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縣的土豪們並沒有參加過那麽聲勢浩大的捐款和歡迎聲討活動,大多數土豪都沒有帶錢,當時隻是報個捐款數字,接下來由縣政府負責把捐款收回分發給三個幸存者。


    軍隊團級以上的軍官大部分都有捐款,這一部分捐款由軍隊直接交給本人。地方上本來是由縣長先捐,由於李明秋年齡最大,屈誌田把李明秋讓到前邊。


    豈料李明秋一捐款,大家頓時傻眼,誰也不敢跟李明秋攀比,有些人全部家當賣完都不值三百元。屈誌田想了一陣,把數字往下壓了一下,捐款一百塊。接下來輪到屈福錄捐款,屈福錄用胳膊拐捅了捅站在旁邊的屈鴻儒,悄聲問道:“咱們究竟捐多少?”


    屈鴻儒顯得毫不在意:“你捐多少,我就捐多少!”


    屈福錄張口報了一百,出口後後悔不已,雖然種一百畝莊稼,一年到頭除過一家人吃用,攢不下一百元錢!這一百元錢讓屈福錄脊背流水。


    豈料屈鴻儒老滑頭,隻捐了十元錢,接下來那些小土豪們大都是十塊五塊不等。


    應該說捐款十元錢是個比較合適的數目,十塊錢一石穀子,對於土豪們來說能拿得出,也不傷筋損骨,鳳棲小土豪不少,所有的捐款湊籠到一起,等於又製造了三個土豪。


    八月十五獅泉鎮薑姓族人祭祖,薑秉公來不了,李明秋代替薑秉公捐款一百。張有貴八月十五來過,一直等了兩天,捐款那一天不知道因為什麽事臨時回家,疙瘩代替張有貴捐款一百。輪到疙瘩捐款,疙瘩耍賴,說:“我沒錢。”


    戲台下觀眾都善意地笑了,知道疙瘩捐款多少不願意告訴大家,疙瘩有的是錢,疙瘩做事不會小氣。


    接下來開戲,鳳棲人對於看戲有一種天然的嗜好,況且演完戲疙瘩還設宴款待所有的來客。可是屈福錄早已經沒有心情看戲,他誰都沒有告訴,騎上一條小毛驢,決定摸黑回家。


    八月十七,月亮上來較晚,屈福錄來到老婆尿尿溝,灌了一肚子涼水,吃了褡褳裏裝著的兩麵饃,然後坐下,想了一會兒。


    屈福錄家所有的收入都交於媽媽保管,應該說一百元錢能拿得起。屈福錄主要生氣屈鴻儒,老家夥抬人杆!屈福錄不想出名,捐款十元也比較合適。其實屈福錄埋怨屈鴻儒沒有道理,屈鴻儒也沒有說就讓你捐款一百!反正心裏有氣,他娘的去年到今年許多事都讓這屈鴻儒捉弄!


    其實屈福錄大可不必擔心,去年兩筆大的收入兒子屈理倉沒有敢告訴屈福錄,而是把錢拿回家悄悄地交給奶奶保管,一筆收入是宜章種植的罌粟,一筆收入是國民政府發的獎金。屈鴻儒也不是有意出賣屈福錄,屈福錄那個人是條老牛筋,屈鴻儒沒有辦法給屈福錄講道理。


    天宇晴朗,淨無雲翳,山路上,還有三三倆倆的農民趕去看戲。秦腔曲牌很悅耳,屈福錄也是個戲迷。假如這陣子屈福錄趕回去看戲也能趕得上,沒有人留意屈福錄溜走,可是屈福錄感覺窩囊,憋氣,還是義無反顧地騎上毛驢回家。


    月亮上來了,周圍的群山一片寂靜。當地有句俗話,寧肯摸黑趕路,不願意在月光下獨行,樹的陰影裏老像潛藏著妖魔鬼怪,走一走就想回過頭看看,毛驢蹄子踏在山路上的嗒嗒聲格外清脆,下了驢尾巴梁,屈福錄終於鬆了一口氣。再走二十裏平路就能回家,回到家裏也就到了後半夜。


    家裏人對於屈福錄半夜回家一點也不驚奇,趕廟會看鄉戲半夜回家是常事。屈理倉給老爹爹開門,隻問了一句:“大,你吃了沒有?”


