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從李明秋家裏不辭而別,路上走得心急,不到中午時分就趕到瓦溝鎮。


    不過疙瘩沒有在張有貴家門前下馬,而是直接來到張狗兒家裏。


    狗兒娘正在擀麵,猛然間看見疙瘩進來,心裏確實吃驚,還以為疙瘩發覺了藺生根藏匿大煙。


    受苦人有受苦人的哲學,捉賊捉贓、捉奸捉雙,在疙瘩沒有抓住真憑實據之前狗兒娘絕對不會認賬。即使抓住真憑實據也不會認賬,刀架到脖子上都要說,那是別人栽贓!老百姓的小命不值錢,但是誰都不怕!


    疙瘩不知道把狗兒娘叫啥,兩個人年紀相當。疙瘩叫了一句“嫂子”,立馬就感覺不妥。疙瘩是張有貴的女婿,張有貴又是狗兒娘的女婿,按照輩分推算疙瘩應當把狗兒娘叫奶奶才對。不過疙瘩不會那樣叫,世上許多事難得糊塗。疙瘩聽見狗兒娘答應了一聲:“哎——”


    疙瘩立馬說:“嫂子,早晨在鳳棲沒有吃飯,這陣子肚皮貼著脊梁骨,能不能把你擀的麵給我先下一碗?疙瘩找狗兒有些事商量。”


    狗兒娘看疙瘩沒有惡意,多少有點放心。狗兒娘正給割煙的雇工做飯。狗兒娘說:“屋子裏太熱,你坐到院子裏的石凳上,院子裏吃飯涼快。”


    疙瘩走到水甕前,端起水瓢灌了一肚子涼水,然後坐在院子裏的凳子上等著吃飯,正好張有貴邁著鴨步進來。


    已經到了深秋,張有貴穿一身淺藍色的府綢衫褲,驢死了架子不倒,手裏拿一把芭蕉扇,仍然不失土豪的氣派。


    張有貴猛然看見疙瘩也有些吃驚,這疙瘩到瓦溝鎮不找嶽父張有貴來這裏幹啥?


    翁婿倆本身就有點芥蒂,不過相互間並不說破。疙瘩收購大煙不可能越過張有貴,不管怎麽說疙瘩懷裏摟著張有貴的女兒。疙瘩看張有貴在他對麵的石凳上坐下,主動搭訕:“我看張狗兒這娃不錯,今年想雇用狗兒給我跑腿。”


    張有貴也不傻,知道疙瘩想給張有貴加楔,不過在嶽母的麵前張有貴不可能說張狗兒的壞話。張有貴索性來個順水推舟:“狗兒那娃還小,還要疙瘩多多指點。”


    說話間狗兒娘已經把撈麵條端了上來,農村人的院子裏家家都有石桌石凳,狗兒娘用一隻木盤子把油潑辣子、食鹽、醋、還有韭菜和野小蒜一起端來放到石桌上,張有貴看著眼饞,說:“嬸子,給我也盛一碗。”


    兩個人正吃飯間張狗兒回來,割煙的人中午一般不回家,張狗兒今年就雇用了二十多個人割煙,由於藺生根得到了米六一的指點,割煙的速度很快,張狗兒也不知道自己種了多少畝大煙,反正二十個人割不過來。張狗兒主要是回家拿飯,看見疙瘩在自家院子內坐著,知道自己五百元錢的捐款起了作用。張狗兒等待的就是這種效果,張狗兒做夢都想擠進上流社會。現在機會終於等來了,張狗兒心裏暗喜。


    不過十六歲的張狗兒顯得老練,張狗兒見了疙瘩叫哥,這輩分顯得有點亂,不過疙瘩也樂意答應。張狗兒心裏明白嘴上裝糊塗:“疙瘩哥,今年收購大煙能不能把狗兒雇上?”


    疙瘩已經把飯吃完,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對狗兒說:“抽空你到郭宇村來一下,我今年想雇用你給我幫忙。”


    緊接著疙瘩就要走,張有貴感覺事情不妙,疙瘩是不是今年不想再讓張有貴收購大煙?張有貴不再顯得矜持,疙瘩拉著馬在前邊走,張有貴一直把疙瘩送到三岔路口。疙瘩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我讓你張有貴再騷輕!


