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西山一處僻靜的四合院裏,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怔怔的看著身前的花台出神。


    和大多數人比起來,她的身份是尊崇的,紅色家族的成員,公公是碩果僅存的幾位宿老,這身份亮出來,誰見了都得點頭哈腰套近乎。可是和大多數人比起來,她的生活卻並不幸福,尤其是作為一個女人來說,更是充滿了坎坷離奇的悲傷。


    二十年前沒了丈夫,七年前沒了女兒,還有一個壞在女兒肚子裏的孩子,她從未見過麵的外孫。而現在,就隻有她和公公兩人守候在這寧靜的四合院裏煎熬著。


    煎熬著,是的,的確是在煎熬著,即便是旁邊的醫護和警衛,都比她的人生活得圓滿。


    女兒因為不滿包辦婚姻而做出了如斯劇烈的反彈,未婚先孕,丟盡了紅色家族的臉麵,最終被盛怒之下的公公趕出了家門,她隻能在旁邊流著淚看著。看著從小乖巧的女兒決然的轉身離去,等她不顧公公的嗬斥追出去,女兒已是不見了人影。


    昨天王家小輩過來拜年,又提起了女兒,其實她對此並沒太大的反應,因為對杳無音訊的女兒,她是每天都在想的,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想……還有公公,怒火平息之後,也和她一樣,每天都在想,在想著……


    伸手撥弄了下身前的盆景,她轉頭問旁邊相處了多年的醫護:“爹在幹嘛?”


    這些盆景是公公擺放的,那姹紫嫣紅的花草組合起來,卻是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愁怨。這愁怨的氣氛籠罩了整個院子。公公不許人動這些花草的擺放,她也不清楚這是否代表了公公對命運不公的怨憤。但這樣的愁怨無疑卻是最為契合他們的心境。


    陰陽學說和神鬼傳奇中,這樣充滿怨憤的宅子若是死了人,會成為凶宅。雖然作為紅色家族的成員,但這些年來,她卻是看了不少這方麵的書。在對女兒的思念和恐懼中,精神偶爾都會顯得恍惚。


    變為凶宅,或許也好!


    “在書房裏。”旁邊的醫護回答道。


    公公已經70多歲了,雖然在前些年告病致仕,但他的身體卻是極好的,這些年很少生病。或許是在強撐著,想撐到女兒原諒他們的那天。


    女兒的孩子,她的外孫。應該會和女兒一樣可愛吧,當初女兒小時候就是極為可愛的,不知道這小家夥現在怎麽樣了?是否過得好,有沒有上學?在學校有沒有被同學欺負?


    腦海中想著這些,她站起身來,往正房走去。


    書房中,一名梳著大背頭的耄耋老人正愣愣的看著手中的照片發呆,照片上是一個明媚的少女。嫣然巧笑中散發出一股知性儒雅的大家閨秀味道。


    老婦人進得門來,輕輕叫了聲:“爹!”


    老人並未回頭,而是盯著手中照片呢喃的問道:“你說。小涵會回來嗎?”


    老婦人沉沉歎了口氣。這樣的問題,幾乎每過幾天就會重複一次,起初她還安慰公公說一定會回來的,到得現在,這違心的安慰話語卻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每多聽一次,就多一次心酸。


    ……


    穿著新衣服的孩子成群結隊的在周圍跑來跑去。不時會點燃幾個鞭炮,炸得哐哐作響。有那些更調皮的,會跑到村外的田裏去,將鞭炮插在淤泥中,炸出一個個大坑來,使得淤泥漫天飛舞,從半空中墜落下來,落到一些來不及閃避的小家夥新衣服上。


    更有一群小家夥舉著手中的鞭炮對村口的老人們威風凜凜的喊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舉起手來,繳槍不殺極品大太監最新章節!”話語是普通話,但卻喊得斷斷續續的,很蹩腳。


    孟偉和劉誌輝是比較有共同語言的,在很多事情上,兩人的一些理念和認知都極為相近,最近卻是總愛湊一塊密謀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因為食品廠春節期間的促銷,關係著整個龍山實業的第一筆看得見的收入,對這個促銷活動,劉誌輝也是極感興趣,和孟偉等高層一樣都未回家過春節,而是留在了龍山,堅持站好93年的第一班崗。


    村裏人平時對孟總和劉總是極為尊敬的,見了這兩位氣度不凡的老總大多都會恭敬的打招呼,包括村裏的老人和小孩也是如此。但凡事有例外,在某些特定的場合下,這種應有的尊敬就被拋到一邊去了。


    “跳馬踩他車!”“先飛象好些,不然他那個炮擺過來就麻煩了。”“拱兵,直接拱他馬!”


