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來,華夏的官僚就是這樣,百姓的苦難死活可以漠然置之,國家的安危存亡可以視若無睹,但一關係到個人的存亡榮辱烏紗帽,就絕不會掉以輕心。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隻要還有明天,今天永遠是起跑線,兩個字:忍和刃。會忍才能活下去,敢用刃才能消滅對手。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趙凱就敢聚眾來砍堂堂一縣的副書記,聽上去不可思議,其實並不難理解。首先,許三笑這個副書記是被嚴重孤立的;其次,許三笑已經公然和程雪峰決裂,幾成勢不兩立之勢;其三,程氏一族處處破綻,許三笑有足夠的力量抓住這些破綻致程家於死地。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的情況下,犧牲一個趙凱,賠上一個錢寶坤,隻要能把許三笑幹掉,對程家父子而言算不得多大損失。程雪峰不怕,是因為他上頭有人,更緣於他已經打定主意,離職後立即離開豔陽縣,舉家搬遷到湖光山色的粵西省定居。隻要過了這最後一道坎,誰會死盯著他一個無害的退休老頭?


    劉楓的身手雖無法同何問魚那樣的大高手相提並論,但用來對付趙凱的砍刀隊卻是遊刃有餘。虎入狼群一般,頃刻間放倒了兩條壯漢,來到趙凱麵前。


    圍觀者幾乎都是這條街上的住戶,人群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不能讓這幫壞蛋把許書記砍死。接著便有一塊磚頭飛出,正砸在趙凱的頭上。此舉立即引燃了圍觀群眾的激情和怒火。拆遷工地旁最不缺的就是磚頭,圍觀群眾們人手一塊,瞄準趙凱為首的歹徒一頓猛丟。


    禿腦袋都被砸成血腦袋,劉楓還沒來得及發揮,這群壞蛋就被老百姓砸的抱頭鼠竄。


    許三笑也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局麵。拿破侖說一頭雄獅率領一群綿羊,就等於一群獅子的威力。這話放在這裏也許不確切,實際上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頭獅子,一旦被激活,什麽事都幹得出。這些人被趙凱等人欺負久了,好不容易盼來一個許三笑要為大家做主,希望剛剛升起,眼看就要被人破壞。巨大的心理落差下,心頭怒火充盈,有人帶頭丟出第一塊磚頭,立即引起所有人的響應。


    群眾的力量是無限的,磚頭雨麵前,窮凶極惡的趙凱等人毫無還手之力。這群平日裏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壞蛋,這一刻算真正體驗到了群眾的力量,丟下砍刀雙手抱頭被砸的狼奔兔逐,亡命奔逃。劉楓站在其中,轉眼間英雄無用武之地。眼瞅著趙凱被砸的滿頭血逃之夭夭。


    許三笑假模假式的喊了兩聲大家要冷靜,待人都被砸跑了,才真正大聲喝止眾人。走過去,一把將錢寶坤拎起來,斷喝道:“起來,看看你成什麽樣子?幾個拿刀的暴徒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就你這個慫樣子,拿什麽來保護全縣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的安全?”


    錢寶坤被許三笑這一吼,如夢初醒回過神來,對剛才發生的事情竟似無所覺,茫然道:“許書記,我怎麽了?”


    許三笑心中已經動了拿掉他的念頭,此時此刻正是借題發揮的好機會,大聲喝道:“錢寶坤,你自己看看自己成什麽樣子?你就是這麽保護豔陽縣的老百姓的?堂堂公安局的副局長,麵對幾個持刀的毛賊,竟然嚇的昏倒在地,你還有什麽資格穿這身衣服?當這個副局長?”


