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穩而不失機敏,機敏而不失骨氣,眼下的馬岱,令顏良頗為的欣賞。


    這份欣賞之意,正是他放聲大笑的原因。


    馬岱卻哪會曉得,眼前的這個仇人,非但沒有怒於自己的反唇相譏,反而會欣賞於自己。


    茫然片刻,馬岱沉聲喝道:“馬某既已被擒,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有何可笑。”


    顏良收起了狂笑,眼眸之中閃過一絲詭色。


    洞察人心的顏良,自然是聽得出來,馬岱雖惱於被俘,但他對自己的那份仇恨之意,卻並不十分的強烈。


    馬岱的硬氣,隻是出於一種自尊的表現而已。


    今馬雲祿既為自己的妾室,而且眼下還懷有自己的骨肉,馬岱身為馬雲祿之兄,且又頗有才華,若能將之收為己用,也不失為一件利事。


    正是因為顏良考慮到這一節,先前的交手之中,才會手下留情,留下馬岱一條性命。


    大笑完畢,顏良忽然間起身,走了上前。


    馬岱瞪著眼睛,盯著顏良走過來,而很快,他那充滿敵意的眼神,就變得狐疑起來。


    因為,顏良非但沒有對他痛下殺手,反而還親自的給他解開了繩索。


    “馬子嶽,雲祿很快就會生了,你難道不想親眼看看你的外甥嗎?”顏良淡淡道。


    雲祿?外甥?


    馬岱的心頭一震,原本慷慨赴死的表情,陡然間就鬆緩了下來。


    若非顏良忽然間提起,馬岱差點就忘了,他自己,他馬家跟眼前這個男人,其實還是親戚的關係。


    “雲……雲祿,她還好嗎?”愣怔了半晌,馬岱開口小聲問道。


    顏良一笑:“做孤的女人,不愁吃不愁穿,不用跟著你們兄弟顛沛流離,當然好了,若不然,她又怎會為孤懷上骨肉,說不定,還會給孤再生一個兒子。”


    顏良的語氣也變了許多,儼然在和自己的小舅子聊家常一般。


    馬岱聽得此言,長長的鬆了口氣,臉上悄然掠過一絲欣慰之色。


    他馬岱雖不是馬雲祿的胞兄,但卻是看著她長大,對這個堂妹素來最是關心照顧,今日聽得她日子過得好,心中當然會欣慰。


    而這幾番家常問候過後,馬岱所表現出來的敵意,已是煙銷雲散。


    顏良看準時機,遂又道:“其實當年你們攻打南陽,也是中了曹操的奸計,孤今兩敗你們,也算是消了一口氣,這筆賬,就算是一筆勾銷了。子嶽,過來為孤打天下吧,為自家人做事,總比寄人籬下要強吧。”


    為自家人做事……這六個字,是深深的打動了馬岱,令他心頭不禁一震。


    馬雲祿不同於孫尚香,顏良除了和馬家兩度交手外,一沒奪其地盤,二沒有殺其父兄,彼此間其實並無深仇大恨,正是因此,顏良才可以放心的用馬岱。


    馬岱則陷入了沉思,顯然,顏良的話,已是讓他的意誌為之動搖。


    這時,顏良又道:“劉璋乃暗弱之主,你們跟著他,又能有什麽出息。再說,孤攻取益州,滅了劉璋,乃是不可逆轉之事,你們總不會打算為劉璋殉葬吧。”


    此一番話中,顏良又帶有威脅之意,這就叫作恩威並施。


    馬岱身形又是一震,眼中的動搖之色,愈發的明顯。


    顏良且不相逼,隻轉過身去,自斟起了酒來。


    馬岱則是表情變化,眼神複雜,心中的思緒是翻江蹈海,正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其實在他的心中,已然傾向於歸順顏良,隻是礙於那所謂的尊嚴,一時片刻還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顏良敏銳的看穿了這一點,他決定給自己這個小舅子一個台階下。


    於是,他便將一杯酒遞給了馬岱,豪然道:“子嶽,若是你決定歸順於孤,做孤的左膀右臂,那就陪孤滿飲了此杯。”


    言罷,顏良一仰頭,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顏良能如此“貼心”,讓馬岱這般委婉的表明歸降之意,已經算是給足了馬雲祿的麵子,而他的“貼心”,也隻能做到這裏。


    再若不降,顏良已是做好了翻臉的準備。


    此時的馬岱卻不知,他正站在懸崖的邊上,生與死,就在他是否會選擇飲下那杯酒。


    馬岱盯著那杯酒,盯著他的命運,眼眸中波濤澎湃,思緒翻滾。


    凝視良久,滔天的巨浪,終於是歸於平靜。


    那張年輕的臉上,已浮現出一抹釋然般的輕鬆笑意。


    再無猶豫,馬岱將那一杯酒端起,一飲而盡。


    “好,甚好,孤得你馬子嶽,當真是如虎添翼,哈哈——”顏良心情大悅,不禁大笑起來。


    這時,馬岱卻忽然單膝伏地,拱手道:“岱原歸順大司馬,為大司馬赴湯蹈火,隻是岱還想請大司馬準允一事。”


