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縣,黃家莊。


    竹堂之內,檀香繚繞,兩位儀態飄逸的老者正在對弈。


    “承彥,宛城之戰已有月餘,你那位女婿的處境看來很是不利,怎的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龐德公說著,落下一枚黑子。


    “他處境如何,關得我什麽事。”


    黃承彥淡淡一語,也不多想就反落一枚白子。


    龐德公卻不急於落子,抬頭笑道:“顏良好歹也是你的女婿,他的生死,怎能不關你這嶽丈大人的事呢。”


    “哼,別說他是我的女婿,我可不承認。”


    黃承彥冷哼一聲,語氣中似有幾分恨意。


    很顯然,這位荊襄世族名士,對顏良這個河北武夫,用半強迫的手段娶了自己的女兒,仍然是耿耿於懷。


    龐德無奈一笑,“好吧,他不是你的女婿。拋開私人恩怨不說,承彥兄以為,宛城這場戰爭,誰會笑到最後?”


    黃承彥不以為然道:“四麵楚歌,孤立無援,結局早已注定,還用得著猜麽。”


    他此一言,顯然是認為顏良必敗。


    龐德公微微點頭,似乎也讚成老友的推斷。


    “這顏良強娶英兒,手段確實有些粗暴,不過眼下目已成舟,英兒終究是顏家的人,顏良若是兵敗而亡,英兒年紀輕輕的豈不就成了寡婦,當真是可憐。”


    黃承彥臉色微微一動,眼中隱約閃過一抹不忍之色,隨即卻又冷冰。


    “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犯下這錯,該她受此懲罰。”黃承彥冷冷道。


    龐德公臉色愕然,似是為這位老友的絕情感到驚訝。


    黃承彥也覺太過絕情,神色又緩和下來,“做寡婦也好,正好把我黃家跟那匹夫撇清關係,到時我再讓她改嫁他人,也算亡羊補牢。”


    聽得這話,龐德公忽然一下子想起了什麽。


    他便移座近前,笑道:“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孔明麽,此人如今依然未曾娶妻,英兒要是改嫁的話,黃兄不妨考慮一下這個年輕人。”


    黃承彥眼前一亮,卻道:“這個孔明我也打聽過,的確是我荊襄才子中的翹楚,出身也是琅琊大族,而且跟你龐家和蒯家皆有姻親關係,倘若英兒能嫁與此子,倒確為一樁美滿良緣,隻是不知這孔明是否會嫌棄英兒是個寡婦。”


    他一口一個“寡婦”,儼然顏良已死,女兒已是寡婦一般。


    “這個嘛,待我去旁敲側擊,替你打探一下那孔明的意思,我想以英兒的才名,還有你黃家的聲名在,這個孔明應該不會計較太多。”


    龐德公捋著胡須說道,一臉的胸有成竹。


    黃承彥不禁麵露喜色,拱手道:“如此就有勞老友你了,若這樁媒你能說成,我定把家藏的陳年老酒拿出來,好好的謝謝龐兄你這大媒人。”


    “那你可得多準備幾壇,到時可別不夠喝才是。”


    兩位荊襄名士心情大快,相視哈哈大笑。


    正笑得開心時,腳步聲起,一名仆人急匆匆的闖了進來,大叫道:“主人,出大事了,縣城……縣城給咱姑爺的兵馬攻破啦。”


    嘩啦啦~~那兩位荊襄名士手中捏著的棋子,同時脫手而落,將滿盤的棋子砸亂。


    “你說什麽,顏良怎會攻破縣城?”黃承彥騰的站了起來,厲聲質問。


    那仆人遂將打聽來的消息,戰戰兢兢的道了出來。


    當黃承彥聽得顏良在宛城大敗四萬西涼軍,在樊城橫掃五萬荊州軍,幾日之內,將兵鋒推至漢水北岸等等諸般不可思議的戰績時,那一張飄逸風骨的臉上,驚駭之色是一重高過一重。


    仆人言盡時,黃承彥已是驚得全身僵硬,愣怔在那裏一言不發。


    旁邊的龐德公又何嚐不是驚駭莫名,倒吸著冷氣,驚詫道:“這個顏良到底是使了什麽手段,竟能南北往來,橫掃諸路強敵,這也……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黃承彥一屁股癱坐下來,額頭上已浸出了一層的冷汗。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他神色茫然,如中了邪似的喃喃自語不休。


    旁邊的龐德公率先從驚駭中清醒過來,拱手道:“此地已是是非之地,愚弟實不想久留,這就告辭先回峴山去了。”


    龐德公說著就要起身而去,黃承彥猛然驚醒,一把將龐德公拉住。


    “龐兄說得對,此地不宜久留,我想舉家暫時避往峴山,去龐兄那裏先避一避。”


    龐德公一怔,一時不明白黃承彥的意思。


    黃承彥鐵青著臉道:“鄧縣已落入顏良之手,我可不想在那人羽翼下過活。”


