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黃昏來總是來得得特別早,酉時還未過,便眼見夕陽向晚,西邊天際紅彤彤的雲層淡去,慢慢昏暗,許是天氣漸涼的緣故,一到這個時辰,空氣中總會彌散著薄薄的霧氣,原本紅牆綠瓦,高大壯闊的名劍閣被罩在其中,隱隱透著一種不切實際的飄渺感。


    橘紅色的聚靈氣筒燈從獨家院門燃到各個角落,四下通亮,唯有一條偏僻的小道被人遺忘,每到晚上都看不清楚腳下的路。


    小道向裏的院子同樣涼薄,隻有室內一點燈火燃燒,在泛黃的宣紙窗戶上投下搖曳的淺影。


    雖然到了這個時辰暗梅還沒有蘇醒,但是杜茗裳並不擔心還有什麽意外,反倒放心大膽地告辭離開,畢竟暗梅是在對雛鳥三十日的追蹤中耗去了太多精力,再加上重傷過後身體虛弱,隻有用沉睡的方式來補給,現下是要讓她多多休息才是。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她趕緊打發掉一直絮絮叨叨個不停的香棋,獨自換下早晨出門時的衣物,卻也依舊著了身紫衫紫裙,體態翩躚。


    她沒有忘記,今晚是杜家的家宴日,杜峰讓人帶話於她,一定要準時到場。


    杜家每月一次的家宴設在正院的飯廳,列席的人手指可點,除了作為主人的杜峰夫婦,便是膝下的幾個兒女女婿,當然,這次多出了她這個特別的成員。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與杜家人共進晚餐,心裏倒是有些隱隱地難受,畢竟這也是生活在杜家十六年的原主,第一次與自己的父親同桌吃飯。


    她想,若她還是原主的話,一定會激動得熱淚盈眶吧?無論怎麽樣。沒有誰不希望得到自己父親的親睞,尤其是原主這種被遺棄慣了的孩子,隻可惜,現在的她並不是她。


    她隻會覺得可悲,不會覺得可幸。


    而對於杜峰突然改變的態度,杜若風的隻是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沒有太多的表情。


    原本他是想要邀她一同前去的,但是被她以回去換衣服的理由拒絕了,一來她的紫衫裙確實是髒得不成樣子,二來夜歸塵和小狸貓並不打算陪她一起去用飯。她還得將兩尊大神送到自己的屋子裏放出來,至於兩位老人家到底想要做什麽,她還沒有來得及問。


    似乎與她心意相通。待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她正想對著空間戒子呼喚,便感覺屋子裏襲來一股冷意,緊接著,那黑衣俊美的男子已經不冷不熱地站在了她的麵前。身邊帶著一隻拄了法杖的白貓。


    “把靈隱解下來給霜顏。”方一現身,夜歸塵涼幽幽的聲音便在她的耳邊響起。


    杜茗裳知道夜歸塵的意思,是擔心杜家人尋不到她身上一點氣息,會對她產生懷疑,再者她的氣息杜家人也不是不熟悉,都隻把她當做是木屬性的修仙者。也就無所謂會不會暴露,而小狸貓定然是有什麽事情要做,需要靈隱隱匿自己。她可是還記得小狸貓殺水清寒的時候,就是不小心暴露才被水清淺殺成那副慘樣,所以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將靈隱放到小狸貓的手中。


    隻是剛一解下靈隱,她便忍不住問:“你們等會兒有事嗎?”


    小狸貓咕嚕嚕地轉了轉貓眼,撇嘴道:“還不是為你找靈芷堂的小姑娘?”


    為了她?


    杜茗裳對這個說法不讚同陰皇最新章節。應該是為了夜歸塵才是,不過看在這對主仆今天替她救暗梅的份上。她沒有反駁。


    她又問:“你們現在去嗎?為什麽要今天去?我們應該再過十四日離開啊!”


    夜歸塵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早日行動,以免夜長夢多。”


    “額,好吧。”這個說法好,杜茗裳默默承認。


    而夜歸塵卻酷酷地在八仙桌邊坐了下來,雙手慢慢結出一團黑霧,不知道要幹什麽。


    杜茗裳覺得,這個冰冷的陰魂似乎無論什麽時候都很優雅,尤其是在幽深的黑暗之中,簡直就是盛放的曼陀羅。


    美,美得動人心魄,總讓她忍不住多打量幾眼。


    小狸貓或許也有這樣的感觸,同她一般看著他。


    明顯感覺兩道目光不同的目光,夜歸塵抬起頭來,眸子裏翻湧著晦暗不明的紫色霧氣,他淡淡地開口,問:“還不走?”


    “是,夜王殿下。”這話自然是回過神來的小狸貓回答的。


    杜茗裳本來以為是在問她怎麽還不走,哪知轉過頭來,看到小狸貓恭恭敬敬地受命,然後呼啦一聲消失無蹤。


    她不由自主地一愣,“師傅你老人家不去麽?”


    夜歸塵還是輕飄飄地看著她,旋即嘴角一揚,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險些嚇死她的話,“為師在這裏等你回來。”


    在這裏等她回來?咋感覺哪裏有點不對勁呢?


