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和往年一樣,連續好些天,都是茫茫白雪紛紛揚揚的籠罩著整片天空,一抬頭,都看不出多遠去,這種冷白靜寂更加讓人覺得天空中被一種神秘高深的力量掌控著,從心底對這神奇的自然界生出一些敬畏。到得今天早上,大雪終於停了下來,不少人走出了家門,所見到的就是厚厚的積雪覆壓著整個大地,漫無際涯的曠野平疇、城市中的鋼筋水泥建築,在積雪的重壓下仿佛都不堪重負的卷縮起了身子……


    校園裏還是那麽靜謐,偶爾會從艸場上遙遙傳來一些小孩子的歡呼聲。花壇裏的花草已經看不見了,完全被積雪覆蓋,原本種植花草的地方堆起了幾個大大的雪人,有些小孩子還在興奮的忙碌著。一株常青的鬆樹下,站著一個穿著粉色羽絨服的小女孩,她沒有和別的小學生一樣玩鬧,而是靜靜的抬頭看著鬆樹上那些積雪凝結成的水晶冰淩,一動不動。寒氣逼人,這小女孩身上的氣質卻顯得和周圍的環境很和諧統一,她是那麽的獨孤、傲然。遠處的小男孩們偶爾會扭頭看看她所在的這個方向,然後又被小夥伴一陣哄笑弄得麵紅耳赤,再嚐試著掙紮幾句:誰和誰剛才不是也在看的。若是站近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小女孩的目光沒有焦距,那精致的小臉上也沒有半分喜怒哀樂,沒有半點屬於她這個年齡段應該有的表情。


    教學樓上,一個約莫30歲左右的女老師看著這名小女孩,神情中也是有些複雜。這名老師穿了件藍色的防寒服,下身是一條黑色健美褲,將裏麵厚厚的棉毛褲都勾勒了出來。看了半晌,女老師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辦公室。


    今天是拿成績單的曰子,不少早來的孩子已經拿著走了,還有一些舍不得小夥伴的學生還在艸場上吵吵鬧鬧。女老師提起筆,隨即又放下,她還在想著樓下鬆樹前站著的那個妖孽般的學生。


    那是她最喜歡也最看重的學生,從一年級直到現在,所有的測驗從來都是滿分,雖然平時都會有人跟她並列,但一直保持滿分的,隻有她一個。可她卻不能管她,是的,就是不能管,對一個老師來說,這是很殘酷的。她還是班長,將班上的同學全都管理得服服帖帖的,可班主任和班長之間交流的次數卻很少、很少,這是不合情理的,有時候她也想換個班長試試,但終究還是不敢將她的班長職務撤掉,就這麽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她心中隻能安慰自己,讓她當班長還是很合適的,換了別人,不一定能做得好,就這樣吧。


    她很難清晰的說出對這名學生的感覺,有時候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語會很犀利,犀利到令人無從去反駁辯解,仿佛說什麽都是錯的,不隻是那些學生,就連她有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但有時候她的話語又顯得很包容,當這兩種互相矛盾的東西出現在一個隻有9歲的小學生身上,就顯得無比的怪異。


    她的家境應該是極好的,好到讓她、讓學校的領導都需要匍匐仰望的地步。從穿著、使用的學習用具、玩具和那每天接送的小汽車上都能反應出來。在其他學生拿著一個巴掌大的隨聲聽就洋洋得意的時候,她已經用上超薄的md隨身聽了,價值好幾千塊,其他小孩還在說他們父母的傳呼和手機的時候,這個名叫韓香草的學生已經換過兩個手機了。她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從香草那小小的手掌中見到那隻白色手機時候的驚訝,到今年,她又換了一隻粉紅色的手機,這隻手機更加小巧可愛。上下學都會有小車來接送,以前是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後來是一輛紅旗,那車牌是紅色甲a打頭,車上還放著平時輕易見不到的通行證,當然,這些她原本是不懂的,都是後來才從校長口中知道的……這所有的情況,都足以說明她的身份不簡單。


    因為好奇,她曾不止一次的翻香草的入學資料看過:爺爺,楊正和,工人;奶奶,李梅,閑賦在家……什麽都看不出來,唯一的疑問就是她和她爺爺不同姓氏。


    其實香草是很懂事的,早上過來會關機,中午放學又開機,下午上課再關……偶爾會盯著那手機發呆,似乎是一直在等待某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電話。


    小學生帶手機這麽貴重的東西上學自然是不好的,若是被人搶了偷了,都是麻煩事,畢竟這些東西,對是非觀念還未成型的小學生誘惑力是很大的。被偷了找不到是個麻煩,找出是誰偷的了更麻煩,她還為此擔心糾結過,打算去找香草的家長說說這個情況。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那一天,她走向那輛紅旗轎車的時候,校長神色緊張地從後麵衝上來,緊緊抓著她的手,滿頭冷汗地死命把她往後麵拉的樣子,還有那句湊她耳邊低吼出來的話:“你要走過去,一槍崩了你,你都白死了!”


    從那之後,校長就讓她別再管那個叫香草的學生了,他說:“這怎麽能是我們這樣的老百姓敢去管的!”


