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民,一路上事事小心。知道你忙,到美國後發個電報,報個平安就行了,不用給我寫信,反正過幾個月就回來。”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那麽快,剛相聚便要分別,吳莉君依依不舍,晚飯都沒怎麽吃。李家的車一到,淚水就抑不住滾滾而下。


    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李為民很不是滋味兒,掏出幹淨手絹一邊擦拭著,一邊故作輕鬆地哄道:“傻丫頭,別哭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我不要禮物,就要你早點回來。”


    “放心吧,辦完事立即回來。”


    小兩口卿卿我我、依依惜別,吳達遠看在眼裏高興在心裏,跟妻子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回頭用帶著閩南口音的國語笑道:“靜晨,晚上又沒什麽事情,同莉君一起送送為民。家昌,你跟靜晨坐一輛車,讓他們多說會兒話。”


    “好的,我坐後麵。”


    與李家什麽生意喜歡插一腳不同,吳家隻有一個生意,隻造船。


    吳記船廠曆史悠久,最早能追溯到同治八年(1869年),最初造小漁船,後來越造越大,種類越造越多。


    烏槽船、丹陽船、青頭船、開尾船、大古船、大排船、凍鷹船、白底船、駁仔船、仔船、四肚蓋船、漂白仔船、舢舨船、舢舨頭船、海山鼠船……什麽都造,到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已能造100噸的木殼三桅帆船。


    閩南杉木輕鬆,非輪船所宜。而樟木木質堅而體曲,隻可作船肋骨,雜具,最合用者無逾於柚木,便去香港采辦柚木和花旂木,吳李兩家的交情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家族大了,自然要分家。


    他們這一支同李家關係最好,在李為民曾祖父建議下,來西堤開了第一家華人造船廠。


    越南沿海有許多漁民,越南人卻不怎麽會造船。他家來得早,船造得又好,生意自然不會差。直到幾年前,下龍、海防、清化、榮市、順化、峴港等地的漁民,仍不遠千裏過來造船修船。


    吳家也不止步於僅造木殼小漁船,他們派家族子弟去馬尾和香港船廠學習建造鋼質船舶的技術。


    民國十二年,建造出第一條蒸汽機輪船船體。


    民國十六年,用4根木吊杆,同時借助15噸吊車,用土辦法吊裝建成了第一艘600噸鋼質貨船。


    現在已是西貢最大的船廠,有80噸高架吊車兩台、20噸高架吊車1台(碼頭用);有萬能銑床、立式車床1台、日本產的18米車床、鏜床、12模滾絲機、400噸油壓機、12米刨邊機、150公斤空氣錘及製氧等設備。


    有自己的碼頭和船塢,客戶遍及東南亞,甚至給法*艦提供協修服務。


    李冠雲被譽為“航運大王”,李家船隊大小船舶二十一艘,維修保養業務幾乎全交給吳家。更何況在吳家剛開始來西堤時,李家提供了許多幫助,有人脈上的,有經濟上的。


    正因為如此,吳家對李為民這位“姑爺”不是一點兩點好。


    送未婚妻回來,在吳家吃了一頓晚飯,就收到一疊紅包。最大方的當屬老丈人,一聽說他要去美國,立馬開了一張兩萬美元的支票,說什麽一次性補上過去這些年的紅包。


    車緩緩駛出吳家大宅,吳莉君依偎在他胳膊上嘀咕道:“一出手就是兩萬美元,我爸對你比對我都好。”


    李為民樂了,側頭笑問道:“羨慕?”


    “有點。”


    “我們平分,一人一萬?”


    “才不要呢,那是給你的。再說窮家富路,出這麽遠門身上多帶點錢好。”


    “你別說,我現在真缺錢。”


    小丫頭驀地坐直身體,眼巴巴地問:“缺多少,我有!”


    你那點零花錢能頂什麽事,讓你爸把嫁妝折現提前交付還差不多,李為民感覺很是好笑,捏了捏她鼻子:“逗你玩呢,你未婚夫什麽人,能缺錢嗎?”


