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已是三天之後,江陵城依舊戒備森然。


    蔡家的嫡係布滿四門,城中各條大街,不時的有一隊隊巡邏的士卒經過,這一城的士民,隱約已經感覺到似乎要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江陵南門外,一隊人馬正徐徐的向岸邊碼頭而去。


    劉琦一身落寞,默默不語的走在隊伍中,不時的回望一眼江陵城,望城興歎,依依不舍。


    “大公子,沒什麽好留戀的,我們還是盡快上船南去吧。”


    並騎而行的諸葛亮,輕搖著羽扇,卻是一派淡然。


    劉琦咬牙切齒,恨恨道:“父親大人病危,可恨蔡瑁蒯越二人把持州府,竟不讓我去見父親,實在是可恨之極。”


    諸葛亮卻淡淡道:“州牧被顏良那廝如此一氣,隻怕已無力挽回,蒯蔡二人是怕州牧大人立大公子你為繼承人,所以才假借州牧之命,外放公子你為長沙太守。”


    聽得諸葛亮此言,劉琦的臉上恨色愈重。


    “蔡蒯兩個小人固然可厭,顏良那廝更是可惡之極,若是父親當真給他氣死,我劉琦發誓必親取他人頭為父親報仇。”


    劉琦恨得是咬牙欲碎,滿臉的憤恨。


    “那顏良竟能想出如此歹毒之計,亮竟也難以料到。不過眼下江陵乃是非之地,大公子留在那裏也是危險,與其身處險地,幹脆將計就計去往長沙赴任。”


    聽得諸葛亮的勸說,劉琦的怒意緩和了許多,卻又不甘道:“我這一走雖然脫離了險境,可是一旦父親有不測,蔡蒯二人必會偽造父親遺命,立劉琮為荊州之主,那個時候,我豈能屈居那小兒之下。”


    諸葛亮冷笑了一聲,不以為然道:“大公子赴任長沙後,自可糾結長沙之兵,再加上黃祖的江夏之兵,到時候蔡蒯二人若當真敢偽造州牧遺命,大公子大可提兩支兵馬直取江陵,把那州牧的位子奪回便是。”


    諸葛亮這一席話,卻令劉琦有如茅塞頓開一般,黯然的精神陡然間一振。


    孔明說得沒錯,長沙那裏尚有族弟劉磐的一支精兵傾向自己,再加上黃祖的江夏兵,以蒯蔡二人區區幾萬江陵兵馬,焉能是敵手。


    你們用卑劣的手法奪走我的州牧之位,我劉琦便以牙還牙,用武力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思緒翻轉,劉琦的精神很快就振作起來,眼眸之中,更是迸射著熱血。


    “孔明兄說得對,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趕快去長沙吧。”


    心情大好的劉琦,再無猶豫,策馬便向碼頭奔去。


    那一騎人馬,匆匆的踏上前往長沙之路時,州牧劉表,尚躺在那冰冷的榻上,在生死間痛苦的掙紮。


    劉表感覺到生命正如退潮之水般,飛快的從身體中流逝,留下的,隻有一具枯老的軀體。


    微微睜開的眼睛中,次子劉琮和親信蔡瑁、蒯越幾人,不時的進進出出,神神秘秘的,仿佛在醞釀著什麽計劃。


    劉表雖然昏昏沉沉,但他的一絲意味尚還存留。


    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在這臨死之際,他最想見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長子劉琦。


    但每次睜開眼時,卻始終不見長子的影子,劉表的心愈加的淒涼痛快。


    就這樣,在痛苦的煎熬中,他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的躺了多久。


    某一天的清晨,當他再次醒來時,突然間覺得肺中如火灼般難受,他也不知哪裏來氣力,竟是突然間直挺挺的坐了起來,張口便噴出一股血箭。


    “主公醒來啦,主公醒來啦——”


    周圍又是一片嘈雜混亂,當劉表從糊糊迷迷清醒時,發現自己正被次子和蔡蒯二人圍觀著,身邊再無旁人。


    “主公,張仲景正在趕來的路上,請主公再忍耐片刻。”蔡瑁寬慰道。


    劉表搖了搖頭,艱難的說道:“老……老夫已經沒時間了……異,異度,由你來記錄老……老夫的遺命……”


    眾人神色一變,蒯越和蔡瑁對視一眼,二人知道,劉表這是回光返照,自知馬上就要死去,所以才急著要立遺囑。


    蒯越不敢遲疑,趕緊叫人拿來紙筆,自己挽起袖來親自執筆。


    那劉琮卻在旁泣道:“父親春秋正盛,怎麽可就立遺命,這也太不吉利了。”


    劉表卻對眼前次子視而不見,隻一字一句,斷斷續續的道出了他的遺命:


