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在縣尊的氣場壓製下,小胖子這回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尊長的話,大名仲康,小名初九,今年九歲。”


    丁一看著他憋著一副小大人模樣就好玩,與剛才跟君玥她們玩鬧兩個人一般,便問他道:“你也想進書院讀書麽?”


    小胖子點了點頭。


    “為啥呢?”丁一不禁來了興趣,這好奇怪,明明就是一個官二代,縣城的小霸王,突然就好學了?


    小胖子畢竟才九歲,一套就露餡了:“好多妹妹一起玩!”


    錢知縣整張臉都黑了,衝著丁一舉手長揖:“犬子不堪,丁公恕罪,下官先將這孽畜領回家中教訓,他日再來登門謝罪!”若是世家子弟,大致聽著怕就哈哈大笑起來,指不準還批上一句“情種”之類的。


    但他不是,他是大明工程師也就是匠戶的出身,本來對此就自卑了,此時兒子這麽口無遮掩的,便愈加讓他感覺自己教子無方,一時那口氣堵在胸口,真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算了,頗有些無臉見人的意思。


    人就這樣,越是窮的,越喜歡在朋友麵前展示自己不差錢;越是怕死的,越是愛作豪言;越不是世家,越怕顯得沒家教,吃飯喝湯聲音響些都覺丟人。


    丁一把著錢縣令的手,笑道:“明府且不急著走,這孩子,我看著喜歡,汝等隨我來,若是他考試過關,而縣尊你又同意,入書院讀書也是可以的。”


    錢縣令聽著卻就生生將那口氣憋了回去,雖說書院裏不是軍戶的孩子,就是丁一收羅來的孤兒,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成了丁一的弟子,那麽以後兒子隻要能中舉,以後的官途就好走多了,不象自己這麽艱難!


    這喚作錢初九的小胖子,看著肉嘟嘟的倒是頗有幾分氣力,丁府後院的簡易雙杠他能做上七八下,單杠也能拉上五六下,打著結的三米長粗繩能爬到頂上去。就是跑步有些寒磣,大約是太重了,三百步也是六百米,勉強跟上君玥和她那二十幾個同學,但已經喘得不行了。


    丁一對君玥說道:“你們和錢初九先去玩吧,不許欺負他,明白沒有?”教這些孩子去了,方才請錢知縣坐下,卻教劉鐵去取了紙筆來,對錢知縣道,“錢前輩,這弟子喚做劉鐵,不太成器,所以隻能在身邊幫我料理一些瑣事。”


    “哪裏、哪裏!”錢知縣怎麽會沒聽過丁府大管事劉鐵的名字,連忙道,“子堅兄隨丁公披堅執銳,當真赤膽忠心……”


    “出個八股製藝的題目給他做吧。”丁一揚手截斷了錢知縣的恭維話,“他入我門下一年左右,今日便由前輩,試試他的成色,也看看丁某是否誤了這些孩子。”錢初九那小胖子再有趣,丁一也不必來這一出。之所以會有這麽一出,是因為錢知縣的母親,懂得焦炭製作。


    這不是千金市馬骨,這大約是喚作哄人上賊船。隻要錢初九入了書院,不怕錢知縣不把那些大明的匠師介紹過來。王恭廠出身的李匠頭那一批人,更擅長打造兵器盔甲,或者按現代的歸類,屬於機械製造範疇的,對於冶煉方麵,並不精通;出錢去請,總歸不是圈子裏的人,如是能得錢知縣真心相助,絕對事半功倍。


    錢知縣聽著丁一這麽說,卻也來了興致,匠戶的生存環境是很艱難的,能考上進士,他本身讀書的天賦絕對是極佳,加上也有點擔心丁一的水平,畢竟丁某人雖有詩詞流傳,但功名就是秀才,其他立下潑天的功勳,大都是刀兵之利,所謂負盾稱幹,沙場為雄,剛才那測試,也是對他兒子的氣力衡量。


    當下便給劉鐵出了一道八股題,丁一聽著大笑:“縣尊太過縱容某這弟子了,何其太易?還請再出一題。”錢知縣被這麽一激,也便提起筆來,又出了一道題。丁一請錢知縣寬坐,又修書一封差下人送去工場給蕭逸,教蕭逸上京師去英國公府,把這信交予英國公張懋。


    “世昌,過來。”丁一看著王越便把他也叫了過來,卻對錢知縣說道,“還請給這劣徒也出一道製藝題目吧。”錢知縣這下明白,丁一是在炫耀,他便有些不快了,雖說你丁某人名滿士林,功勳卓著,但你就是個秀才好不好!


    錢知縣在丁一麵前,唯一能讓他直起腰的,就是功名。


    丁一比他有錢、有權、有勢、有人脈、有聖眷,但論是文章,他對於一個秀才底子的丁一,還是極有優越感的。但現在算什麽?丁某人擺出一副門下七十二弟子個個皆賢人的模樣給誰看?