    孟偉和劉誌輝在象棋方麵都算得是高手,但此時卻是被旁邊一眾不懂什麽叫觀棋不語的看客指揮得頭暈腦脹,加上旁邊不時傳來轟隆隆的鞭炮聲和小孩子興奮的話語聲,這些聲音匯集在一起,對下棋的人來說,自然是有影響的。其實兩人定力都還不錯,基本上未按照這些臭棋簍子支的招去走,但每每有人說話吱聲的時候,那眼神自是難免去尋找旁人所說的個棋子……如是再三,這棋就下得有些恍然,絲毫未發揮出應有的水準。


    孟偉心情上來,偶爾會對旁邊幾名老頭子講解一番,但很快就被眾人七嘴八舌辯駁得體無完膚,到得最後,這兩人隻能惡毒的感歎龍山象棋文化如此排外,一眾老頭自娛自樂不肯接受外來新鮮理論,怕是在有生之年難有寸進了。


    鬱悶的起身,兩人結伴往村裏走去,身後還傳來那些臭棋簍子惋惜的議論,“孟總不這樣走就不會輸!”“下棋也是講究天賦的!生意做得好,下棋不一定行。”讓兩人差點跌了個踉蹌。急忙伸手互相攙扶著,然後對視一眼,勾肩搭背的消失在視線內。


    很顯然。這些老頭子還處於無法辨識誰棋藝高明與否的初級階段。


    孟偉是想去看看楊茯苓,作為楊禍水曾經的鐵杆追求者。雖然現在再也沒了那可能性,但兩人同學關係卻是一直維係得不錯。加上最近幾年商業上的合作、互相幫襯扶持,這關係自然又親近了些。過節了,楊柯去了京城,楊茯苓一個人住在這裏。他內心裏其實是很心疼的。盡管不止一次的告誡自己:忘了她,忘了她。但這種事情,豈是說忘就能忘得了的。


    劉誌輝則是比較有眼力勁,雖然一直不清楚那個嬌媚如妖的女子和老板弟弟確切的關係,但最起碼也是情人級別以上的,去套套近乎順便看看美女養眼,今天就算是沒白過了。


    楊禍水在村裏的懶惰是出了名的,每天就隻做做家務做做飯這樣簡單的事情。都要請個保姆來伺候著,每每帶著小孩子去竹林裏搞野餐,也總是指揮著一群小家夥弄給她吃,這種大少奶奶的生活做派,村民們羨慕嫉妒之餘,也是微有言辭。女人不做家務,要來幹嘛?所以,楊禍水在龍山村的村民們眼中。並非完美無缺。這些小道消息早已私下裏傳得沸沸揚揚,孟偉兩人自是聽說過的。


    當兩人進入院子的時候,卻發現楊禍水正在洗菜。手上帶了雙橡膠手套,在盆裏麻利的動作著。盆裏的水嘩嘩響動中,還是能泛起一些微弱的綠光,映照在她夢幻般的臉頰上,隨著水的蕩漾而輕輕閃動著。


    “你們怎麽來了,既然趕上了。那等會就在這裏吃飯。孟偉還沒嚐過我的手藝吧?等下讓你開開眼界。”見得兩人過來,楊禍水出聲招呼道。


    鄒曉麗被她放假回家過年去了,走的時候邀請了楊禍水去家中過年,這女人卻是沒去,隻將秦安支走了。這麽長時間以來,不管她如何給兩人創造機會,秦安這木頭對鄒曉麗就是不來電,將她恨得牙癢癢。到得現在,秦安和鄒曉麗偶爾會說些話,但絕非擦出火花的征兆,而是一種長期相處下來產生的友情,這就讓聰明自負的楊禍水感覺很沮喪,前些天曾信誓旦旦的跟楊柯講,做媒果然是個技術活,她以後再也不當媒人了星河帝尊。還問楊柯是否鄒曉麗八字太硬,當初三婆未能給她做媒成功,現在她也注定失敗了。


