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聽見身後一串細碎雜亂的腳步聲,暗暗一歎,加緊腳步返回了二樓的茶座。


    到那裏時,十三正焦急的詢問小廝,見白蘇進來,才鬆了口氣,“公子,馬車備好了。”


    白蘇不做聲,站到正門的窗戶前,看著珍女急急登上一輛馬車,才道,“走吧。”


    十三自然也是看見了珍女,卻並未說話,跟在白蘇身後下樓去。


    啞叔正早等在景春樓旁邊的巷子中,上了馬車,白蘇知道顧連州的暗衛不會跟的很近,便道,“從魚洛返回時,你去花境告訴婆七,監視陸揚,若是他還敢再約珍女,便殺了他。”


    十三一驚,“小姐,他可是陸少卿的親兄弟啊!”


    “他是陸離的親兄弟,不是我的親兄弟!”她白蘇也絕不可能有這種軟蛋的兄弟!白蘇本就記恨因他的懦弱而和珍女反目,這回又正好撞上槍口,索性新仇舊恨一起算。


    十三道了聲“是”,便垂眸不語。


    其實白蘇並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樣記仇,甚至對於親近的人有著無止境的寬容,縱然珍女那般對她,讓她氣惱,可是一旦珍女遭遇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她依舊無法袖手旁觀。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使得她栽進十一手裏。


    “狠心……”白蘇喃喃道,如果要想立於不敗之地,這是她必須學會的東西。


    十三聞聲抬眼看她,隻見白蘇靠在榻上,睜著眼盯這車棚頂,黑白分明的眼中能清晰的看見紅血絲,昭示著其實她一直都沒有睡個安穩覺。


    “小姐,睡一會兒吧,等到了奴婢叫您。”十三輕聲道。


    白蘇搖搖頭,轉而問道,“讓婆七在魚洛買的宅子如何?”


    十三道,“聽他說,那是個三進出的院子,房間很多,但是院子卻不大,因為魚洛地價也高,總共花了三百金。”


    很多商人都想買魚洛的屋舍,以便商貿往來,能三百金買下,恐怕少不了婆七一番威逼利誘。


    想到婆七那副強買強賣的凶惡模樣,白蘇不禁輕輕一笑。


    “對了。”十三從袖袋中掏出一遝請帖,交給白蘇,“這是送去花境的拜帖,一些無關緊要的都已經挑揀掉了,這一遝都是尚京權貴,其中有一張是聚賢帖。”


    “聚賢帖?”白蘇翻看請帖,那張所謂的聚賢帖就擺在第一位,從信封看,沒有什麽不同。


    “是。”十三也很是高興,“今年的聚賢會,是張丞相發的貼子,據說張丞相聽聞您一首《將進酒》激動的幾日幾夜不曾合眼,大讚曠世奇才,於是主動承辦聚賢會,給您發了帖子。”


    中華上下五千年才出了這麽個詩仙,當然是曠世奇才。


    白蘇倒也想起來這個聚賢會是怎麽回事了,它乃是雍國名士最大的盛會,通常由禦史大夫繁行時發帖,在隸屬於皇宮的管轄範圍內的聚賢閣舉辦。


    可以說,那裏是最接近權勢的中心的地方,能夠去得那裏,大多都能位列公卿。


    這個時代沒有科舉考試,想要出人頭地,要麽是出自名師,要麽就是有名流學者的推薦。


    例如,張丞相誇讚納蘭修驚才絕豔,能與連州公子比肩,那麽納蘭修就出名了,如此以來,去任何地方都好謀生路。


    “嗯,須得去一趟。”這麽好的機會,白蘇怎可輕易放棄。


    “可是……”十三為難道,“張丞相也發了榜帖,邀請白蓮公子。就在城樓下麵,榜文上說,白蓮公子才華出眾,若是有意走仕途,他願保之。”


    白蘇一怔,她又沒有分身術,怎能同時出現在宴會上?除非找人替代,可是白蘇雖然不是真的詩詞高手,但好歹腦子裏裝的可都是千古絕唱,一時間哪裏去找一個滿腹才學之人?


    而張丞相沒說保納蘭修入仕,估計以為他也是個垂垂老者了吧。


    “這個張丞相一大把年紀,不好好回家含飴弄孫,淨是瞎攙和什麽呀!”白蘇不由得抱怨,若是沒記錯的話,張丞相應當是六十四歲了。


    六十歲在古代可是高齡了啊。


    想來想去,白蓮公子還是可以不去的,畢竟是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即便不出現又能如何?


    可是納蘭修還是要在市麵上混,必須得去。


    打定主意後,白蘇便坦然了。花境盆景的銷售情況很樂觀,如此下來,一年賺上六七千金也沒問題,更重要的是,納蘭修名揚四海,婆七那裏招攬劍客的事情更加順利了。


    然而,劍客一多,所需的花費亦相應增高了,白蘇開出的條件又十分優渥,按照現在有兩百名左右的劍客來計算,一年也須得幾百金才行。


    每年還要資助黑甲騎一萬金……白蘇敲擊著塌沿,這麽多錢,總不能全靠寫禁/書來賺取吧?


    白蘇來來回回的想了個遍,心中微微一動,據說魚洛買下院子的房間很多,又是三進三出的格局,若是最前麵用來做客棧,不知道有沒有市場?