    屈福錄回答:“不餓。”然後把驢韁繩交給兒子,自己去睡。


    第二天吃早飯,屈福錄端起米湯碗喝了一口,才對娘說:“娘,我夜天(昨天)戳了一個窟窿。”


    娘知道福錄不會做啥出格事,一點也不吃驚,而是問道:“咋啦?看戲還會出啥事?”


    屈福錄把米湯碗放下,才給娘匯報:“屈鴻儒那老家夥抬人杆(相當於捉弄),讓我在郭宇村捐款一百元!”


    豈料娘卻將屈福錄大加讚揚:“福錄你一輩子就做了這一件人事!聽說那幾個人是從鬼子的煤礦上回來的,受的淒惶沒人能比。再有沒有比咱捐款多的人?”


    屈福錄不會對娘說謊:“親家李明秋捐了三百,人家有錢,咱比不過人家。屈鴻儒那老滑頭隻捐了十塊。”


    娘把筷子頭點在福錄的額前,說出的話有板有眼:“你就不是你大(爹)的兒!你大在世時絕對不會讓那李明秋占了頭名!他捐三百咱捐四百!那些人是咱鳳棲的功臣!”


    屈福錄苦笑:“咱家哪有那麽多錢?當時圖痛快,回家就得賣房子賣地。”


    娘差點說出口,咱有的是錢。娘看孫子屈理倉朝奶奶使眼色,趕忙改口道:“賣房子賣地也值!那樣的事一輩子能遇到幾回?”


    屈福錄想說,要多捐容易,錢還沒有上繳,現在捐款還來得及。不過屈福錄不想出頭,捐款一百已經夠多。屈福錄絕對想不到娘還埋怨他捐款太少,看樣子這祖孫倆還有啥事瞞著自己。


    過兩天屈福錄從娘那裏拿了一百元錢,照舊騎著毛驢來到縣政府繳款。縣長屈誌田給福錄老大哥泡了一壺茶,順便拉呱了一些閑話,然後屈福錄才說:“我來主要是繳款。”


    豈料屈誌田不收福錄的捐款,而是說:“你不用繳款了,我姐夫已經替你把捐款繳清。”


    屈福錄怔了一下,隨即明白屈誌田也將李明秋叫姐夫,看樣子是李明秋替他把捐款繳了,這個李明秋!


    屈福錄苦笑了一下,不好對屈誌田說什麽,出了縣政府牽著毛驢一直朝南走,走到南城牆根底,來到親家李明秋門口,站在門口壓了壓火氣,看門虛掩著,推門進去,進入上房客廳,看親家李明秋正在習字。


    李明秋抬頭,一看親家進來,慌不迭招呼:“哎呀親家,你可是稀客!路遠,來我這裏不容易。(調侃話,主要嫌屈福錄不常來。)”接著把毛筆交給福錄,“來兩下,習字陶冶性情。”


    屈福錄笑笑:“沒有那個興趣。”緊接著詰問李明秋,“是你代替我把捐款繳了?”


    李明秋不慌不忙:“我知道賢弟會來問罪,親家你聽我說,說完你再發火不遲。在明秋的心裏,賢弟比那劉子房重要,比那劉子房活得有人氣!我沒有其他任何意思,隻是感覺,親家繳那一百元捐款有點吃力。”


    屈福錄還是火了:“親家,你這是拿手指頭戳我的眼窩!你知道我大(爹)叫個啥?我大就是屈克勝!我大要活來,會罵我不是他的兒子!這一百元我拿來了,不欠你的人情!”


    屈福錄一邊說一邊把裝著一百塊銀元的布包從懷裏掏出來,重重地放在八仙桌上,也不告辭,出門牽著毛驢,回了橋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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