    周圍的群眾恨透了這為虎作倀的敗類,平日裏怕他這身老虎皮,這會兒見他那慫樣子毫無威風可言,眾人挾磚頭雨打跑趙凱的餘威,紛紛仗著膽子數落起錢寶坤的罪狀來。


    許三笑示意大家不要七嘴八舌的,有什麽話輪流過來說,並交代宮豔詩用手機做好錄音記錄。


    於佳慧最先走過來,沒有急著訴說自己的委屈,反而關心起許三笑的安危來,說道:“許書記,對不起,先前我們誤會您了,您是一個真正關心老百姓,敢跟程霸天對著幹的好幹部,我們真的有很多話想對您說,但不是今天,趙凱走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還會回來,那些人有槍的,您還是先避一避吧。”


    許三笑安坐不動,道:“還是那句話,大家反映問題就說問題,不要帶上人身攻擊,更不要張嘴閉口程霸天的,我需要的是客觀的實事求是的內容,不能憑主觀臆斷說話。”


    於佳慧道:“既然是這樣,那就由我來說吧。”


    錢寶坤想要阻攔,卻懾於許三笑在一旁,隻能嗯嗯啊啊的假作咳嗽兩聲。於佳慧又豈會在乎,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上午十點鍾,大病初愈的石長山親自帶著刑警隊的人聞訊趕來。


    本來石長山大病初愈正在家裏養病。豔陽縣裏出現團夥舉刀企圖砍殺縣委副書記的事情,這是性質多麽嚴重的事件?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豈能脫了幹係?接到程雪峰的電話後,他顧不得身體虛弱,連滾帶爬的換上警服,叫上刑警隊的人火速趕到現場。當他來的時候,許三笑還坐在那兒,傾聽群眾控訴天峰公司的種種作為。


    許三笑見石長山到了,估計他是帶著程雪峰的意思來的。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程雪峰無論如何不能回避,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他都必須派出手邊最得力的幹將迅速了解此事。卻不知道程雪峰究竟會作何打算?起身道:“長山同誌,你怎麽也來了?”


    石長山道:“許書記,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能不來嗎?”


    許三笑道:“來的正好,這些群眾全都目睹了當時的情境,這裏還有那夥人留下的凶器,人證物證齊全,其中為首者正是天峰建設的保安部經理趙凱,我建議縣局應該立即發出通緝令,對以趙凱為首的這些黑社會份子實施抓捕。”


    石長山道:“抓捕是一定的,不過這起事件看上去更像是一起突發事件,是不是黑社會組織犯罪,現在還不好定性吧。”


    許三笑道:“這件事咱們回頭再討論,讓刑警隊的同誌們開始工作吧。”


    石長山道:“許書記,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感到很慚愧,在此我向縣委保證,一定會抓緊破案,盡快將這些暴徒繩之以法,還老百姓一個安定祥和的豔陽縣,你看這邊的情況很亂,刑警隊取證還需要一些時間,另外程書記聽說這件事後也很關心群眾和你的安危,特別叮囑我一定敦促你立即回縣委向他匯報情況。”


    調虎離山?許三笑暗自思量,這案子發生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想要顛倒黑白是不可能的,剩下的隻有拖延辦案時間,給那夥人出逃或者隱匿的時機。南山市有七個縣,但多為山區小縣城,真正人口聚居最多的地區隻有市裏的三個區和相對較發達的豔陽縣,十幾個人藏身在人口將近百萬的縣城內,公安局的人又存心包庇,所謂破案多半是遙遙無期。程雪峰擔心的不是這件案子,他是怕被老子得知更多的關於四四一兵工廠家屬區搬遷的內幕。


    就在剛才,許三笑已經從這些居民口中得知了很多重要情況。大家反映的重點問題有幾條。許三笑都讓宮豔詩做了記錄,同時自己也已把這幾條牢記在心。


    居民們一致反映的問題有這幾條,一是拆遷的賠償標準低,與同類地區相比,每平米低三百元。二是大量的建築,被認定為違章建築,不在賠償之列。


    居民說,這裏麵存在幾個問題,第一,是不是違章建築,到底應該由誰說了算。第二,這些被認定為違章建築的房屋,存在已經幾十年,如果說這些建築是違章或者違法,那麽,責任應該由誰來負?難道不應該是由政府來負嗎?第三,這一片區域被拆之後,將有近萬人麵臨無家可歸的窘境。這些人怎麽辦?總不能流離失所吧,所以,隻有一個辦法,以生命相杭,誓死保衛頭頂上那一點點遮風檔雨的瓦。


