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寒意重,正是秋冬時。


    樹梢上沒有月亮天上也沒有星星,永寧侯府裏寂靜得連隻蟋蟀的叫聲都沒有,如此沒有詩情畫意的夜晚,實在是適合早睡。


    叢景院裏站在門口守門的小丫鬟剛眯上眼睛頭就慢慢的往下垂,等到下巴快要點到胸口上時又突然的驚醒過來,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哈欠,才睜開眼睛,便看到有燭光從院子門口的抄手遊廊裏傳了進來,接著便是兩個大紅的燈籠。


    林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玲瓏和翠珠各舉了一個大紅的燈籠,垂首低眉的走在還披頭散發隻披了件外衣就出來的林侯夫人後麵,跟著林侯夫人的腳步匆匆的往這邊走了過來。小丫鬟腦袋裏的瞌睡蟲立馬飛走了大半,規規矩矩的站直了身體,給林侯夫人行禮問安:“夫人安!”


    林侯夫人點了點頭,問道:“燕娘睡了?”


    “是。夫人可是要叫醒燕小姐,我這就去將彩陶姐姐叫起來。”


    因燕娘在永寧侯府畢竟還算客居,家裏的丫鬟婆子為了將燕娘與侯府裏正經的小姐區分開來,又不好直接叫陳小姐,這樣顯得生疏不恭敬,便折中取了名字中的一字喊做燕小姐。


    林侯夫人擺了擺手,道:“她睡著便不要吵醒她了,你將彩陶叫出來。”


    小丫鬟忙應了,走到門上輕輕扣了三下,聲音兩聲急一聲緩,即是讓內室值夜的丫鬟出來的意思。不多會,一個穿了青色比甲麵容清秀的丫鬟輕聲開門出來,小聲的問守門的丫鬟什麽事情,這正是丫鬟彩陶。彩陶剛問完,接著眼光掠過院子,便看到了挺挺而立在院子中間神色凝重的林侯夫人,心中嚇了一跳,連忙福禮問安。


    林侯夫人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出了院門,玲瓏會意的給彩陶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上來。


    #####


    棠榮院裏,兩邊紅色的蠟燭在燭台上靜靜的燃著,燈芯劈劈啪啪的發出聲音,火焰越竄越高,將整個廳堂都照得亮錚錚的。玲瓏和翠珠將所有的丫鬟都使了下去,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守在了門口。


    大廳的上首,林侯夫人坐在鋪著大紅撒花錦蓉簟的榻上,左手捧著一隻汝窯填白蓋碗,右手拿著蓋子隨意的佛了佛茶葉急急的喝了一口茶,便將茶碗放到榻上左手邊的一張雕漆幾上位麵複興全文閱讀。


    彩陶低眉順眼的站在下首,心中忐忑不安。


    彩陶是林侯夫人拔過來伺候燕娘的有三個丫鬟之一,另外兩個叫彩朱、彩瓷,但彩朱、彩瓷都是從小在府裏長大的,規矩得不像話,做事答話都是一板一眼的,且隱隱有些看不起燕娘的感覺,燕娘並不是很喜歡。隻有彩陶是剛剛從莊子上提拔上來的,與燕娘比較談得來,有時候兩人談一下花花草草都能談一整天,因此燕娘也跟彩陶最為親近。


    林侯夫人拿手指在小幾畫了好幾個圈,才對著彩陶問道:“平時燕娘在院子裏,都做些什麽?”


    卻是有些明知故問的問題,自從將燕娘接來,自是有人將燕娘的每日作息報告給林侯夫人的,這樣監督也不是為了做什麽,隻是侯門裏的夫人,總喜歡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覺。


    “於麽麽上課的時候便在屋子裏學規矩,下了課便會做做針線,有時候也會練一下字。”


    “二少爺有沒有去看過燕娘?”


    彩陶更加忐忑了,總有一種林侯夫人想發落人,找了個坑讓她跳的感覺,但撒謊她也是不敢的。


    “有,燕小姐剛來的時候二少爺爬到牆上看了一回,後來被燕小姐發現,二少爺嚇得從牆上掉了下來,後來頭也不回的跑了,沒有與燕小姐說上過話。”


    “有送過東西嗎?比如說玉佩、簪子之類的。”


    “前幾天二少爺送了一隻小貓來。”


    “燕娘回了什麽禮?”


    “是一盆從家裏花房裏挑的玉蘭花。”


    “沒有帕子、荷包之類的?”