    對了,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絕對是沒有好事的表現。


    杜茗裳抖了抖,趕緊道:“那個,師傅,你老人家先一個人呆著,我還要去赴宴呢,就先走了。”


    說完撤走,頭也不回。


    而當她抵達正院飯廳的時候,還是晚了些許,杜家的人都已經到齊,並且按照規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靜靜地掃了一眼四周,發現飯廳時間不錯的飯廳,亮晶晶、閃耀耀地足以體現世家大族的奢侈和地位,隻是這裏的氣氛很不和諧,因為正在嬉笑談話的眾人,都停了下來,將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斂眸沉思的杜峰,眼神陰沉冰冷的柳君澈,臉上還有一處紅腫卻咬牙切齒的杜若瑾,事不關己的杜若涵,麵無表情的杜織芸和莊西城,乃至周圍穿著名貴氣質不凡的十多名布菜丫鬟,每個人都盯著她,讓她很不自在,當然除了杜若風。


    自她到來開始,那個白衣俊美的男子便靜靜地看著她,並且體貼地用微笑招呼她。示意她不要害怕。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飯廳裏寂靜得滲人。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總是要硬著頭皮上的吧?於是杜茗裳抬頭挺胸地踏進大門,不鹹不淡地喚了聲,“父親,大娘。”


    她沒有行禮,因為她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杜峰在她心裏已經全無父親的形象,能夠叫他一聲,都是給他麵子了。至於稱呼柳君澈的這聲大娘,全看在杜若風的麵子上。


    柳君澈暗沉著臉沒有理會她,杜峰則是揮了揮大手西涼鐵騎。示意她入座。


    她點了點頭,在最下首的位置上坐下,實際上沒有人知道,她心裏已經罵開了,這兩夫妻到底是在擺什麽架子?


    她再次無限地後悔惋惜。自己怎麽就沒有把杜若瑾給打狠一點?


    一想到自己打杜若瑾,杜茗裳的心裏就無比舒暢,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落在杜若瑾的身上,不想正好撞到他漆黑分明,怒火燃燒的眸子,因此她咧開嘴巴。笑得更可勁了,眼神挑釁似地刮過他臉上的傷。


    杜若瑾受到杜茗裳的挑釁,氣不打一處來。但是又不好沒有理由發作,昨日被打歸來,他便封住了當時在場的十多名青年弟子的嘴,所以他被杜茗裳打的事情還沒有人知道,而當家人問起他為什麽受傷時。他隻是含糊地說自己修煉的時候不小心傷著的,畢竟無論如何。被一個曾經是廢物的女人打,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


    當初杜茗裳也就是抓住了他的這一點,才敢肆無忌憚打他。


    見他氣得雙目通紅,全身顫抖,她心裏越發地爽快。


    不知道是不是氣得太狠了,他扶住木椅扶手的五指一用力,隻聽啪嗒一聲,竟然將扶手生生地扳了下來,倒是狠狠地嚇了眾人一跳。


    杜峰抬起一直低垂的眸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很是淡定地問:“瑾兒是哪裏不舒服麽?”


    “額,回父親,孩兒無礙,隻是沒有想到這木椅這麽脆弱。”他回答,一副低眉順眼的恭敬態度,卻是在餘光瞄向杜茗裳的時候,釋放出氣憤的火光。


    他越是這樣,杜茗裳越是高興,實在忍不住又對他挑了挑眉。


    哪知杜峰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她,道:“不知道裳兒和瑾兒什麽時候這麽熟識的?”


    語氣沉穩平淡,卻也少了些許淡漠的疏離。


    杜茗裳被大大地噎了一下,丫的,他居然叫她裳兒,惡心不惡心?


    不過想歸想,她還是道:“父親說錯了,我和大哥身份有別,又怎麽可能熟識呢?不信,你問大哥。”


    一個是深得父愛的嫡長子,一個是被遺棄十多年的庶出棄女,身份懸殊這麽大,怎麽可能熟識?杜茗裳的意思明確,說話也毫不客氣,杜峰看著她的目光也是閃了閃,旋即折射著深邃難懂的光。


    旁邊的柳君澈臉色一沉,冷道:“你就是這樣同你父親說話的麽?”


    柳君澈是真的見不慣杜茗裳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簡直就和她娘一樣不要臉,因而一撿到她的過錯,就立刻冷聲指責。


    杜茗裳將目光落到柳君澈的臉上,道:“大娘,我說的都是實話,難道要我說,我和大哥情同手足這種話麽?”


    她明知道柳君澈是指責她的態度不好,她偏要故意理解成柳君澈在指責她話沒有說對,氣得柳君澈麵色鐵青,最終咬牙切齒地說了兩個字,“很好!”


    杜若瑾見自己的母親被她氣得不清,譏誚道:“五妹的理解能力倒是不錯。”


    杜茗裳微微一笑,“謝謝大哥誇獎,其實我早就發現了自己原來有這麽大的優點,你不用再次提醒。”


    她將視線從柳君澈臉上收回來,看著杜若瑾,意味不明地道:“大哥要再換個結實點的椅子麽?”


    “呼……”杜若瑾隻覺有種無法與她正常溝通的挫敗感,不得不咬牙切齒地呼了口氣,閉口不言,不過還真的叫人換了把好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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