    接下來,他們介紹居民的杭爭以及開發商的殘暴處理方式。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居民先是向政府請願,但是沒人理,又向法院起訴,根本不受理。通過正常梁道多次努力無果,天峰建設的保安人員開始對那些拒絕拆遷的居民動用手段。比如往居民家裏扔蛇、潑糞、扔死老鼠,同時,又擾住戶的親戚朋友,無所不用其極。


    居民們無路可退,隻好團結起來杭爭。


    幾個月來,天峰建設所養的保安人員,無時無刻不在找居民的麻煩,隻要是單獨行動,肯定被打。居民們不能上班了,隻要上班,就難免單行,結果很可能被打。居民們沒有五個人以上,根本不敢出門。如今,水停了電停了,車不通了,附近的菜場、商鋪等,也都搬了,居民們買菜買米,需要走好遠。最大的問題是用水,這一帶全部停電,用水隻得到別的地方去挑。可是,那一帶區域,誰如果給他們提供水,就會遭到那批光頭漢子的wēixié。現在,幾千口子居民的用水,成了大問題。


    許三笑想到這些情況,又看了看在場居民們殷切期盼的目光,慢慢坐了下來,道:“長山同誌繼續你的工作吧,我暫時還要等在這邊落實情況,什麽時候大家眼前迫切的問題得到了解決,什麽時候我才能離開這裏,程書記那裏我會立即通過電話向他說明情況。”


    程雪峰都叫不動許三笑,石長山知道他更不會聽自己的,隻好說那請你盡快跟程書記聯係吧。說罷,立即指揮帶來的警察們把許三笑和周圍的居民隔離開二十幾米的距離。


    縣政府方麵負責水務工作的人到了,同來的還有縣長龔占光。一到現場便大發雷霆,矛頭直指許三娃子,“許三笑同誌,你在這裏搞什麽呢?城東科技新區是縣政府為弘揚科學發展觀搞的新項目,是經過縣委和縣人大審議通過了的重要決策,你跑到這兒來指手畫腳,對搬遷工程橫加幹涉是什麽意思?”


    許三笑冷眼視之,這廝不過是一個失敗者,被程雪峰抽走了脊梁骨的貨色。城東科技新區是他主導的項目,現在出了這麽多問題,這裏頭要說他是幹淨的,說破大天去許三笑都不相信。對這種人更不需要客氣。屁股不抬,坐在那兒不客氣的:“龔縣長來的正好,我是負責紀委工作的,現在有群眾向我反映,城東科技新區項目搬遷工程中存在嚴重違規現象,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調查此事的。”


    龔占光麵色一寒,都說這許三娃子是南山官場裏一頭吃人的猛虎,如今看來果然不假,為了對付程雪峰,居然把老子當成了突破口。冷哼一聲道:“三笑同誌,我請你先想清楚我說的話,不要矯枉過正抓不住重點工作,丟了西瓜撿芝麻,想一想雪峰書記在常委會上說過的大局觀,當前一切工作都應給經濟發展建設讓道,包括你負責的紀委工作!”


    許三笑針鋒相對:“龔縣長,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為了搞經濟建設就可以罔顧黨紀國法了?”


    龔占光當然不能承認是這個意思,爭辯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跟你說的話,是提醒你幹工作要分清楚主次,黨紀國法當然要堅決維護,但老百姓的福祉同樣也很重要,縣政府搞城東科技新區的目的是為了讓老百姓生活的更好,讓豔陽縣的經濟發展更好,我龔占光站在這裏敢拍著胸脯說,我所做的一切問心無愧!”


    許三笑絲毫不為所動,道:“龔縣長這話可敢對著在場的居民們拍胸脯再說一遍?”


