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湘西,黃祖水營。


    夜色沉沉,湘水滔滔,大帳中的黃祖卻徹底難安。


    他背負著雙手,目光陰沉而冷峻,死死的盯著那所懸的地圖出神。


    湘水上遊,二十裏外的呂蒙水軍虎視眈眈。


    水營大寨以東,魏延的三千精銳,就在數裏外逼營下寨。


    而咫尺間的臨湘城,卻為顏良的兩萬大軍圍得水泄不通,連日來沒有任何的消息。


    此時的黃祖,漸漸的感到了一絲後悔。


    他後悔自己當初一時意氣用意,違抗了劉琦的命令,沒有及時的出戰擊潰呂蒙的水軍,才使得顏良的步騎大軍,敵人的糧草軍需,源源不斷的運抵長沙,把個臨湘城圍成了鐵桶。


    臨湘城若破,劉琦若亡,他黃祖又焉能獨活。


    “唉——”黃祖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


    正當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黃祖的思緒。


    “將軍,你看誰回來了。”部將張虎激動的闖進了大帳。


    黃祖一怔,回過頭時,卻見一名含著眼淚的年輕人緊隨著走了進去。


    那年輕人,正是他的長子黃射。


    黃祖的老臉上,霎時間湧上了無限的驚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帥——”


    黃射哽咽一聲,拱手上拜見。


    黃祖這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沒有做夢,眼前站著的,正是自己的愛子黃射。


    “射兒,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啊。”


    激動的黃祖也顧不得威儀,一步上前將黃射扶了起來,已是激動得老淚縱橫。


    父子二人重逢,抱頭痛哭,直將左右張虎諸將感動得熱淚盈眶。


    好一番的痛哭之後,父子二人的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黃祖拉著黃射的手坐下,好奇的徇問他如何生還之事。


    黃射這才將他如何為顏良囚禁,當年又如何被逼向黃祖寫勸降書,如今又是如何受顏良所托,前來勸降之事,如實的道了來。


    當黃祖聽到顏良虐待他的愛子時,恨得是咬牙切齒,連連痛罵,但當他聽到顏良放歸黃射,乃是為了招降於他時,卻陷入了沉默之中。


    事先時,無論何等時刻,黃祖始終想著的隻是如何對抗顏良。


    而今,愛子的歸來,卻讓他的頭腦中,第一次出現了“歸降”二字。


    “憑心而論,顏良如今大勢已成,劉琦被擊破也是遲早之時,若不歸降顏良,憑我一己之力,又如何能獨擋此匹夫……”


    黃祖老邁的腦袋裏,開始打起了算盤。


    黃射似乎看出了其父的心思,急道:“那顏良生性殘暴,麾下所用之士,多是些出身卑微之輩,父親若歸順顏良,我黃家一族隻怕從此就要沒落了呀。”


    黃祖身形一震,那方起的念頭旋即被兒子三言兩語給斬斷。


    顏良匹夫,不過是袁家的叛將而已,我黃家乃荊襄四大世族,豈能臣服於此待卑賤之徒。


    黃祖臉上,重新聚起了鄙夷,但眼眸之卻,卻還閃爍著幾分猶豫。


    降顏良,固然屈辱,但還能保存下黃家實力,可若不降,就有被顏良鏟滅的危險。


    黃祖所擔的心,正是如此。


    這時,黃射卻露出一抹詭笑,壓低聲音道:“顏良想招降父帥,父帥何不將計就計,令顏良狗賊放鬆警惕,到時父帥便可殺他個措手不及,長沙之危豈不就此可解。”


    將計就計!


    黃祖神色一振,精神一個亢奮起來。


    “擊退顏良之後,父帥便可借以大功,將那蒯越鏟除,趁機將兵權盡據於手,然後將劉琦變為傀儡,打著他的旗號平定荊南四郡,再北上收複整個荊襄,到那個時候,父帥把劉琦一腳踢開,縱使做了荊襄之主又有何不可。”


    黃射一番豪言壯語,不禁令黃祖大為驚奇,他萬萬沒想到,兒子竟然會想到讓他取劉氏而代之的想法。


    這時,部將張虎也興奮道:“大公子所言極是,如今蒯家和蔡家都已沒落,劉琦又是個庸主,放眼整個荊襄,誰還有將軍這般高貴出身和巨大威望,唯有將軍做了荊州牧,才能保得我荊襄一境平安呀。”


    長子、諸將的慷慨之詞,充滿了誘惑,如一雙酥嫩的小手般,撓得黃祖心癢難耐。


    “是啊,劉景升死了,劉琮死了,蔡瑁也死了,就剩下個庸庸無能的劉琦,還有一個隻會耍心機的蒯越,除了我黃祖,誰還有威望配作荊州之主……”


    黃祖的眼眸中,猶疑漸褪,那興奮之色,如暗流般悄然在滋生湧動。


    他負手踱步於帳中,往來良久,眼眸終是掠起一絲決毅之光。


    猛然轉過身時,黃祖已是一身的傲然。


    “射兒,怎麽個將計就計之策,快快說來與為父。”


