解開褡褳一看,瞬間傻眼,褡褳裏邊整整裝著一褡褳銀元!


    疙瘩嗟歎:“這挨槌子靳之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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