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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妝院並不大,結構也簡單,站在院門口能一眼看進大廳,令人一點參觀的欲望也沒有,白蘇渾身乏力,也就老老實實的躺在塌上。


    還好,屋內倒是布置的素雅溫馨,嫩黃色的帷幔,每一件家具都是精工細琢、鏤花繁複。塌幾上鋪著一張純白虎皮,溫暖而華麗。而且白蘇注意到,不管是外廳還是閨房內,牆壁都有水墨畫作為裝飾。


    在這裏修養了八天,四個婢女輪番看守,比看犯人看的還緊,幾乎是寸步不離,也不讓白蘇出去。


    頭三天婆主事過來探望兩回,之後就沒人再來看她了。


    每次白蘇都是沉默,婆主事說的話也不多,白蘇隻知道她姓婆,是女夷族人。


    這兩天白蘇嗓子稍微好了些,能忍痛說出幾句話來,聲音嘶啞的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想想,應該是喉嚨受傷的原因,過些天,許會好些。


    起初白蘇不敢跟任何人講話,她雖覺得身體隱隱殘留原主人的本能,但是心理上對這個時代的措辭造句很不適應,更重要的是,她沒有原主的記憶,怕被人看出什麽不妥。


    所以至今為止,關於自己這身體的身世,還知道的極少。隻知道她叫白素,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麵有兩個姐姐,下麵兩個妹妹。


    可這樣下去也實在不妥。


    白蘇覺得自己需要努力的去適應這個社會,便想和那些侍婢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問出些有用的信息。可是這四個人,白蘇問什麽就隻會回答“是”或“奴婢不知”,其餘時間就宛如木樁,規規矩矩的跪坐在榻前兩側,除非白蘇示意要做事,否則就像沒有生命似的,一跪就是一天,就連離開的時間也絕不會超過五分鍾。


    難道她們不會覺得腿麻?


    白蘇在漸漸適應自己穿越的事實中,也幾乎無聊的要崩潰。她從前雖然經常宅在家裏,但也受不了無所事事,甚至連自言自語都不敢,隻能對著屋頂發呆。


    “花中真君子,風姿寄高雅。”白蘇躺在塌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對麵牆上的那副蘭花圖的題字念道。原主人還真是個矛盾的少女,喜歡這麽嫩黃的顏色,偏又喜歡孤傲清高的蘭花。


    那落款用的是篆體,白蘇從前學書法的時候認得一些,恰巧這句話裏的字也都不是很複雜。


    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時代,衣著、擺設和文字都很像春秋戰國,可是明顯要比那時候發達的多......


    白蘇凝著那些字,心中一動,吩咐跪坐在榻前的婢女道,“取一本書來。”


    既然從婢女口中問不出什麽,那就看書罷!所謂知識就是力量,看這麽多的字畫,想來那白素應該是個有文化的少女。


    “是。”婢女頓了一下,問道,“小姐想看哪一本?”


    白蘇想也不想,直接道,“自然是最厚的,哪本厚就取哪本!”常理來說,越厚的書,信息就越多。


    婢女應聲退了出去。


    不一會,一本厚實的書冊就交到了白蘇手中,這書確實夠厚,比百科全書不逞多讓。


    泛黃的紙張厚而粗糙,白蘇滿心歡喜的翻開書頁後,傻了眼——竟然都是篆體。


    本以為畫上用篆體不過是為了美觀,或者個人喜好,現在看來,估計這時代隻有這麽一種字。充其量隻分大篆小篆什麽的,總之都是篆體。


    滿紙小篆,看的人頭腦發漲。


    雖然她學書法時也認得一些,但要她把篆體當印刷體來看,委實很有難度。翻來覆去的看了半晌,最終也隻好決定將這本書當做識字的工具來用。


    青銅鏤花香爐中檀香冉冉,嫩黃帷幔被窗縫漏進來的春風拂動,白蘇斜倚在塌上看書,輕輕擰眉,神情專注,宛如一位才情斐然的閨閣少女。可她心裏卻不如場景這般寧靜,看了一早上的書,僅僅知道這書名叫《雍記》,裏麵總共認識三十幾個字,根本不知書裏寫的是啥。


    她正認真猜測著一個圈圈複雜的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白蘇頓了一下,繼續自己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總是這樣優雅從容的腳步一定是婆主事。


    果不然,門口光線一暗,走進來一個高瘦的中年女人,依舊是暗絳色深衣,領口袖口和腰帶處紋有不知名的黑色藤蔓圖案。


    她走近榻前,在對麵的軟墊上跪坐下來,淡漠而優雅望向白蘇,目光在掠過白蘇手上的《雍記》時,微微頓了一下,開口道,“三小姐居然開始看史書了,很好。”


    白蘇放下書冊,朝她微微一笑,照舊不答話。心裏暗笑:我連字都認不全,哪知道它晦澀難懂啊!


