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龍這名字讓趙祥偉有些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是何人。半響,才想道莫不是那白鶴寺專門替人討債的經師馬大龍?要真是此人的話,趙祥偉卻是有些厭惡的,因為那馬大龍乃是教民,平日常帶著一幫教民生事,四裏八鄉的漢人對他們都是十分厭惡,一般不與他們打交道,卻不知明珠大人怎生和他們聯絡了。


    手下傳來的緊急消息沒有讓明珠震動,更沒有讓他失色,反是極為鎮定的坐了下去,很平靜的說道:“紙包不住火,鬆江的事,南人終是會知曉,馬大龍他們前番剛領人衝擊了嘉定縣衙,南人如何會不盯著他們。提前起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大人,那我們怎麽辦?”


    明珠手下可沒有明珠那份鎮定,馬大龍率領教民提前起事他很是有些驚慌,擔心南人的官府會查到他們,從而讓這一年來的努力盡付流水。


    明珠沉吟片刻,吩咐手下道:“既然教民已動,這事便拖不得了。世上事總沒有十全齊美的,準備的再多,也會意外。你馬上派人分頭聯絡各地,立即起事!”頓了一頓,又叮囑道:“記住,各地起事之後,首攻府縣衙門,控製城池,萬不能在鄉間活動,否則,必被太平軍圍剿。”


    說完,從一隻箱子中取出一疊空白官憑,上麵皆蓋了清朝吏部的大印。明珠將這些空白官憑交給手下,讓他發給各地參與起事的士紳,至於要填何等官職,皆可隨意。至於各官大印,卻須等事成之後再行刻印,不過若是那些士紳非要不可,也可先以木頭刻製,稍後再以銅印替換。


    明珠手下有些激動的接過那疊官憑,好像這疊官憑是無價之寶般。趙祥偉的眼睛也緊緊盯著那疊官憑,目中無比羨慕。待手下出去行事後,明珠轉身對趙祥偉道:“你這邊也要馬上動起來,事成之後,一個鬆江府總是少不了你的。”


    “多謝大人!”趙祥偉心頭一震,連忙謝過明珠,後又進言道:“大人,小人以為那些教民不可信,尤其是那馬大龍,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人。”


    明珠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教民不可信,但你可知我為何要聯絡那些教民?”


    “小人不知,還請大人示下。”


    趙祥偉是真不知道明珠大人為何要聯絡教民起事,按他的想法,隻要發動江南士紳聯合起來反抗太平軍,有人心之助,至少有六分成功把握。但若是教民也參與其中,恐怕就會讓不少士紳感到疑惑,甚至於一些平素就對教民不滿的士紳說不得會臨陣變卦,不再參與此事。


    納蘭明珠早前一直在北.京,並未來過江南,但對教民,他也十分了解,知道這些人不可靠。從前清廷對教民也是有所提防的,概因這些人有教無國,不論明清,皆非他們心中之國。若說親近,恐怕也隻蒙古人能讓教民真誠相待,因為若非蒙元,教民也不會從極西之地不遠萬裏之遙來到中國。也正因為蒙元,教民在元朝時幾乎霸占了所有中層官吏之職,江南之地的駐軍也皆是教民組成的色目軍。


    可以說,在蒙元時期,真正鎮壓江南漢人的並非元軍,而是教民。也因此事,江南的漢人對於教民十分反感,有明一朝,要不是教民參與了靖難,助燕王當了皇帝,恐怕他們早已在江南絕跡,哪還有現在。然而即便明知江南漢人對教民反感厭惡,明珠也必須聯絡他們,原因很簡單,教民比漢人更為團結而矣。


    “教民人數是少,卻有教寺主持,人心更齊,一旦起事,便能令行禁止,比之你們漢人更能打。”


    已經決定提前起事了,納蘭明珠也沒什麽好瞞著趙祥偉的,畢竟教民在初期能發揮大作用,但最終決定成敗的還是江南士紳。


    按明珠的說法,教民比漢人更團結,更有組織力。陡然起事,明朝官府無備,教民能在短期內造成極大的破壞力和衝擊力,這比分散各地,各懷想法的士紳們更能成為破壞江南的利器。雖然一直對趙祥偉等人說江南一旦起事,清廷大軍就立即從徐州南下,但事實上明珠清楚,哪怕江南真的大亂,隻要中原還被吳三桂威脅著,清軍就不可能越過長江,甚至於徐州方麵的貝勒屯泰都不敢派一兵一卒往揚州進發。


