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車才從高速下來,緩緩開回到市區。


    茱莉亞隻覺得身上每一寸骨頭都在隱隱作痛,衣服都被冷汗濕透。她太緊張了,剛才有好幾次險些發生事故,她的心都懸到嗓子眼了。


    八阿哥卻反倒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他將車沿著市內的道路慢慢開著,最後,停在春錦裏的某段路上,然後看看她:“下個禮拜,再陪我出來玩?”


    “你去死吧!”


    茱莉亞終於不顧一切,吐出這四個字。


    八阿哥哈哈大笑。


    然後,他狡黠地衝著茱莉亞眨眼睛:“信不信,我自然有辦法讓你答應我。”


    “不過是抓住一個個無辜的人來要挾我,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辦法?”


    “咦?你猜到了啊!”


    茱莉亞氣到吐血,她一時口不擇言:“無恥之尤!阿奇那!你就該被下獄!雍正做的一點都沒錯!”


    八阿哥的臉色,霎時變了!


    話一說出口,茱莉亞頓時知道,壞事了!


    八阿哥看著她,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肌肉在往奇異的方向扯動。


    “然後你們就可以‘酒肴並列’,覺得從此就‘海宇澄清’了,是麽?”


    茱莉亞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既然要‘********’,那你們現在就動手啊!盡管來殺我啊!還等什麽!”


    八阿哥連嗓音都變了!


    茱莉亞僵僵地站在車旁,她一動也不敢動!


    冷冷看了她一眼,八阿哥這才轉身,進了酒吧。


    呆了幾秒,茱莉亞方才回過神來。趕緊跟上了八阿哥。


    那是春錦裏的一間酒吧,招牌上隻有一個龍飛鳳舞、浮凸閃爍的“銀”字。


    此刻時間還早,看樣子酒吧剛剛營業,人還不多。酒保發覺有人進來,頭也不抬,隻低聲道“歡迎光臨”,聲音一點都不熱情。


    茱莉亞跟著八阿哥走到吧台跟前。她四下望了望。閑雜人等三五個,彩燈照不到的暗處,坐著個沉默的大個子黑人。樣子像是拳擊手。酒保是個小胡子中年男人,吧台的裏麵,遠處角落裏,坐著個白化病人。低頭在翻賬本。


    看他們走過來,酒保認出八阿哥。神情立即有所改變,客氣道:“遜少爺。”


    後又轉頭低聲對那白化病人道:“owner。”


    白化病人抬頭看看八阿哥,臉上立即堆滿笑容,他放下賬本走過來:“遜少爺。怎麽今天有興趣來我這裏?”


    八阿哥一笑,在吧台的高腳椅子上坐下來:“突然覺得口渴,就過來了。”


    酒保恭敬道:“兩位。喝什麽?”


    “我要長島冰茶。”八阿哥看了一眼茱莉亞,“給她來杯瑪格烈特。”


    茱莉亞立即道:“不。我要檸檬水。”


    八阿哥一笑,也沒再勉強她。


    那白化病人又笑道:“好久沒見遜少爺了,您不來,九爺也少見麵了。九爺他還好麽?”


    八阿哥哈哈一笑:“好得很呢,如今他發大財了,忙得暈頭轉向,連我都顧不上了。”


    白化病人察覺他的語氣不對,也沒再多說,隻一笑,讓酒保把他們要的酒水送上。


    八阿哥喝酒很快,那杯長島冰茶沒多久就見了底,他將玻璃杯往前推了推:“再來一杯。”


    看他喝得這樣快,茱莉亞有點擔心,她小聲勸道:“八爺,這是烈酒……”


    “幹嘛,擔心我沒法把車開回去?”八阿哥笑起來,“不是還有你麽?”


    茱莉亞沒法,隻得說:“這兒的人認識九爺?”


    八阿哥點點頭:“老板是紅龍的手下。”


    “原來如此。”


    “你也認識紅龍?”


    茱莉亞點點頭:“我認識的是那邊那個,這邊的,隻有一麵之緣。”


    “嗯。”八阿哥點點頭,“你們是一夥的。到哪兒都能抱成團。”


    茱莉亞聽出他語氣不善,也不敢接話。


    “這很奇怪,是不是?每個世界都有不同的紅龍,不同的斯傑潘,不同的陸鍾麟,還有不同的俞謹。”


    聽見最後那個名字,茱莉亞臉上的肌肉,跳了一下。


    “所以我就在想,會不會有不同的八阿哥,存在於不同的宇宙裏。”八阿哥說到這兒,遐想了一會兒,“他會是什麽樣子?又會過著什麽樣的人生呢?”