    來到三岔路口疙瘩停下,對張有貴說了實情:“胡老二今年病了,聽說病得不輕,派了個管家上來。靳之林前幾天差點讓人暗殺,老家夥對收購大煙沒有興趣。我去鳳棲城找李明秋,李明秋今秋也諸事纏身。但是疙瘩不能不收大煙,疙瘩家裏現在就住著幾十名弟兄。大家都想跟上疙瘩分錢,疙瘩心裏有點窩火,今年的煎餅難攤。”


    原來是這麽回事。張有貴隻能安慰疙瘩:“去年還不是大煙調撥不出去,最後掙了大錢?不怕,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先把攤子支起來,再慢慢想辦法。”


    這幾句話說得還有點道理。疙瘩囑咐張有貴:“你回去就做準備,我還要去一下獅泉鎮,估計薑秉公收購大煙的資金能夠支應一段時間,可是疙瘩知道你沒有錢。”


    收購大煙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幾年有了紙幣,可是大多數煙農喜歡要銀元,四年前一元紙幣換一塊銀元,現如今一塊銀元換兩元紙幣。張有貴不能打腫臉裝胖子,張有貴家裏的資金根本支應不下三天。


    張有貴說:“現在開秤都可以,關鍵問題是資金到位。”


    疙瘩翻身上馬。臨走時撂下一句話:“活人不會叫尿憋死。”


    疙瘩一直在獅泉鎮住了六七天,疙瘩聽說白水、甚至渭南都有人來獅泉鎮打探大煙收購的價錢。關中平原的大煙一般都銷往長安,可是去年到現在長安的大煙價格一直低迷,原因是西北地區的大煙沒有銷路。疙瘩不可能對薑秉公隱瞞,雖然靳之林和李明秋都答應借錢,但是收購大煙需要資金量特別大,總不能全部依靠人家。


    薑秉公安慰疙瘩,還是那句老話,車到山前必有路。疙瘩心裏也沒底,就一直在薑秉公家裏住下去。直到有一天薑秉公開始趕疙瘩回家:“不管怎麽樣你今年就是我們的當家掌櫃,無論如何心裏都不能垮,疙瘩,聽哥一句話,臉皮厚些,就找靳之林借錢,胡老二既然打發管家上來,不可能不帶錢,把兩個老家夥先陷進泥潭,硬逼迫著他們為咱們拉套。人有時候不耍賴不行。回家去吧,老兄不是管不起飯,而是現在時間比金子還貴。”


    疙瘩帶著安遠和林醜牛,一行三人騎著馬沒精打采往回走,回到郭宇村疙瘩傻眼,看場院內一擺溜停著五輛嘎斯車,當年卡車拉兩噸半貨,老百姓都感到有點不可思議,牛車最多能拉一千斤。山下炮團有炮車,前幾年胡老二曾經用嘎斯車運過外省的大煙,可是郭宇村一次來五輛嘎斯車還的確少見。


    疙瘩回到自己家門口,看家門口停著兩輛賓利,疙瘩也認識胡老二的汽車,莫不是胡老二上來了?


    疙瘩急急忙忙進入客廳,看客廳內有胡老二的管家、還有李明秋、還有幾個汽車司機,就是不見胡老二,也許胡老二去看望蜇驢蜂。隻要車上來人肯定上來,胡老二上來就等於給疙瘩吃了定心丸。


    李明秋把疙瘩叫出屋子,說:“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疙瘩把李明秋帶到後院,李明秋心情沉重地告訴疙瘩:“胡老二上不來了,胡老二可能活不過今冬。胡老二讓我把文慧帶回來,場院內停的五輛嘎斯車全是胡老二送給文慧的生活用品和貴重家具。”


    疙瘩腦袋嗡一下脹大,今年四月胡老二從郭宇村走時還談笑風生,這人怎麽這樣脆弱,說不行就不行了?


    疙瘩說:“咱們這些人一輩子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可是咱們最懂得人情冷暖,最講義氣。我有兩個兒子,這兩個兒子今年才不到七歲,八年前東渡黃河期間,我認識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叫菊花,後來做了我的媳婦,就是菊花用一種叫做賢麻草的中藥治好了我的男人病。有一段時間疙瘩破罐子破摔,讓菊花感覺傷心,回了河東。”


    這些事實李明秋清楚,不知道疙瘩舊事重提有什麽用意?不過李明秋不會插嘴,堅持讓疙瘩把話說完。


    疙瘩繼續說:“不管別人怎樣看待胡老二,胡老二對疙瘩不錯。疙瘩不能見死不救。菊花他爹就是黃河岸邊的老郎中,肯定知道許多偏方驗方,可惜老人已死。我想去河東找菊花,從菊花那裏討得救治胡老二的靈丹妙藥。哪怕胡老二多活一天,疙瘩也算盡心。”


    注入李明秋心田的,不光是震撼。這才是人、這才叫做朋友!聽說胡老二生病以後,胡司令連一次都沒有探望過,僅打發副官去過兩回。可是胡老二是否知道,在中國黃河岸邊一個偏遠的山村,土匪頭目疙瘩為了救活胡老二,竟然心甘情願地去冒險訪仙問醫,盡到一個朋友的赤誠之心?!


    李明秋聽見自己說:“疙瘩,我支持你,你去吧,收購大煙的事,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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