    “說。”顏良豪然一擺手。


    馬岱咬牙切齒道:“曹賊奪我家園,張魯殺我叔父兄弟,此二人皆乃我馬家大仇人,岱想請大司馬有朝一日,能出兵攻滅此二賊,以為我馬家報仇雪恨。”


    馬岱所請,果然與顏良料想的一樣。


    “這有何難,孤答應你就是。”顏良毫不猶豫的允諾,伸手將馬岱扶了起來。


    張魯所據漢中,乃與荊州和益州相接,顏良早晚要滅。


    曹操就更不用說了,今乃天下三大諸侯之一,亦有鯨吞天下之誌,你不找他,他也要找你的麻煩,滅曹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馬岱的死敵,也是他顏良的死敵,今做一個順水人情,又何樂而不為。


    耳聽得顏良允諾,馬岱自是大喜過望,感激之意是溢於言表。


    收降了馬岱,顏良心情大好,遂叫擺下酒宴,於這中軍帳中,好生的慶祝新添一員虎將。


    酒過數杯,馬岱起身道:“岱雖歸降,但我兄孟起尚在涪城,主公若是信得過岱,岱願去往涪城,勸說我兄前來歸順。”


    “既是如此,那就辛苦子嶽一趟了,若是孟起能來歸順,於孤更是添了一員棟梁之將。”


    顏良也絲毫不懷疑馬岱,當即便允了其請。


    於是入夜未久,馬岱便單騎出營,徑直前往了涪城而去。


    ……涪城之內,已是一片的惶恐。


    傷兵的哀號之聲,婦人的啼哭之聲,入夜不絕,籠罩在城池的上空,整座涪城,儼然變成了一座鬼哭狼嚎的鬼城一般。


    絕望與恐懼,環繞在每一個涪城人的心頭,久久不散。


    數騎絕塵穿越空蕩的街道,直入東城下的軍營,馬超滿臉的怒容,策馬奔入了營中。


    僅存的不到五千的西涼軍,此刻就安營在此。


    “廢物,全是廢物——”馬超一麵破口大罵,一麵氣乎乎的進入了大帳。


    守候已久的帳中諸將,騰的都站了起來。


    “將軍,他們怎麽說?”龐德問道。


    “吳懿那個膽小鬼,中了顏賊的詭計,妄下撤兵之令,使我軍大敗,本將找他質問,他非但不承認,還怪本將強行要與顏賊決戰,他奶奶的,氣死老子了……”


    馬超破口怒罵,不但罵吳懿膽心,就連沒有責作地的張任等蜀將,統統給罵了一遍。


    看著滿臉戾氣的馬超,龐統想要勸說幾句,但話到嘴邊,終還是咽了回去。


    大罵一番後,馬超方始消了幾分氣。


    正當馬超灌著酒水,以解心頭之氣時,帳簾卻忽然掀起,一人風塵仆仆的步入了帳中。


    當馬超和龐德等人,看清那入帳之人時,霎時間就驚呆在了那裏。


    入內者,正是馬岱。


    “子嶽,你不是……”馬超驚得說不出話來。


    馬岱為顏良所擒之事,馬超已從諸多親眼目睹的逃兵口中得到證明,他以為馬岱此刻已為顏良所害,卻作夢也沒有想到,馬岱非但完好無損,而且還神奇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你們都先下去吧,我有話要與大哥講。”馬岱也不急著解釋,先將左右閑雜諸將屏退,隻留下了最心腹的龐德在帳中。


    “子嶽將軍,你是怎麽從顏良的手中逃回來的?”龐德驚奇的問道。


    馬岱搖了搖頭:“我不是逃回來的,而是顏子義他主動放我回來的。”


    聽聞此言,馬超與龐德對視一眼,二人的目光愈加的狐疑不解。


    “顏良他為何要放你回來?”馬超沉聲問道,語氣中已漸含懷疑。


    馬岱一拱手,淡淡道:“愚弟也不瞞大哥,我今已歸順於顏大司馬,眼下來到涪城,正是來勸說大哥,隨愚弟一同歸順於顏大司馬。”


    此言一出,大帳中的氣氛,瞬間跌入了冰點之中。


    馬超和龐德,瞬間臉上湧滿了驚詫之色,仿佛不敢自己的耳朵。


    “大哥,顏子義乃當世雄主,與我們馬家又有姻親關係,咱們唯有歸順於他,才能擺脫這種寄人籬下,四下依附的窘境,才能重揚馬家之勢啊。”


    馬岱滿臉誠懇,為馬超分析著利害。


    龐德默不作聲,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畢竟,他身為馬家的家將,所能做的隻是唯命是眾而已。


    此時的馬超,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的堂弟不但投降了顏良,而且還回來做說客,要勸自己也投降顏良。


    麵對著馬岱的一番利害分析,馬超回應的,卻是一聲充滿諷意的冷笑。


    馬超的那一雙眼眸之中,瞬息間,更是閃現出了一絲陰冷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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