    魚洛大多是沒有客棧的,因為據說商船隻停留一日,他們跑船那麽累,隻停留一日,多半是因為沒有可以歇腳的地方。


    “十三,魚洛有客棧嗎?”白蘇還是想確認一下。


    十三想了想,問道,“何謂客棧?”


    “就是供人休息的地方。”白蘇平時看的書不是曆史就是權謀,對於這種生活常識,她仔細回憶,確定自己沒有看過。


    十三恍然大悟,“原來您說的是行館和驛站。”


    “這兩處有何不同?”白蘇道。


    十三道,“驛站是朝廷所建,專供官員和信差休息歇腳。而行館就分很多種了,有武士行館,商旅行館,士子行館,它們都是藩王和公卿們設立,招攬門客之用。”


    武士行館之中血腥殺伐氣太重,在館中殺人是可以不用負責任,一般沒有些保命功夫的人,寧願露宿荒野也根本不敢近武士行館半步。


    商旅行館價格昂貴,就是去砸錢,看誰富有。


    而士子行館,就像是景春樓一般,進去便要交上文章,或者報出曾經寫過的比較有名氣的文章,才可以入住。


    真正的權貴出門都是帶著車隊,路上隨處都可以安營紮寨,方便的很。那麽一般的商人豈不是一塊空白市場?


    馬車漸漸停下,啞叔在外麵“啊”了一聲,十三打斷白蘇的思緒,“小姐,魚洛到了。”


    白蘇起身,十三扶著她下車。


    出現在眼前的,便是一處花崗岩砌成的房子。


    魚洛靠近江邊,用堅固的石頭砌房也不奇怪,可是如此巨大的花崗岩民宅,白蘇還是頭一次見到。


    房屋整體看來是青灰色的,顯得古樸厚重,沒有繁複多餘的裝飾,大門也是簡潔上好的木料,進入裏麵之後,白蘇深深的讚歎,“下回買東西,一定要讓婆七去。”


    撿了好大一個便宜呢。雖然三百金的購買力很驚人,但是想要買下這處最靠近碼頭,又用料實在的院子,還是不可能的。


    白蘇兩眼放光,一看便知道有什麽不正當的打算。


    房梁上的暗衛不著痕跡的抽了抽嘴角:這雲姬可真能貪便宜,看情形,她估計恨不得讓那個叫婆七的直接提劍去搶吧……這點一定要稟報主公。


    主公,是對主上比較正式的稱呼,一般也隻有門客才有資格這麽叫,奴隸是不可以這樣喚的,他們隻能喚小姐、公子,或者主、主人。


    而那方才暗衛的想法,正中白蘇心思,這個時代法製不健全,雍國又民風野蠻,如果讓婆七帶上兩百個劍客去搶劫,會不會來錢更快點?


    “主公。”院內兩個劍客迎了出來。


    他們沒見過納蘭修,但認識啞叔,見啞叔神態恭敬,便猜測到了白蘇的身份。


    “嗯,讓你們找的人,可找到了?”白蘇啞著嗓子問道。


    “回稟主公,屬下已經將李先生截過來了。”一名劍客叉手答道,他說話還帶著濃濃的四川口音。


    白蘇瞪大眼睛,這夥人辦事怎麽如此野蠻!不是搶就是截……


    不過……截的好啊!


    “屬下…..是截,不是截。”那劍客見白蘇表情不對,漲紅著臉解釋道。


    另一劍客道,“主公,倨說的是接過來。”


    “啊。”白蘇幹咳幾聲,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快帶我去見見李兄弟吧。”


    那兩人相識一眼,總覺得這主公怎麽看怎麽心虛的樣子啊,不會是個假貨吧?


    他們遲疑的頓下腳步,倨操著一口別扭的川普盤問道,“您是納蘭氏?單名修字?”


    白蘇不僅沒有惱怒,反而很高興,這兩人倒是很有警覺性。


    十三從袖袋裏拿出一隻嬰兒巴掌大的綠色玉佩,玉佩通體透亮,上麵紋滿了繁複的花紋,中間“納蘭”二字極小,狗刨體堪堪毀了一塊上好美玉。


    這是白蘇在計劃隻初便準備好了的,字是醜了點,但也很難被仿造。


    兩名劍客這才帶著白蘇朝後院去。


    一路上,白蘇不停的觀察兩人,他們居然沒有發現顧連州的暗衛就在附近,水平差距顯而易見啊。


    進入第二個院子,李虎正坐在院子中的石幾邊飲茶,他體形高大,舉止豪放,喝起茶來也都是牛飲,喝完一杯,又很不耐煩的抓起茶壺,麵上似乎是很嫌棄這小小的一盅,若不是顧及形象,恐怕直接用茶壺來喝了。


    “來人,給李先生換大碗。”白蘇朗聲道。


    李虎一驚,忙放下茶壺,向二進的大門看去。


    隻見為首那人眉目清俊,一襲青衣包裹下,身子十分瘦弱,可是舉止灑脫不做作,翩翩葉落,儒雅如風,讓人看起來很舒服,就連李虎這種向來排斥文弱儒生之人,也不禁感歎他的從容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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