    我死之後,立長子劉琦為荊州牧,接掌荊州軍政大權,以蒯越、蔡瑁、黃祖為顧命之臣,輔佐新主。


    這遺囑一出,蔡瑁和劉琮頓時大驚失色。


    執筆的蒯越,更是手僵在了那裏,不知該不該在寫下去。


    他萬萬沒有料到,苦心經營扶持了劉琮這麽多年,最後時刻,劉表竟然還是選擇了立長子劉琦為繼承者。


    此時此刻,蒯越有種被戲耍了的感覺,他僵硬的臉龐中,漸漸湧起了惱色。


    劉表似乎神智已不清楚,也感覺不到周圍漸漸冷峻的氣氛,隻是自顧自的又把遺命重複了一遍。


    幹咳了一陣後,他又幽幽歎道:“異度、德珪,你二人輔佐老夫坐擁荊襄十餘年,老夫對你們是既感激又信任,老夫眼下就要去了,萬望你們念在咱們多年的主臣之誼,能繼續輔佐琦兒。”


    蒯越和蔡瑁二人心中極不是滋味,隻是“嗯嗯”的應付著劉表的叮囑。


    “還有,顏良匹夫,老夫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爾等將來定要將顏良的人頭取下,以祭奠老夫的在天之靈,切記,切記啊……”


    此言一盡,劉表身子猛的一抖,仿佛嗓子眼被什麽堵到一般,整個人再也喘不上一口氣來。


    那蒼老的病軀挺了那麽幾挺,便是“哐”的躺倒在了床上。


    所有人的身子都跟著一震,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劉表,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蔡瑁最先回過神來,顫抖著伸出兩根指頭,往劉表鼻間試了一試。


    片刻後,蔡瑁搖頭一歎,沉聲道:“主公去了。”


    沉默。


    “爹爹呀,你怎能就這樣去了,兒還來不及孝敬你老人家啊——”


    劉琮最先爆發出嚎陶的大叫,撲到劉表的屍身上就大哭起來。


    其餘眾婢女仆人等,皆也齊齊跪了下來,陪著劉琮大哭起來,整個內室中亂成了一片。


    蔡瑁卻無一滴眼淚,趕緊將蒯越從內室中拉了出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主公真是病昏了頭,臨死之前,竟還真的立了劉琦為荊州之主,異度,這下咱們該怎麽辦?”蔡瑁緊張的問道。


    蒯越卻冷笑一聲,“主公立劉琦為荊州之主,又有誰知道呢。”


    說著,蒯越將那道手書的劉表遺命,當著蔡瑁的麵,緩緩的撕碎。


    蔡瑁愣怔了一下,旋即嘴角也掠起一絲冷笑,原本一臉的擔憂,已是煙銷雲散。


    看著遍地散落的碎片,蔡瑁的臉上卻又流露出些許愧疚,歎道:“主公對我們也算恩重如山,我們這般違背主公的遺命,似乎有點忘恩負義。”


    蒯越卻道:“主公早已病昏了頭,說不定他那時根本就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況且我們即使擁立二公子為荊州之主,那也還是擁立他劉家的人,怎算得上是忘恩負義。”


    被蒯越這般一開解,蔡瑁殘存的那丁點愧疚,瞬間已消失全無。


    內室中,劉琮依舊在嚎陶大哭。


    這時,蒯越與蔡瑁對視一眼,二人便一臉肅然的步入了內中。


    二人上前一步,拱手齊聲道:“屬下參見州牧大人。”


    劉琮一愣,哭聲驟止,有些茫然的看著他二人。


    蒯越大聲道:“先公既有遺命立主公為州牧,荊州百萬子民,還翹首以盼著新主統領治事,主公理當節哀順便,以大局為重才是。”


    劉琮茫然了一會,旋即明白了他二人的意思,那哭得紅腫的眼眶中,悄然掠過一絲興奮。


    #####


    新野。


    十天之後,劉表病逝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這裏。


    緊接而來的,便是劉琮繼承荊州牧的消息,也就是說,從法理上來講,荊州七郡的主宰,已經變成了那個十幾歲的小屁孩。


    一切盡在顏良和他的謀士們的預料之中。


    消息傳來之時,顏良便即下令,命麾下各軍嚴陣以待,隻待時機一到,即刻發兵南下。


    除了留守宛城的五千兵馬,還有鎮守襄陽的六千兵馬,以及新野的一千多駐軍我,顏良此次能調動的兵力,已經多達兩萬五千。


    這百戰精銳,隻要顏良一聲號令,就可以迅速南下,直奔夏口而去。


    大帳中,顏良凝視著長江兩岸的地圖,心中已經在勾勒著飲馬長江的戰略藍圖。


    腳步聲響起,許攸匆匆而入,看他那凝重的表情,似乎有什麽不好的消息。


    “子遠先生,你可別告訴我,劉表那老家夥又詐屍了。”顏良冷笑道。


    許攸一怔,搖頭苦笑,“當然不是了,老朽帶來的是關於江夏的消息,主公聽了恐怕會有些不高興。”


    “再壞的消息本將也聽過,說吧。“顏良絲毫不以為然。


    “最新情報,那黃祖似乎對我們已有防備,也不知是聽了誰的建議,竟是在夏口往北的漢水沿岸,星夜趕建了幾十座烽火台,這也就是說,即使我們的大軍突襲南下,夏口城方麵也會轉眼就得知消息。”


    聽得此言,顏良的眉頭不禁微微一凝。


    “烽火台麽,黃祖,你什麽時候變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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