    龔占光一時為之語塞,他當然不敢,眾怒難犯的道理他比誰都明白。許三笑的強硬態度讓他意外又有些氣急敗壞。縣長是一縣的二把手,同時還兼任著縣委副書記的職務。許三笑是他的下級,但這個下級卻公然表態要查他主抓的工程,一點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裏。此舉無疑已經犯了官場大忌。除了一決雌雄外,他已經別無選擇。


    宮豔詩在一旁看著這個男人把自己的頂頭上司逼入決戰的死角。許三笑身上散發著強大的氣場,仿佛他才是豔陽縣的一把手。這就是義父看重的人才,你可以說他是為了頭上的官帽子才這麽好鬥,但誰都不能說他隻是為了這個在戰鬥。那些連日來受盡苦難的居民看著呢,她宮豔詩也看著呢。也許,義父真的錯了,真的不該這麽步步緊逼對待他?


    龔占光不敢去居民麵前拍胸脯,卻敢反過來質問許三笑:“你說拆遷工作中存在問題,你倒說說看,有哪些問題?今天你要是說不出來,你就是在否定縣政府的工作,是在縣委和縣政府之間製造矛盾搞分裂。”


    許三笑說不出來,在這種情形下,沒有確鑿證據的問題還不能當成問題放到桌麵上計較。沒有誰能隻憑道聽途說就能做決斷。龔占光也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才這麽質問。


    問題肯定有,比如根據居民們的說法,小區裏有些建築得到補償的,很多是後來搶修的。而一些老戶修了幾十年的房子,卻成了違章建築,為什麽那些修了才幾個月的房子,就成了合法建築?那些搶修房子騙錢的人,到底是些什麽人?為什麽他們既不是四四一兵工廠的原住居民,不過是臨時搭間棚子,就可以得到補償?而許多在那裏住了幾十年,卻得不到補償?


    許三笑不支聲,龔占光的氣焰便更盛,步步緊逼著讓許三笑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正這時,宮豔詩說話了,“龔縣長,許書記不是說不出來,他是不願意在這裏公開那些事情,就在十幾分鍾前,這裏剛發生一起黑社會團夥持刀企圖行凶事件,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清楚這些人的來曆和身份,你身為縣政府的帶頭人,又是城東科技新區項目的主導者,有責任也有義務敦促公安機關迅速查清楚事實真相,而不是在這裏對著許書記橫挑鼻子豎挑眼,在我看來你的做法才是真正的本末倒置,丟西瓜撿芝麻。”


    宮豔詩的職務隻是個秘書,而且還不是正式的,據說還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許三笑卻從來不過問的主兒。


    一個縣委不在編的秘書當麵頂撞縣長大人,這是多麽嚴重的問題?龔占光卻被頂撞的啞口無言。原因無他,宮豔詩是省政府辦公廳下派到豔陽縣掛職鍛煉的。能在這個年紀得到這樣機會的,又漂亮的如此誇張的,連許三娃子這虎人都刻意回避的女子,龔占光用腳趾頭都能分析出這妞來曆不凡。


    官場裏有句話叫寧可得罪領導也不要得罪領導身邊的人。領導身邊的司機,秘書,甚至保姆,都不是是嗎大人物,但狗尿苔不濟卻長在金鑾殿上,小人物不大,卻在領導身邊工作。這種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得罪了領導,你起碼知道自己怎麽死的,得罪了這種人,結果往往是死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龔占光在官場裏打滾多年,這樣的事情沒少見識。從宮豔詩與許三笑幾乎同時來到豔陽縣工作之日起,他便一直在暗中留意著這個來曆不凡的女娃子。根據許三笑對待其的態度,龔占光判斷宮豔詩和許三笑並不親近。在他眼中早認準宮豔詩是某位領導身邊的重要人物。來豔陽縣工作隻是為了到基層鍍金的。龔占光同樣不知道怎麽回答宮豔詩的質疑,他還不想得罪宮豔詩,隻好衝著許三笑說:“許三笑,你雖然是負責紀委工作的,但也不能由著你胡來,我會立即建議程書記召開常委會,咱們會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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