    “八爺現在,就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過的也不是從前的人生了。”茱莉亞不鹹不淡地說。


    八阿哥看了她一眼,笑起來:“但我可以確定,不論有多少個宇宙,多少個八阿哥,其中也沒有一個,肯做你男朋友膝下的走狗。”


    茱莉亞用力握著那杯檸檬水,半晌,才啞聲道:“八爺誇張了,他從來也不稀罕什麽膝下走狗。”


    八阿哥哼了一聲:“那你真應該倒回去三百年,看看我四哥府裏豢養的那些清客奴仆,你以為粘杆處真的隻對付昆蟲?”


    “但我們終究是倒不回去了,對吧?”茱莉亞分辯道,“而且阿真他根本就不想回去,他早就和我說了的……”


    “是麽?”八阿哥笑起來,“給他皇上做,他也不想回去麽?”


    茱莉亞忍了忍,才道:“被改變的,又何止是八爺一個人?”


    八阿哥聽她這樣說,若有所思點點頭:“也對。他變得愉快了,我看他比以前愛笑了,話也變多了,是麽?真好,我四哥天生就是個幸運兒,在大清有皇阿瑪眷顧,在這兒,有一心一意的女友,有重視他的上司,還有不離不棄的兄弟……”


    “他吃過的苦頭,八爺可沒見過。”


    八阿哥一笑:“他吃過什麽苦頭?被當著眾大臣的麵、宣禦旨謾罵過麽?他被生父鄙夷過生母麽?他有過這些經曆麽?”


    茱莉亞吃驚地望著他!


    見她如此表情,八阿哥歎了口氣:“我都忘了。你聽不懂這些。”


    一聽這話,茱莉亞慌忙辯解:“不是的,我、我最近也有在看史書!”


    八阿哥噗嗤笑起來:“是麽?兒童版上下五千年?”


    茱莉亞悶悶道:“我沒那麽差!雖然確實看的通俗作品……但至少,八爺的母妃是心疼八爺的。阿真的媽媽卻不喜歡他,隻喜歡他弟弟。”


    八阿哥從眼角瞥了她一眼:“嗯,懂得還真不少。”


    茱莉亞在心裏思忖,今晚是個難關。不管怎樣。不能和八阿哥吵架,不然刺激到他,璩竟堯就更出不來了。


    得緩和氣氛才行。


    於是她又道:“八爺。十四爺……他是什麽樣的人?”


    “你問老十四?”他笑了笑:“你把老十和老十三加起來,然後除以二,就是他。”


    茱莉亞差點笑出來,上次胤禛說太子是九阿哥加十阿哥除以二。這次八阿哥又這麽說……這不是一家子算術題麽?


    奇怪,十阿哥為什麽總是做分母?


    “老十四是聰明麵孔笨肚皮。懂麽?”八阿哥瞥了她一眼,“他不是個精明的孩子,人人都說十三阿哥熱血正直,但十三的彎曲心思。豈是老十四能比的?”


    茱莉亞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又問:“那。大阿哥是什麽樣?”


    “三分之一的老十,三分之一的老四。再加上三分之一的老九:愚笨、自私、狠毒。”


    “三阿哥呢?”


    “老五和老九加起來除以二。”


    “五阿哥呢!”


    “他和老九就是奧利奧,看麵相如雙胞胎,一個模子出來的,但老九是黑色的那半,他是白色的那半。”


    茱莉亞忍笑道:“你們這些數字,真是夠有意思的。”


    她說完,突然有點後悔,剛才這話太不尊重了。


    但八阿哥毫不在意,他也笑道:“可惜,8從來就不是什麽好數字。”


    “怎麽會!不是代表發財麽?”


    “有錢就很好麽?”八阿哥笑笑看她,“知道在國外,88是什麽意思?”


    茱莉亞一愣!


    “heilhitler。”八阿哥聳聳肩,“你看,8是帶來死亡的數字。”


    茱莉亞皺起眉頭。


    八阿哥歪著頭,看著她,突然道:“別繃著臉,你笑起來好看多了。”


    茱莉亞愈發不笑,她咳嗽了一聲,把身子坐正。


    八阿哥搖搖頭,嘖了一聲:“這麽三從四德,你怎麽不去清朝呢?”


    茱莉亞沉默良久,才道:“看來,八爺很討厭三從四德的女人。”


    八阿哥笑了笑:“我看見太多三從四德的女人,都沒好下場——殺女人,用這四個字就足夠。”


    這話題真令人唏噓,茱莉亞想,他說的是他的妻子麽?


    夜漸漸深了,酒吧裏的人也多起來,酒保開始放唱片,陳奕迅的老歌精選,音量開得不高,混雜在談天笑語聲、玻璃杯盞聲、冰塊咯吱聲中,醫生暗啞低沉的嗓音,不甚分明,帶著一絲疲倦意味。


    八阿哥把第二杯長島冰茶倒進嘴裏,然後將杯子往酒保跟前一推:“再來一杯。”


    茱莉亞攔住他:“八爺,這都第三杯了!”