    兩人在堂屋中喝茶,楊禍水則進進出出的忙活,那行動間手腳煞是麻利,和平時那慵懶的形象完全判若兩人。再過得一會,廚房裏飄出了菜香,將堂屋中的茶葉清香完全壓製過去。


    飯菜上桌,卻是色香味俱全,楊禍水頗為自得的笑著,看著兩人很沒形象的大快朵頤,口中嚼得嘖嘖有聲,不時拍兩句馬屁。


    “孟偉啊,你今年怎麽不送我禮物了?以前不管在哪裏,你可是每年都會送的。少了你的禮物,我感覺生活有缺啊!”飯桌上,吃著飯,三人在有的沒的閑聊。


    “沒錢!欠你那麽多錢,還讓我打腫臉充胖子,這不是典型的腦子有問題嘛……”


    楊禍水隻是笑笑。


    “……今年不同啊,你現在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我要是再送你東西,讓楊書記誤會了,那我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就他那暴脾氣,沒準一刀將我捅死都是輕的!”


    女人捂著嘴笑了起來,瞟了孟偉一眼,輕聲說道:“真到了那時候,他一刀捅死你了,我一定拿把小刀幫忙碎屍!”


    孟偉翻了個白眼,旁邊的劉誌輝在笑著,在他看來,這女人說得幫忙碎屍也就是玩笑話罷了。


    就在這時候,楊禍水電話響了起來。


    “喂……嗯……啊?什麽時候……能不去嗎……今天怕是趕不過去了,明天吧……好吧,到時候我打你家電話……你家裏的電話我還不知道呢,你先跟我說說號碼……”楊禍水接起電話說了一陣,又找出筆來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才將電話掛掉。


    掛掉電話的楊禍水失去了剛才的那份鎮定淡然,臉上的神色不斷的變換著,偶爾緊蹙眉頭,偶爾撇撇嘴角或是將那嬌豔欲滴的小嘴微微噘起。


    “楊柯的電話?怎麽了?”孟偉在旁邊出聲問道。


    楊禍水輕輕搖搖頭,自嘲道:“給人做情人能做到必須見家長的地步,你說我是做得成功還是失敗呢?”


    ……


    掛掉電話。楊柯輕輕歎了口氣。他能感覺出楊禍水其實是不願意過來的,老媽這要求多少顯得有些過分。他違背了情人之間互不幹涉的基本條例。但從內心裏,他其實並非將楊禍水定位在情人的位置上的,蠻希望楊禍水能見見老媽,以後相處好了,能多幫他哄哄李梅。沒有親人的楊禍水也能從老媽這裏獲取一些親情和關懷。


    老媽不會將楊禍水如何的,對刀子嘴豆腐心的李梅,他再清楚不過了。甚至若是真玩起哄人的小手段來,楊禍水能在十分鍾內將老媽哄得眉開眼笑。


    “叔叔,你又不開心了!”香草從外間跑進來,腳上蹬了一雙毛茸茸的虎皮大頭鞋子。鞋子很大,拉到了膝蓋以上不說,還覆蓋了腳下一大片土地。使香草跑起步來小身板一扭一扭的,有些滑稽。


    “來,叔叔抱抱!”楊柯對香草招手道。


    “香草啊,叔叔給你出個題目,你看看應該如何作答可好?”抱著懷中的小人兒,楊柯沉默一小會之後扭頭問道,聲音中隱約有些不自覺的輕顫。


    香草使勁點頭,她最喜歡的就是做這類型的題目。在楊正和的提點下,她曾用三天時間做出了一道八十一個數字的九宮武士數獨。


    “從前啊,有位將軍。他娶了一個很漂亮的夫人……等這位將軍從戰場上歸來,他夫人卻是已經被病魔折磨死了……後來,這位將軍的兒子也同樣被病魔折磨死了……他的孫女因為做錯了事情被趕了出去,然後呢,在外麵生下了一名小女孩……現在啊,這位將畢生奉獻給了人民的老將軍卻隻能和自己兒媳婦生活在一起官道之曖昧人生。每天都在後悔、都在想念著他的孫女和曾孫……而他的孫女呢,也已經離世了,隻剩下那小女孩……”