    也是從那之後,她就真的沒再如何去管她了,隻是每次見到這個學生,她總感覺有些堵,緣於一名有責任感的老師和學生之間無法正常交流的沮喪,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失職。


    她無法去想象對方會是何等家庭,會是什麽樣的父母才能教育出這麽妖孽早熟的孩子,不過想來那樣的家庭和那樣的父母,應該都會離她很遠,是她所接觸不到的那類人群吧。


    收起桌上的物品和一些作業本,放進一個手提布袋裏,她走出了辦公室。


    她不知道的是,關於香草是否應該帶手機上學的問題,楊家還開過家庭會議討論過,最終是韓老頭拍板決定:帶!不然萬一出個什麽事情,都沒法聯係上咱們。咱們每天送去接來的,又不怕路上被搶,我倒是希望有不開眼的能搶到我頭上來,老子好一槍崩了他……


    教學樓下麵的艸場邊上,那小女孩還站在那裏,仍然在看著身前的鬆樹發呆。


    遠遠跑過來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女孩,衝到她身邊停下,學著她的樣子抬頭看了看,沒看出什麽來,隨即問道:“香草,你在看什麽呢?”


    “沒什麽,看冰淩。”香草轉過頭對旁邊的同學笑了笑回答道。這個叫苟玉梅的女孩子,是她的同班同學。


    “哦,你過年打算怎麽玩啊?”


    “不知道呢,大概和以前都一樣吧。”口中說著這些話,香草心中卻是有些感概,今年不一樣的,楊叔叔和趙邀阿姨就要在春節裏結婚了!


    苟玉梅聞言,臉上就有些得意,對香草說道:“我媽媽說,讓我過年之後就去學鋼琴呢。”對於香草,她們這些同學感情都很複雜,感覺她似乎永遠都站著他們前麵很遠的地方,擁有他們所沒有的那些玩具,用現代成年人的話來說,就是有些羨慕嫉妒恨。如今能在香草麵前露露臉,她是很開心的。


    “是嗎,到時候你學會了,就可以在學校舉辦文娛活動的時候表演了。”


    聽香草這麽說,苟玉梅開心的點點頭,那雙漂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形,似是在幻想自己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彈鋼琴時的樣子,到時候全校的人目光都會聚集到自己身上……她卻是沒想到,學校根本就沒有鋼琴,到時候她上哪兒彈去。


    “香草,你家裏的車不是在外麵等著嗎?怎麽還不回去?讓家長等待可不好哦!”後方傳來班主任陳老師的聲音。兩名小女孩都轉過身來,齊聲向老師問好。


    打完招呼,在陳老師還沒走過來之前,苟玉梅小聲地對香草說道:“我這次考得好差,等下可能會挨罵,我先走了!”說完,這小女孩遙遙衝班主任揮揮手,邁開兩條小腿,蹦蹦跳跳的跑了,讓後方原本準備抓住她好好說教一番,叮囑她寒假裏要多看書學習的陳老師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陳老師走了過來,站在原先苟玉梅站立的地方,也是仰頭看了看那鬆樹,然後問道:“在想什麽呢?”


    香草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突然問道:“老師,人結婚之後是不是就會變啊,是不是就會變成別人的人了?”


    “結……結婚?”陳老師詫異的看著香草,想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莫非是……她有親人要結婚了?


    “是啊,老師,結婚之後會變成別人的人嗎?”香草看著陳老師,眼睛一眨不眨的問道,似乎是想從對方神情中看出些什麽來。


    陳老師想了很久,但最終,也沒能給出答案,反而是她自己被香草的問題勾起了一些潛藏在心底很久的想法……


    看著漸行漸遠的香草,陳老師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漪,其實香草和她告過別的,隻是她沒有聽到。


    小時候讀的是毛選,上了中學都在拚命學習,她的運氣很好,恢複高考的第二年,她考上了師範,但在學校裏也沒能真正的談次戀愛,那時候想起這些事情,會臉紅的。她學曆不低,最終分配到這所全區最好的小學任教,她的學曆在這所小學所有的老師裏,都是靠前的,待遇也很好,比在其他地方教中學都好,也結了婚有了孩子,可她從未太過深入的去想這些問題,雖然偶爾閑下來也會想想孩子,想想老公,想想她這群可愛的學生,但想自己的時候卻是不多。


    結了婚就變成別人的人了?


    陳老師埋頭看了看自己,又想想那些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女老師,一個個都燙卷了頭發,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看上去比自己好像要年輕不少。


    騎著車走在回家的路上,陳老師腦子裏還在想著香草的問題,這個時候,旁邊一家美容院門口貼的宣傳海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上麵的女人,一個個看起來好漂亮。想了想,她將車子停下,走進了那家美容院。


    在那些打扮時髦的女孩詫異的目光中,她有些扭捏,有些不知所措……終於做完了頭發,又做了個麵部護理。這錢花得她有些心疼,但心底隱約卻感覺很暢快,那種突然回歸自我的暢快……


    對著鏡子照了照,裏麵是一個容光煥發的女人,比平時好像多了些自信。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想:可以再去買件羽絨服,輕便暖和又能襯托出身形線條;夏天可以穿一步裙和白襯衣,還可以搭配上一雙高跟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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