    “怕什麽?怕我付不起酒錢?”八阿哥笑望著她,“還是怕我借酒發瘋、調戲你?”


    茱莉亞忍了忍,才道:“再這麽喝下去,八爺就真成葉遜了——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對吧。”


    八阿哥呆了呆,他點點頭:“對。喝醉了酒,開車撞進長江裏。倒也不失為一種豪放的死法。”


    “……”


    “你知道麽,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常常把他以往的那些照片視頻找出來看。”八阿哥突然說,“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麽最終要自蹈死路。”


    茱莉亞注視著他。


    “起初,我怎麽都弄不懂,後來就漸漸明白了,葉遜他活得太虛無。他擁有了一切,卻唯獨不能擁有他自己。他怎麽反叛,都擺不脫家族打下的烙印。”八阿哥說到這兒,微微一笑,“就和我一樣。”


    茱莉亞輕輕歎了口氣。


    酒吧的歌曲從一首歡快的《謝謝儂》停下來,卡了片刻,開始唱下一首——


    “慶幸每夜那樣疲勞,再沒渴望得到擁抱。那一晚他如此跟我講……”


    “八爺,放棄做葉遜,好不好?”茱莉亞終於說,“從葉家出來,和我們住在一起。他們不承認你,我們承認。”


    八阿哥睜著眼睛看著她,卻笑道:“你是說,要我和一個剝奪了我的姓氏,殺害了我的妻子,最終毒死我的人住在一起?”


    “可他沒有!”茱莉亞叫起來,“現在九爺和十爺都不這麽想了!為什麽八爺還抱著曆史不放!”


    八阿哥點點頭:“嗯,你看,連八爺黨都不存在了,就連最最死忠的八爺黨,如今都變成了四爺黨。”


    他說到這兒,舉起第三杯長島冰茶,笑道:“可喜可賀!當浮一大白!”


    然後,他將那杯酒喝進去一大口。


    “八爺為什麽一直在微笑?”茱莉亞忽然問。


    八阿哥一愣:“什麽?”


    “為什麽八爺一直在微笑?”茱莉亞盯著他,“無論是發怒,悲哀,還是絕望……你一直在笑,為什麽?”


    “為什麽?”八阿哥的笑容變得模糊,“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已經不會另外一種表情了。”


    茱莉亞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胤禛也說過相同的話。


    “再說,微笑有什麽不好?”八阿哥繼續微笑,“就像小醜,永遠的微笑,全世界都是他的敵人,但正義的蝙蝠俠卻無法擊敗他,對不對?”


    快樂宴會分組跳舞,最後也是剛好單數,那單數的如此跟我講。怕被冷落怕被遺忘,但最後卻是白走這一趟,那一晚他說的笑話使我很不安……


    “我和你說過八福晉沒?”八阿哥忽然問。


    茱莉亞搖搖頭。


    “嗯。她很漂亮,比你漂亮得多,而且也很愛我,雖然她愛一個人的表現方式不是順從體貼,反而是頤指氣使。”他說到這兒,抬頭看看茱莉亞,然後搖搖頭,“老四的品味一直這麽差。”


    茱莉亞沒有生氣,她看出來,八阿哥喝醉了。


    “我很想她,常常在夜裏想她想得睡不著。府裏都說她潑辣膽大,但沒人見過她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哭的樣子……可我見過。”


    茱莉亞忽然覺得一陣心酸。


    “葉遜的母親一直催我結婚,說,你倒是把條件說出來呀!你告訴我們,你想要什麽樣的姑娘,我們去給你找,任她是神仙的女兒,我們也能給你找到。”八阿哥說到這兒,忽然,笑起來,“我被她給問得煩了,真想說,我想要我的珍兒,我就想要她,你們不是神通廣大麽?你們去把她給我找來呀!去把康熙朝的八福晉給我找來呀!”


    茱莉亞長久無言。


    酒吧的音樂還在唱:要是愛欲徹夜難忘,半夜散步通宵洗燙。記得那一晚他如此跟我講,然後我看到了他眼光,然後我那安慰沒法講……


    “現在,她也許仍舊在哪兒,獨自一人偷偷的哭。”八阿哥斜靠在吧台上,他呆呆望著酒吧裏的人群,“可我卻再沒有辦法走過去,抱住她,和她說,珍兒,別哭了,我在這兒呢。”


    茱莉亞默默無語,她吞下一口半冷不熱的檸檬水。


    酸澀苦乏的液體,頓時在她的胸口彌漫開來。一如這苦澀的人生。


    而酒吧裏的歌聲還在繼續——


    ……他喝醉也一個回家,他怕冷也一個人怕。他跳舞也一個人跳。他說笑我不太敢笑。不要說我想你也明了,為何在那晚,我抱著你哭了。


    (本章bgm:陳奕迅《他一個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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