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越所有大人物中,最難見到的人當屬總統吳廷琰和工投公司董事長李為民。


    吳廷琰之所以難見,一是其本來就不喜歡拋頭露麵,習慣與民眾甚至高級官員保持距離,像皇帝一樣高高在上,似乎想營造一種封建帝王才有的神秘感,進而達到樹立其權威的目的。


    邦美蜀省農產品展銷會遇刺和“雙十一政變”之後,他疑心更重,幾乎足不出戶。


    李為民的情況與吳廷琰不同,作為工投公司董事長和“越華文藝研究會”領袖,他的事務極為繁忙,每年有一半時間在國外,剩下一半時間不是視察各工業村,就是走訪下六省、鸚鵡嘴和禎沙地區的安置村,以及一些關係密切的天主教村莊。


    對企業家、商會領袖、工人和農民而言,他曝光率很高,隻要在國內幾乎天天拋頭露麵。對國民政府駐越南共和國大使胡璉來說,想見他一麵比見吳廷琰更難。


    選擇“工投係”正式接管第四戰術區這個時候來芹苴,就是逼著李為民露麵。


    因為胡璉清楚地明白,以越南華人為主的“工投係”雖然順利登上政治舞台,變向接管金鷗半島,同時也把他們自己送上了風口浪尖。為確保北越、南解、吳廷琰兄弟以及其它反對派不會拿民族問題做文章,他必須比任何時候都要注意避嫌。


    事實證明,他目的達到了。


    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會,自然要把台北的意圖說清楚,整整談了三個多小時,直到深夜11點多才結束話題。


    一覺醒來已是上午8點,走出臥室。孫寧裕已讓服務生送來一大桌豐盛的早餐。而餐桌左側,居然坐在另一個不速之客,正一邊看報紙一邊吃水果喝牛奶。


    李為民樂了。坐下笑問道:“顧先生,你什麽時候來的?”


    顧長庚放下報紙。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扶著桌沿笑道:“夜裏到的,下午有個會,前幾天下暴雨,把盛治通往大義的一座橋衝斷了,繞道耽誤了6個多小時,差點趕不上。”


    “什麽會?”


    孫寧裕回頭提醒道:“美國經濟技術使團召集的下六省農村減租和穩定佃期會議,各省省長、地主代表、佃農代表全部參加。顧先生身兼薄寮土地執行特別委員會和儂人安置點鄉村經濟發展委員會委員。也在受邀之列。”


    “我呢,不會也要我參加吧?”


    “領事先生列席,美國國際開發署派來一個特別代表,費舍教授正在路上,農村問題專家來了十幾位,連國先生都受到邀請,您不在芹苴無所謂,在肯定要參加。”


    “規格這麽高?”


    “《土地轉移法》頒布施行6年多,為實現耕者有其田的目標,美國方麵做了許多工作。安排那麽多對應資金,結果成效不大。北邊那些省亂成一團,實在搞不下去。於是他們把目光轉移到下六省,打算把金鷗半島作為大後方來建設。”


    美國佬有時候挺可愛的,李為民忍俊不禁地笑道:“這是好事。”


    “所以一接到通知我就來了。”


    顧長庚笑了笑,指著隔壁問:“李先生,聽說胡璉昨晚敗了潤威他們的興。”


    李為民輕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一些人心目中,隻要是華人都是他們治下的臣民,都應該聽他們使喚。跑過來指手畫腳,被我給頂回去了。”


    “老蔣什麽意思?”


    “以戡亂救國、反攻大陸的大局為重。讓我們支持吳廷琰鏟除南解、收複北越。這麽一來,bj就會像朝鮮半島戰爭時一樣派兵入越。甚至可能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而他呢。就可以渾水摸魚。”


    “算盤打得挺漂亮。”


    “不過他顯然預料到我們不會那麽聽話,發現我態度比較堅決,胡璉立即拿出一封小蔣的親筆信。對我們所取得的成績表示讚賞,對我們的處境表示擔憂,對國民政府無力庇護海外僑民表示歉疚。


    最後言辭懇切地說,我們這些海外僑民將來該何去何從,最終要由我們自己決定。承諾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會想方設法給我們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顧長庚沉吟道:“看來西貢肯定與台北方麵達成了什麽秘密協議。”


    李為民拿起一顆鹹鴨蛋,若無其事地說:“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不過現在的國民政府不是1945年的國民政府,現在的越南更不是1954年的越南,不管他們之間達成什麽協議,都不會影響到我們的事業。”


    顧長庚點點頭:“他們就是兩尊自身難保的泥菩薩,而我們已經擁有一定話語權,用不著被他們所左右。”


    “就是,不說這些了,說說那個什麽農村減租的事。”