    龐德公明白了這位老友的意思,遂道:“那黃兄就盡快拾一下,我回峴山之後,盡快就派船來接你們南下。”


    黃承彥這才鬆了口氣,送別了龐德公,當即下令全家收拾行囊,準備南渡漢水,遷往峴山。


    忙忙碌碌一夜,次日天明的時候,黃家的人前來,稱船已等候在岸邊。


    黃承彥不敢有一刻逗留,天未大亮時就帶著一家老小,幾十口人離了黃家莊,望南趕往漢水岸邊。


    黃家一行,方離開黃家莊不出一裏,便見南麵塵埃大起,似有一隊兵馬呼嘯而來。


    鄧縣正逢兵禍,黃承彥唯恐是遇上散兵遊勇搶擄鄉野,忙叫仆丁們拿起武器,準備隨時自保。


    須臾間,那一隊兵馬洶洶而來,當先一人勒馬於前,大聲道:“嶽丈大人,你這舉師動眾的,是打算去哪裏啊?”


    當黃承彥透露塵霧,看清那人的麵孔是,一張老臉刷的就是一變。


    馬上那傲然而立的七尺之士,正是顏良。


    自顏良強娶了黃月英後,就從未曾再往黃家莊拜訪過他這位老丈人,一方麵是因為鄧縣自是因鄧縣乃劉表地盤,自己不宜再以身犯險。


    另一方麵卻是顏良知道,自己這位老丈人對自己這個女婿瞧不上眼,他也賴得上門來看黃承彥那張苦瓜臉。


    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鄧縣是他顏良的地盤,他想怎來就來,誰人敢阻。


    顏良猜想黃承彥得知鄧縣失陷後,多半會因不願寄於自己羽翼之下,極有可能遷往漢水以南去躲避。


    自家的嶽丈像避瘟神一樣,逃離鄉土,逃往對頭的地盤,這無疑是赤果果的在打顏良的臉,向世人表現,黃家跟他顏良是劃清界限的。


    顏良強娶黃月英,初衷就是想借黃家的名望,若給黃承彥這麽一鬧,這場聯姻豈非失去了意義。


    顏良豈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所以,在舉兵北上,佯攻關中之前,顏良才決定先往黃家莊一趟。


    卻沒想到,在半路上竟會撞見黃承彥,帶著一家老小往南而去,如此情形,分明就是想南逃。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頭,你想丟我顏良的麵子,沒那麽容易。”


    顏良猛的揮手一招,身後眾親軍一湧上前,將黃家一行圍了起來。


    黃承彥心裏那個鬱悶,怎料到自己跟這個煞星緣分難盡,這關鍵的檔口竟然還能撞上。


    “這個啊……老朽隻是想外出探訪故友而已。”


    黃承彥來不及多想,麵對著顏良的詢問,迅速的編個借口。


    顏良馬鞭向前一指,冷笑道:“嶽丈大人還真有閑情逸誌,如此兵荒馬亂的時候,還有心情出外探訪故友。隻是小婿有些奇怪,出門探訪故友,需要把一家老小統統都帶上嗎?”


    黃承彥一時語塞,方才驚覺自己這個謊撒得有多麽的拙劣。


    “這個嘛……那個……”


    黃承彥一臉尷尬,結結巴巴不知如何搪塞,那忐忑之狀,哪裏還有名士的氣派。


    顏良卻淡淡笑道:“嶽丈大人何必緊張,小婿隻是隨口問問而已,其實小婿也知道,嶽丈大人這是想遷往漢水之南,是也不是?”


    被顏良看穿了心思,黃承彥的臉色又是一變。


    事到如今,黃承彥自知無法再隱瞞下去,隻好如實道:“其實也不是遷往南麵,就是在此間住得悶了,想換個地方住幾天,過幾個月就回來。”


    果然如此。


    黃承彥親口承認,顏良確認先前的猜測。


    那一張原本隨和的臉色,陡然間就陰沉了下來,刀鋒似的眼眸中,掠起幾許冷峻。


    黃承彥頓感寒意,下意識的將頭轉往一邊,不敢正視顏良的目光。


    顏良驅馬近前,冷冷問道:“嶽丈大人,你可知道本將目下跟劉表正處於交戰狀態?”


    “這個……老朽略有耳聞,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其實有什麽分爭,大可坐下來好好談,不必非得兵戎相見不可。”


    黃承彥說話間,輕輕拭去了額邊的汗珠。


    顏良卻無視他的話,用更生冷的語氣質問道:“既然嶽丈大人你知道本將在跟劉表交戰,你還要從本將地盤,舉家遷往劉表的地盤,本將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是想站在劉表那邊,跟你的女婿我做對?”


    聽得此言,黃承彥身子一震,忙是搖手道:“怎麽可能,我怎會跟將軍你作對,你誤會了,其實是……”


    黃承彥試圖解釋,但卻為顏良的威勢所懾,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顏良卻心中愈加不爽,雙目死死盯著狡辯的黃承彥,陡然間暴喝一聲:“既然不想跟本將作對,你此舉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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