    “沒有。”


    林侯夫人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是個聰明謹慎的孩子啊。雖說跟庶子的婚事是鐵板子釘釘的事了,但一天沒有把親事定下來,卻能謹守男女大防。這萬一就像現在這樣婚事不成了,也不會有被人說嘴失禮的地方,我當日不過送了一盆花,還是在他家的花房裏挑的,誰還能說她私相授受不成。


    可惜了,這麽聰明的孩子卻要送進宮裏給天家糟蹋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麽聰明的孩子,想來福氣也不會淺了,萬一就一直得皇上看重呢。永寧侯府自老侯爺去世後,雖還不至於落敗,但林侯爺無德無才,她再辛苦籌謀,家裏沒有出息的男人支撐,都擋不住家裏一日比一日式微。她的世子雖然出息,但年紀還輕還沒曆練出來。


    燕娘進宮,她母家無勢,她能依靠的隻有永寧侯府,倘若她能得帝寵,以後生了皇子,卻也是能讓永寧侯府依靠的。看來,還是要讓燕娘與永寧侯府的牽絆更深一層才行。


    林侯夫人細細盤算了一遍,才繼續對彩陶道:“聽清楚了,燕娘到府裏來是因為我為了報救命之恩才接來的,跟二少爺沒有任何關係。”


    彩陶暗暗有些吃驚,雖說因為沒有定親不好往外傳,但叢景院裏伺候燕娘的丫鬟婆子心知肚明燕娘以後是要做二少奶奶的,怎麽跟二少爺又沒關係了。彩陶心裏雖吃驚,但丫鬟的素養卻讓她臉上不懂聲色,隻規規矩矩的答是。


    “要是讓我知道府裏誰長舌傳出什麽不規矩的話來,”林侯夫人的眼光冷颼颼的射過來:“小心你們的舌頭。”


    彩陶嚇得一顫一顫的,直接跪下來磕頭道:“奴婢不敢。”


    這種眼光太熟悉了,每當林侯夫人要處置府裏不規矩的丫鬟姨娘時,就會露出這種眼光天神渡。


    “起來吧,好好伺候燕娘,以後自有你的前程。”


    “是。”


    “以後要是二少爺再送東西,不要交給燕娘了,直接送到我這邊來。”


    “是。”


    “回去吧,免得燕娘醒了找不著你。”


    #####


    又過了兩日,李宦官再次請了林侯爺到寶祥閣裏去喝酒。席上二人互捧了幾句之後,李宦官又說道:“說起來,再過兩日便是宮裏淑妃娘娘的生辰了,前幾日皇上還跟我說,宮裏太沉悶了些,該好好將娘娘的生辰辦辦,將外命婦們也請進來,也好讓宮裏熱鬧熱鬧。”


    這次林侯爺腦筋總算清楚了些,忙附和道:“前幾日我家夫人還跟我說,許久沒有進宮給皇後娘娘和淑妃娘娘請安了,正想帶了燕妮進宮去給各位娘娘請安呢。隻是我家夫人又怕燕妮不懂規矩,衝撞了宮裏的貴人。”


    李總管滿意的點點頭,道:“讓夫人帶了來就是,宮裏無論是各位娘娘還是皇上,都不是規矩嚴苛之人。”


    二人再繼續喝了幾杯,便就各自回了各找爹媽。


    等回到侯府,正巧看到燕娘從棠榮院裏出來。燕娘上前給林侯爺屈膝請安,動作行雲流水,裙擺帶風,環佩不響,標準自然,儼然已有京中貴女的風範了。


    林侯爺細細打量了燕娘幾眼,柳葉眉,鵝蛋臉,凝脂膚,楚宮腰,果真是美人啊。直到身後的小廝咳嗽提醒,林侯爺才收回眼光,道:“是燕娘啊,用過晚飯沒有?”


    “用過了,剛才跟夫人一起用的。”


    “哦,那你去忙吧。”


    “是。”


    燕娘實在有些不喜歡林侯爺打量她的眼光,就像她是一件已經賣出高價的貨物似的,眼睛裏閃閃發著光。


    說起來,這幾天府裏的人對她都是怪怪的,雖然大家都極度表現得自然,但她生來敏感,還是能感覺出來的。就比如說平時跟她最要好的丫鬟彩陶,最近好似一直都在躲著她,也不愛往她跟前湊了,就算在她跟前伺候,目光也是閃閃爍爍的。


    又比如說林侯夫人,這幾天對她殷勤得不像話。當然也不是平時林侯夫人對她不照顧,但卻總是隔了一層,但這幾天林侯夫人不僅經常將她叫到她院子裏吃飯,還叫了家裏針線房的人來給她量體裁衣,據聞還要拿一種非常珍貴的蟬翼紗來給她做衣服,另外還叫了珍翠坊的人來給她打首飾,平時還時不時的拉著她的手就感情奔沸,說一些:“燕娘真是又聰明又懂事,真真招人喜歡,我一直以來就想要個像你這樣的女兒,隻是可惜,我自生了三兒之後就壞了身子再沒得生養。我若能有個像你這樣的女兒,拿什麽來換我也不肯的。”


    再比如教導她的於麽麽,以前跟她講的一般都是後宅裏麵的事情,但這幾日卻隻講一些宮闈密事,還喜歡分析現在宮裏各位娘娘的性子。


    還比如說她院子裏除了彩陶、彩朱、彩瓷之外的丫鬟婆子,就因為她屋裏的茶水有一天涼了沒換,就莫名其妙的全被林侯夫人以伺候不周的罪名全部發配到莊子上去了,就連她求情都沒用的。


    種種跡象都透著不平常,隻是她對身邊的丫鬟都不信任,也不好指使她們去打聽。後來又想,最壞不過是侯府反悔不想她嫁過來她回到林平縣去,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更何況她在侯府搜刮到這麽多的朱釵首飾,就當是到京城旅遊了一遭,也沒什麽虧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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