    ……午後時分,顏軍大營。


    顏良剛剛環城一周,視察過臨湘城的城防,方回往大營時,便有黃祖的信使前來求見。


    那信使帶來了黃祖的手書,聲稱他黃氏父子願意歸順顏良,隻是礙於軍中不少諸將對顏良心存恨意,尚需幾日時間來做說服工作。


    顏良當即表現出了萬分欣喜之狀,盛讚了黃祖的明智之舉,並再次承諾,將保證黃家的榮華富貴,並厚賞了來使,打發其去向黃祖回複。


    信使前腳一走,顏良後腳便將徐庶招來。


    “黃祖極得士卒之心,當年江夏失陷時,這些江夏將卒都沒有潰散,仍追隨於他,而今他要歸降,豈能不服之理,黃祖這個借口,分明是想拖延時間,尋機使詐。”


    徐庶也不假思索,一語道破了黃祖的計謀。


    顏良微微點頭,將黃祖那一封手書往案上一丟,冷笑道:“這姓黃父子皆是心高氣傲,自詡高貴之徒,這一道手書中卻極盡恭敬,哼,看來終究是拙於智計,連演戲都不懂得怎麽演。”


    顏良分析的角度雖與徐庶不同,但二人卻不約而同的看穿了黃祖的詭計。


    徐庶便笑道:“既是主公也這般認為,那這事就簡單多了,庶隻需略施一條小計,便可將黃祖一舉鏟除。”


    麵對徐庶的信心十足,顏良卻反而搖了搖頭,刀削似的臉龐間,掠起幾分冷絕的殺機。


    “光除掉黃祖怎麽夠,本將要你設下一計,將劉琦和黃祖這兩根攪屎棍,給我一窩端了。”


    “一窩端了……”


    顏良的好大胃口,讓徐庶暗皺起了眉頭。


    這位軍謀“專家”捋須凝眉,冥思苦想起來。


    半晌後,那緊凝的眉頭舒服開來,“主公既要一窩端了他們,庶倒是有一要計策,可讓那主臣二人,乖乖的自投羅網。”


    徐庶不愧是徐庶,轉眼間就想到了妙計。


    顏良興致大起,遂問他何計,徐庶便附耳低一番,將他的計策從容道來。


    聽著聽著,顏良的嘴角邊,悄然掠起一絲詭笑。


    ……當天,顏良派出的使者,就帶著顏良的友好,前往了黃祖大營。


    使者聲稱,他們的顏右將軍為了表示招降的誠意,將撤去東麵的魏延一營,以間接的向那些懷有疑心的江夏黃祖諸將,表明他的善意。


    而顏良也說到做到,使者當天將信息傳達,次日一早,顏良就已經把魏延一營撤去。


    臨湘城西門一線,本有張郃一營在圍城,而為了防止黃祖從背後襲擊,顏良特意在張郃營的後方,也就是黃祖水營的東麵,設立了魏延營。


    魏延營這麽一撤,也就意味著,張郃營的腹背,直接暴露給了黃祖。


    正如顏良料想的那樣,顏良一將魏延營撤去,黃祖當晚就再派使者前來,聲稱諸將深為顏右將軍的大度所感動,願在兩天之後率全師歸降。


    而就在黃祖答應顏良歸降之時,卻有一騎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然從黃祖水營而出,悄無聲息的潛入了臨湘城。


    那一騎人影,正是黃射。


    因是魏延營這麽一撤,水營與臨湘間的顏軍巡騎驟減,黃射趁著這個時機,從空隙中穿越圍陣,直抵臨湘西門之下。


    “我乃黃將軍之子黃射,特奉命帥之命,冒死前來見主公,速速開城放我入內。”


    黃射勒馬於護城河前,麵對著城上警戒的弓弩手,放聲大喊。


    城上守軍聽得黃射之名,皆是大吃一驚,卻不敢擅作主張,急將消息報往劉琦。


    過不多時,吊橋放下,城門打開一道縫,黃射便策馬奔入。


    方一入城,立時便有十餘名甲士圍了上來,幾下將黃射按倒在地,綁了個結結實實,拖著前去見劉琦。


    當黃射被拖入軍府大堂時,一眼看到的,卻是劉琦那張既驚又怒的冷臉。


    讓劉琦驚的是,黃射明明早被顏良所俘,如今卻會出現在臨湘城外。


    而讓劉琦怒的則是,黃射父親違抗了自己的軍令,導致了今日臨湘被圍的困境,今日見得黃祖之子,劉琦如何能不遷怒。


    “你為顏良所俘而不能死節,你父黃祖又違抗我軍令,你黃家父子皆是不忠之輩,今日還有何臉麵來見我,來呀,把這廝拖出去給我斬了。”


    盛怒之下,劉琦憤下殺意。


    黃射卻不慌張,隻高聲道:“末將此番冒死前來見主公,正是因我父子想將功補過,為主公擊破顏良這狗賊,主公若是殺了末將,隻怕便將大勢去矣。”


    聽得“擊破顏良”四字,劉琦如打了雞血一樣,本是陰怒的臉上,陡然間閃現出驚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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