    婆主事唇角含笑,看起來少了幾分尖刻,“曆經生死之後,小姐的性子沉穩不少,老爺如果知道,一定會深感欣慰。”


    白蘇不知該怎麽回答,隻好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大了幾分,看上去平白的多了一絲傻氣。


    “三小姐。”婆主事語氣嚴肅,身子向前微傾了傾,正色道,“我將你自殺的事瞞了下來,隻說你偶感風寒,但半月之後的考校依然不可缺席,這次老爺將從你們四姐妹中挑選一人獻給風華老爺子,而你大姐白絮已經是柳家的......”


    婆主事忽然頓住,若無其事的轉了話鋒,“機不可失,定要好好表現才是。”


    白蘇心思敏捷,知道此話的重點不在那風華公子身上,稍微聯想一下就知道她為什麽突然住口:自己被柳家退了親,婆主事大約怕觸及傷心事。可是讓白蘇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麽白絮也要嫁給柳家呢?


    而婆主事是這麽精明的女人,怎麽可能口不擇言?白蘇心中一滯,莫非她在提醒自己,這件事另有隱情?


    “是大姐.....”白蘇操著嘶啞的聲音,用一種似是詢問又似是自語的口氣說道。


    這是白蘇同婆主事說的第一句話。


    婆主事知道白蘇聽懂了,卻些驚訝於她不符合年齡的冷靜,和迅速且得體的應對,但麵上卻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漠然,答非所問,“考校之事要放在心上,你雖然身體抱恙,但琴棋書畫不可荒廢,明日我會過來親自教你書法。”


    不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怎麽偏是這位老爺還要這麽盡心的培養閨女呢......


    白蘇犯難了,考察琴棋書畫?


    “書、畫”是她懂的,前世書法就是個半吊子,現在連篆體都認不全的情況下,就更是不值一提了。而畫,白蘇學了十幾年,最終也靠它考上了不錯的學校,學習園藝專業,後來又進修園林工程,這些都離不開繪畫。國畫和西洋畫,她都懂,不管有沒有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那水平是無需質疑的。


    婆主事見白蘇皺眉思考,也不再多話,朝白蘇欠了欠身,便起身離開。


    她剛剛出門,屋內四名女侍齊齊跪拜,又是那種前額貼地、臀部高高隆起的跪法,齊聲道,“恭喜小姐,能得婆主事親自教導!”


    白蘇回過神來,心中微感詫異,難道這個婆主事還很有才華不成?她這麽想便就問了出來,“婆主事書法很好?”


    右邊為首的女侍抬起頭,神情也有些詫異,“小姐不知?婆氏是尚京書法之最,老爺花了大價錢才請來她做主事呢!”


    “婆氏隻教授禮儀品德,至今還從未教親自教過書法。”另一婢女滿臉喜色的接口道。


    這些天的相處,她們也知道白蘇不是難以相處的主子,漸漸的都不再拘謹。


    白蘇抿唇一笑,看來婆氏是很看好自己了?要是她知道自己連大字都不認得幾個,那張一向淡定的臉上會是什麽表情呢?


    白蘇心情稍微明朗了些,把剛剛拿上手的書又丟下,隨便指了兩個婢女,“陪我出去走走。”


    再這麽悶下去她絕對會瘋。


    剛剛得了喜事,白蘇又帶上了照顧的婢女,也沒有人再勸阻。


    那兩個被點到的婢女連忙爬起來,從衣櫃中取出一件白狐裘給她披上,擋住白玉脖子上烏紫的淤痕。白蘇蒼白的小臉被白色狐狸毛映襯的愈發透明脆弱,仿佛風一吹就要散開是的。


    縱然已經近四月了,雍國春季裏的風還是有點尖利,風裏夾雜著不知從何處卷來幾瓣桃花,白蘇站在成妝院門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成妝院其實就是在白府中用青石磚隔出來的一個小院子,院內光禿禿的,實在沒什麽可看,可是一米五寬的院門卻是用一種蛋黃色的木料製成。兩扇門,均是整料。白蘇驚訝的摸了又摸,以她對植物的認識,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是黃楊木。其實普通的黃楊木也不算貴重,可是它極難生長,有這麽大的整料可就值老錢了!


    真有錢呐!白蘇邊感歎著邊沿著石板道而行,她不識路,隻能走到哪兒算哪兒。


    白府的院子結構很工整,都是直來直去的道路,雖然院落特別多,但她也不至於迷路。


    在還沒有適應這裏的生活之前,白蘇不願靠近人太多的地方,所以帶了兩個侍婢朝去後園逛逛。越走白蘇越是心驚,這哪裏是府邸後院啊,簡直是占山為王!白府的後麵竟然就是幾座連綿起伏的山丘。


    這山丘不高,可是植被茂盛,且絲毫沒有人工的痕跡,明顯隻是山野而不是園林美景。


    身後侍婢見白蘇又要往前走,慌忙阻止道,“小姐,止步吧,前麵多有野獸出沒,不可再向前了。”


    白蘇點了點頭,估計是這時候家禽種類不多,貴族都喜歡占山,從中獵取肉食。


    她正轉身要返回的時候,忽然察覺腳下綿軟,這種熟悉的觸覺......是踩在茂密植被上,白蘇低頭端詳,卻見腳邊地上長了一叢叢小灌木,雖然葉子枯黃,卻依舊能辨出其特點,橢圓形葉子邊緣有鈍齒,新抽出的芽梢呈白綠色,隱隱散發蘭花香氣。


    ——居然是白芽奇蘭!