    “叔叔,你別揪心了,那小女孩應該回去看看那位老將軍的!”香草開心的笑著,說完之後,從楊柯懷中跳了下來,踩著虎皮大頭鞋蹦蹦跳跳的跑了。


    香草能理解就好,這頭楊柯還在苦澀的想著,而另一邊,跑出房間的小香草卻是站到院子角落中一株盛開的紅梅之前,瞪大了眼睛,淚水澀澀的往下滴落。


    從昨天開始,她就感覺爺爺奶奶叔叔們對她怪怪的,那種神情中包含了太多的不舍。起初不以為意,但直到今天叔叔那番話和他說話時候那苦澀的神情和輕顫的聲音,她才恍然,那故事中的小女孩就是她。


    孩子的內心世界是敏感的,而香草則比一般的同齡人更要敏感得多。叔叔在考慮什麽,她不知道,但她能感受到他內心的不舍。那位老將軍,會是她的親人吧?如果故事真的和她有關,那當初趕媽媽離開的就是他了。


    母親,記憶中那個美麗慈祥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後,躺在床上隻能每天用眼睛看著她,一眨不眨的看著她,那種眼神……那是怎樣的眼神啊……淚水再次大粒大粒的滴落下來,香草沒伸手去擦。現在每每想起媽媽當時那眼神,那是何等的心酸和絕望,她就這麽看著媽媽,在這種眼神中慢慢消瘦下去……


    正是媽媽那種絕望中帶著無邊痛楚的眼神,讓她提前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做事、學會了很多,她甚至能明白媽媽那眼神是在擔心她以後的生活……沒人清楚,這一年多以來,她隻是將這一切深埋在了心裏,多少個午夜夢回的時候,總是在眼前浮現出媽媽離世之前的眼神:絕望、痛楚、慈愛……


    她曾在夜裏呢喃的安慰她:“放心吧媽媽,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們對我很好的,你別擔心我!”


    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對她當然是極好的,給了她如同小公主一般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應該也是不忍看著她離去的,從叔叔苦澀的話語中就知道了,可為什麽要告訴她這些呢?


    那位受人景仰的老將軍,可能正是她的祖父,她很艱難的在腦海中羅列出了他的影像,卻是他憤怒的趕媽媽離開時的場景:老人惡毒的指責著,媽媽則神色淒楚的流淚,然後轉身離去……


    這樣的一副畫麵讓她小小的心靈裏很難對這老人有個好印象,還有她的外婆,當初為什麽沒留住媽媽呢?若是媽媽沒離開,或許就不會生病離世了。而她,也會在媽媽的溺愛中快樂的成長,不用從小就背負這麽多東西。


    或許叔叔都沒發現,剛才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她已經抽幹了全身的力量,如果再來一次,她很可能會哭出來,而那話語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此時的香草並不懂楊柯等人的考慮,是為了給她一個有血親的家庭,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她現在還感受不出來。但她清楚,叔叔是不會害她的,他做出如此艱難的決定,必然是為了她好。


    如果去了那位將軍家裏,以後還能經常見到奶奶嗎?


    小心思中,香草一直將那趕媽媽出門的老人稱呼為“那位將軍”,從很小就學會了感恩,在楊正和的教導下學會了與人為善的香草,在這一刻對那老人卻是產生了些許恨意。


    一陣寒風吹了過來,香草並未感覺寒冷,仍然站在鮮豔的紅梅麵前癡癡的想著,想著這些不屬於一個7歲的孩子應有的心事……


    ps:


    原本的劇情設計其實是不讓香草找到親人的,那兩個老人會出現,在那院子裏想他們的兒孫,但最終卻是未有團聚,留下一些遺憾或許會好些。但這樣的寫法對於一位老革命來說,顯得太殘忍了,剛好些到京城團聚這一節,臨時改了改……求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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