    “又欺負人!”


    打情罵俏,車一前一後不知不覺已開到市區,街上許多從各地鄉下避戰逃來的難民,有些在路邊乞討,有些坐在路邊兩眼茫然的發呆,還有許多流浪小孩三五成群在路上亂闖,看到衣冠整整的人便糾纏不放,拉扯著要找美鈔。


    最熱鬧的卡蒂拉街行人稀少,街燈暗淡,隻見幾個醉醺醺的法國兵七搖八晃、狼狽不堪。阮惠大道、征氏姐妹大道與西貢碼頭這一帶,觸目皆是法屬非洲各國籍的雇傭傷兵,有氣無力地躺臥在街角巷尾,無人理會。


    通往新山一機場方向的大馬路上,載有傷兵的法軍紅十字救護車警笛長鳴,整個城市像是被一片戰雲所籠罩。


    碼頭前黑壓壓的全是人,法軍士兵和警察端著槍艱難維持秩序。


    生怕未婚妻遇到哪怕一丁點危險,李為民拍了拍司機肩膀,不容置疑地說:“阿成,就在這兒停,劉伯在前麵,我自己過去。”


    再往前確實沒法開,阿成應了一聲踩下刹車。小丫頭像水做的,一到碼頭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李為民於心不忍,真想把她一起帶上。可這次去美國有大事要辦,不是去玩,更不能給要拜訪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隻能咬了咬牙:“莉君,聽話,別哭了,回家等我,等我回去娶你。”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生離死別,吳莉君哪裏控製得住,緊捂著嘴巴抽泣道:“記得給我報平安,我等你電報。”


    “嗯,一到就去發。”


    吳靜晨從後麵車上過來摟住妹妹,李為民放心地隨劉家昌在一幫船員護送下沿貴賓通道走進碼頭。跟前來送行的劉敬暉說了一會兒話,才登舷梯,爬上李家的第四代“大中華”客貨輪。


    這艘輪船長76.9米,寬11.1米,型深5.3米,1476總噸,滿載吃水4米,航速16節,主機為往複蒸汽機,2750匹馬力,日耗油量約28噸,1943年造於美國。因原先作為軍事護航商船之用,船身瘦小,航速快捷,裝有雷達等先進導航設備。


    抗戰勝利後,美軍處理剩餘物資,吳家以35萬美元購得,並耗費4萬美元用以裝修。


    上部漆乳白色,下部淡棕黃色,外表清潔美觀。客艙內備有雪白的被褥與清潔的盥洗室,漂亮的餐廳裏有無線電放送音樂,圖書室與休憩室內還設有鋼琴。


    船上設有特等客艙三間,房內裝置暖氣、沙發,並有單獨專用之浴室、廁所及餐廳、讀書室、休息室、吸煙室等設施。


    大少爺上船當然要坐特等艙,行李早被送進來了,桌上擺滿鮮花和水果。生怕他嫌悶,船長特意讓人準備了一疊今天的報紙。


    打發走二副和服務生,拿起最上麵一份,整版全是奠邊府戰局。


    越盟通過電台廣播很自豪地向法軍喊話:奠邊府之役,法軍的選擇是“非死即降”;法軍對廣播報以冷笑,聲稱:“如果越盟可以付出15000兵員的代價,是可以攻下的。”


    二戰打成那樣,整個國家都被占領,政府都投降,能混上個戰勝國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真不知道他們的信心從何而來。


    更何況朝鮮剛停火,居然不吸取教訓,不知道什麽叫“消耗戰”和“人海戰術”。15000條人命算什麽,隻要能把你們這幫法國佬趕走,隻要能贏得民族獨立,不在乎死多少人。


    李為民放下報紙,暗想法軍的今天就是美軍的明天,美軍的明天或許就是自己的後天,不禁喃喃地歎道:“歸根結底還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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