    這種茶樹一般生長在溫暖濕潤的地方,沒想到這裏竟然有!白蘇心中雀躍,忙對身邊兩個婢女道,“快去找些挖土的工具來!”


    “是。”一名婢女飛快的離開。


    白蘇蹲下,對著一叢叢小灌木看了又看,嗅了又嗅,不覺間唇角揚起一抹笑,一瞬間,她仿佛在植物的世界裏真真切切的感覺自己是還活著的,這些天的混沌和傷懷,因眼前一抹綠而消散許多。


    她正觀察生長在北方的白芽奇蘭與南方的又什麽不同,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三妹。”


    那聲音如黃鶯出穀,泉水叮咚,令人聞之暢快。白蘇站起身來,一個嬌俏的女孩就蹦到她跟前,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小臉紅撲撲的,一雙大眼靈動活潑,看起來純淨之至。


    在同樣微帶寒氣的春風裏,她隻穿了一件嫩黃色的深衣,雙頰如桃花般粉嫩柔媚,曲線嬌美玲瓏,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整個人宛如春天裏破土的嫩苗,而白蘇則是裹了一個厚厚的狐狸裘,麵色蒼白如紙。


    白蘇看著這少女,心中沒來由的喜歡,潛意識裏似乎也對她很有好感。


    白蘇身後的婢女垂首道了一聲,“見過珍女。”


    原來這少女正是白蘇的二姐白珍。


    “三妹,你病了?”她皺眉盯著白蘇毫無血色的臉,不無擔憂的道,“你自幼是身體孱弱,父親向來特別愛護,數年沒有大病,怎麽這才幾日不見,你竟病成這副摸樣!”


    她怒氣騰騰的瞪向白蘇身後的女侍,正要責備她們沒有好好照顧白蘇,但怒氣還未及發出卻忽然凝結在臉上,變成疑惑,“我怎麽不曾見過你?三妹,你的貼身侍婢哪裏去了?”


    後半句話卻是對著白蘇講的。


    白蘇心裏微微頓了一下,想到那日婆主事下令滅口,大概滅的不止是那個醫者,而是所有知情人。那麽,五天前在桃花林裏跪在地上哭泣的一群女人,也都被滅口了吧。


    白蘇暗暗歎道:白素啊白素,你看你上個吊,造下多少孽啊!


    但仔細想想,也正是因為白素自殺,她才有機會重生啊!一想到自己的重生是這麽多條命換來的,白蘇嘴裏就一陣陣的發苦,胸口堵的喘不過氣來。


    她縱然萬般糾結,嘴上卻還得給珍女應個理由,“我這幾天染了風寒,一直昏昏沉沉,醒來就不見她們了。”


    聽著白蘇嘶啞的聲音,珍女點點頭,顯然已對這個解釋相信了八九分。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這裏荒涼無比,又有野獸出沒,而珍女身後卻沒有一個婢女,這令白蘇很是奇怪。


    珍女臉頰上浮起一層紅暈,眼神有些慌亂,“我,我隻是隨便走走。”


    正在這時,白蘇遣去取工具的婢女跑了回來,手中拿著一個鐵鋤。婢女見到白珍,忙行禮,“見過珍女。”


    白蘇也不想多過問別人的事情,兀自接過鋤頭,要去挖那些茶樹。婢女忙攔了下來,“小姐要做什麽?吩咐奴婢來做吧。”


    “你不會挖的,我先教你。”白蘇邊說邊熟練的揮動鋤頭。


    珍女奇怪的看著白蘇,她從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還對花草有研究。


    這個時代似乎還沒有鐵鏟,鋤頭也又鈍又重,她隻是揮動幾下鋤頭而已,額上便已經滲出細密的汗水,即便茶樹生的不大,白蘇勉力連根刨出一棵時,已經感覺腳下虛浮,原本蒼白的臉頰此刻更是毫無人色。


    白蘇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小姐!”兩名婢女齊聲驚呼,慌忙扶住她。


    這個身體實在太弱了,比患有心髒病時還要弱上幾分。


    珍女也一下子慌了手腳,不過到底是白老爺致力栽培的名門貴女,她隻是慌亂片刻又恢複鎮定,隨手指著一個婢女道,“你,快把素女扶回成妝院!”


    見另一婢女也要上來幫忙,素女氣急敗壞的道,“還不速速去叫醫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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