    顧長庚一直負責南部儂人安置點工作,隨著工業村發展和形勢變化,又全權負責協調天主教村莊及各工業村周邊的“衛星村”發展,對農村情況了若指掌,堪稱農村問題專家。


    他喝完最後一口牛奶,如數家珍地介紹道:“美國方麵同西貢1955年一起製定的減租和固定佃期方案太理想化,試圖通過由地主代表和佃農代表構成的特別委員會來執行土地改革,希望借此在農村地區建立一套同日本和台灣差不多的民主自治政體。


    7年過去了,結果表明這些努力基本上已失敗。


    究其原因有好幾個,一是委員會成員不經常碰頭,沒有專職人員,嚴重缺乏執行力;二是在廣大農村,地主與佃農的關係,不可能有公允的協調。政府要求地租不得超過收成的25%,可租給誰、租不租,最終要由地主說了算。”


    佃戶屬於弱勢群體,就像後世天朝的《勞動法》一樣,在強勢的老板麵前。哪個職員敢主張自己的權力?


    李為民想了想,又問道:“不是有公田嗎,《土地轉移法》施行之後。政府從法國地主和本地大地主手裏贖買了許多,現在的地主誰能擁有超過100公頃的土地?”


    有“越華文藝研究會”統籌管理。南部儂人安置點、鸚鵡角地區和禎沙地區的安置點的農民同胞不存在這些問題,天主教村莊享受特權、各工業村周邊的“衛星村”農民有工投公司照應,同樣不存在這些問題。


    他極少深入其它農村,對情況不了解很正常。


    顧長庚苦笑著解釋道:“在土地贖買這一環節上,政府存在太多問題。每公頃耕地市價大概在6000至7000皮阿斯特左右,工業村征地每公頃達到8000。政府確實是按照市價贖買的,不過贖買款並沒有按照正常交易支付。


    在實際交易中,政府贖買僅給10%現款。其餘的90%則給年利3%的投資票,計劃12年內付清。地主顯然不會同意,真正落實的很少。並且這項法律不適用於公田,也就是說中部至少有44萬公頃土地不在改革之內。”


    孫寧裕在國家鄉村幹部工作隊幹過,對農村情況比較了解。


    看著老板一臉不解的樣子,低聲補充道:“公田就是祭祖用田,包括部分墳地,一般為山地,不適合種植水稻,全村人共有。由各家輪流耕種,收成用於祭祖開銷。《土地轉移法》規定每個人不得持有超過100公頃稻田,但在這個基礎上。可以輪耕15公頃祭祖用田。但由於祭祖用田的特殊性,一般情況下很難將田切割。”


    天大地大,祖宗最大。


    吳廷琰的“戰略村計劃”之所以搞得天怒人怨,與強迫農民遠離祖墳有很大關係。想到全南越祭祖用田不會少於幾十萬公頃,李為民意識到推行土地改革有多難,因為涉及到傳統,土地性質特殊,根本沒法分。


    “顧先生,特別經濟技術使團請國先生、費舍教授和你參加這個會議。是不是有什麽更的方案?”


    “他們有一套方案,不過能否施行最終取決於你。”


    “我?”


    “嗯。”


    顧長庚從包裏抽出一份文件。似笑非笑地確認道:“過去7年的實踐證明,特別委員會根本無法發揮作用。農民根本無法與地主平等對話,根本無法保障其合法權利。美國方麵希望工投公司能拿出一筆資金,美援管理團再提供一部分對應資金,成立一個專門的土地管理機構。


    由土地管理機構從地主手裏贖買土地,租給或以分期付款形勢轉售給農民,真正實現耕者有其田,進而實現農村政治穩定的最終目標。如果你沒有意見,並能拿出這筆巨款,他們打算把每人最高持有100公頃稻田的標準,直接降到50%公頃。”


    孫寧裕不無興奮地說:“董事長,國先生和東先生認為我們應該承擔起這個義務,不管多困難都要擠出這筆資金,實在不行可以向銀行貸款或再發售一億美元工投債券。”


    工投公司出錢最多,未來的土地管理機構當然要由“工投係”說了算。而這個土地管理機構一成立,就意味著徹底架空政府在農村的行政機構。


    李為民豈能不知道這對“工投係”是多麽好的一個機會,不禁笑問道:“錢先生是怎麽看的?”


    想真正控製下六省,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顧長庚嘿嘿笑道:“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老錢堅決支持,甚至打算開辦一個我們自己的鄉村幹部培訓班,組建我們自己的鄉村幹部工作隊。”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李大小姐在美國日進鬥金,李大老板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一錘定音地說道:“行,就這麽幹!孫秘書,幫我聯係國先生,請他在會上多強調困難,要讓那些省長、縣長和地主、佃農代表,以及采訪會議的媒體記者知道,接這個爛攤子我們是很不情願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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