    明珠真正要做的就是讓江南大亂,讓太平軍的錢糧重地變成赤地,讓這裏屍山血海。隻要江南亂了,賊秀才就不可能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北上,原本先帝擔心的兩麵作戰就會變成對付吳三桂一路,這極大的減輕大清壓力。隻要能穩住中原,擊退吳三桂,大清就能獲得喘息之機。


    換言之,清軍在戰場上得不到的,他明珠想通過一己之力為大清爭來。至於死多少人,他渾不在乎。他是滿州人,不是漢人。隻要教民能夠充當這次動亂的急先鋒,將燎原之火點燃,明珠對他們的要求也是有求必應。要是教民們真能上演一出奇跡,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


    事態真被明珠說中了,殺害了主薄丁喇東,又親手殺害了自己妻子和一雙兒女的馬大龍煽動裹挾了嘉定教民發動起事。不過馬大龍等人卻沒有按明珠說的那樣,立馬殺進縣城,處死明朝官吏,控製城池,然後整頓兵馬,配合各地起事的士紳向府城、省城乃至南都發起進攻,而是將屠刀對準了附近村莊的漢民百姓。


    嘉定城外最先生靈塗炭,教民不為謀財,不為占地,沒有任何計劃,隻知道圍獵周圍村莊的漢人,對漢人不分男女老幼,挨村挨戶,全部用竹槍剌死,用火燒死,純為殺人而殺人。


    起事教民人數其實並不多,最先動手的馬大龍部不過一千多人,而他們所在區域內的漢人百姓卻有數萬之多。然而,幾十個有組織的教民衝進漢人村莊時,莊子裏上千漢人卻沒有一個敢反抗的,也無法組織起任何反抗的力量。漢人完全沒有防備,要麽是被當場殺死,要麽就是嚇得四處逃奔。少數有血性的漢人拿著菜刀、鐮刀挺身而出和教民拚命,卻因寡不敵眾被教民砍殺當場。


    暴亂向著各地迅速蔓延,在官府回過神來組織官兵圍剿前,鬆江的漢人百姓已然死傷大片,遇難者不下三萬餘。之所以如此,除了教民起事突然,事先漢人百姓毫無察覺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經過清欠,鬆江等地的宗族力量被太平軍摧毀了大半,導致漢人無法迅速組織起來,從而被教民各個擊破。


    就連納蘭明珠也沒有想到,他單純隻想利用的教民會有這麽大的破壞力。


    教民起事鑽了一個太平軍政策的極大空子,那就是在打擊江南士紳地主力量之時,並沒有迅速組建起屬於自己的力量。


    組織百姓最好的辦法顯然就是“建村設鄉”,村有保安小隊,鄉有保安中隊,縣有保安大隊,村村聯保,鄉鄉互保,縣縣團保。這樣一有事生,地方就能馬上組織力量自保,而不是被立即摧毀。


    周士相在發動清欠時,已然決定在江南推進建村設鄉,組織從下至上的民眾保安力量。可是,他卻忽視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那就是江南之地不比廣東,本地人口數量極眾,並且極度排外。


    建村設鄉,成立民眾自保力量的前提是,太平軍要能牢牢掌控鄉村,基層的村長和鄉長、保安隊長們都要是太平軍的人,或是親近太平軍的人,並且在當地百姓中要有極大的威望,更重要的是,基層官員要和當地百姓打成一片,被他們接受,唯有如此,才能動員百姓,指揮百姓。


    然而事實卻是,太平軍占領江南不到兩年時間,還沒有在江南大規模征兵,從而導致軍中退役出來,轉任地方鄉村長的太平軍大多並不是江南本地人,而是兩廣、湖南甚至是北方綠營出身的士兵。


    這些在江南百姓眼中的外地人,顯然在短時間內還不能做到讓當地百姓接納。哪怕太平軍的官府推行了一係列有利農民的政策,打擊了一大批剝削農民的士紳地主階層,將農民和佃戶從宗族的人身依附關係中解脫出來,卻仍是沒有得到江南百姓的真正擁護。很多鄉村長能夠暫時壓製當地,在表麵上將工作做好,完全是因為當地百姓懼怕他們背後如狼似虎的太平大兵,而不是真心感受到太平軍的好,從而積極擁護太平軍。


    “哭廟案”、“清欠案”、“通虜案”是嚴重打擊了江南士紳階層,並未觸及到百姓利益,但士紳之心就是人心這個千年定律,卻並不是周士相單純一句刀握在誰手中,誰就有人心能夠代替的。


    江南尚文,百姓對讀書人極為尊重,對有功名在身的士紳更是發自內心的敬仰,這不會因為士紳被鎖拿下獄就會改變。僅以“哭廟案”而言,對金聖歎等人的處置可謂是雷厲果斷,但造成的影響卻是深遠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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