    當下怒了,耗盡胸中才氣,絞盡腦汁,足足過了半炷香,錢知縣才睜開眼取了筆,在紙上給王越寫下一道題目來,然後錢知縣的笑意裏,便很有些不善了,頗有點等著看笑話的感覺。


    過了半晌,劉鐵便已然做完兩道題,吹幹了墨跡雙手呈上,丁一笑著教他遞給錢知縣去看,後者抱著看笑話的心理,謙讓了一下便也接了過來,一眼望去便有了笑意,因為劉鐵這筆字,著實是不怎麽樣的,最多也就值五個字:幹淨,沒寫錯。


    但看將下去,錢知縣卻就心中一寒,不見得劉鐵這兩篇八股寫得多好,但至少中規中矩,並且做得極快,文思敏捷四字,絕對是沒有問題的。他卻不知道,每回丁一去國子監,劉鐵在外麵等著,丁一便教他旁聽跟著做題,多一個人受折磨總好過自己一個人受折磨。


    當然兩位學霸是不會去給劉鐵看卷子的,但天天這麽捱下來,晚上回去丁一看著他做下來的卷子,又把白天兩位學霸嘲諷自己的話,加了些調料,拿來放在劉鐵身上教他重新做一回。


    要不當時臨過年,劉鐵為何會出餿主意,說是誘拐兩個學霸家人去賭再哄他們借高利貸?不單丁一被折磨得痛苦,他也受罪,回家還要被丁一再虐上一輪,可以說他每天做的卷子比丁一還多,好歹丁某人還有讀過大學的底子,劉鐵可是沒有的,教他如何能不對那兩個學霸恨之入骨?


    不過這麽日複一日虐下來,真是一條狗都會搖頭晃腦了,別說還是劉鐵這種七竅玲瓏水晶心肝的角色?要說能進士中舉那不敢打包票,至少應付這錢知縣的題目,至少占個快字,倒是穩妥的。


    這邊錢知縣方才看完劉鐵的卷子,還沒來得及給評語,王越也做完了。


    看著王越的卷子,錢知縣的麵色就變了。


    劉鐵隻能說占了個快字,但錢知縣已覺得很不錯了。因為畢竟隻是在丁一門下讀了一年書,又遇戰事還隨丁一上陣殺敵;八股做得合規矩,叫做有那麽一回事,又速度夠快,倒也算不錯了,錢知縣感覺丁一教授徒弟,還是有一番水平的。


    看王越的卷子,卻就讓錢知縣變得嚴肅起來,這道題,可是他剛才絞盡腦汁出的題目,王越不單答得快,而且才氣透紙而出,這就太可怕了!錢知縣剛才明明聽著王越管劉鐵叫師兄的!


    王越是什麽人?曆史上今年中舉明年進士,殿試時風吹飛了試卷,要張白卷從新做起還趕得及做完的人物。本身這才學就不見得比錢知縣弱的,錢知縣出的題目,他能做得出來有什麽出奇?


    “丁公恕罪。”錢知縣放下王越的卷子,根本就不敢評價了,整了整衣冠,很誠懇地向丁公長揖及地,這一次不是禮節性的長揖,而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學生狂妄,今日方知能者無所不能哉!”他是服氣了,弟子都這般出色,丁一自然不必說了,再合上丁某人流傳的詩詞,眼前這位,可真不單是有權有勢有聖眷,更是有文采啊!


    聽著錢知縣的話,丁一笑著伸手將他扶起,卻說道:“不過玩笑罷了,縣尊不必在意。”丁一又教王越去領了那小胖子過來,錢知縣卻是激動地想讓錢初九馬上就拜入丁一門下,又有人脈又有權勢又有才學,這大腿哪能不抱?


    誰知丁一卻搖頭拒絕了:“某實在瑣務極多,就不誤了這孩子。”


    錢知縣聽著心涼了半栽,不覺淒然一笑,看來自己終究是惹了丁容城不快啊,這大腿是抱不上了,要不是在人前,他真想扇自己兩耳光,看著玩得滿身是汗的兒子,錢知縣無比懊惱,隻覺得自己誤了兒子的前途。


    這時卻聽丁一又開口說道:“明府,大後天吧,大後天若是有閑,就領初九這孩子過來。”


    錢知縣聽聞著,不知道丁一是什麽意思,卻又不敢去問,隻得應了下來,丁一便親自把他父子送到門口,約了大後日上午過來,錢知縣父子便回縣衙去了。


    這邊廂丁一送完客,招呼著王越、劉鐵、杜子騰,便往工場奔去,那些景帝賜下的親衛,連忙又是偵查又是清道,弄得好不熱鬧。這回丁一沒有牽馬緩行,他剛把那焦碳幹餾窯的關鍵問題清楚了,急著去工場教那些工匠試驗,哪裏還理會什麽擾民與否?


    去到第三日,錢知縣提了些糕點水果帶著錢初九,便依約來丁府拜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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