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秦淮河。


    一艘裝飾華麗的畫舫緩緩的在河中遊弋,船中隱隱傳出絲竹聲,自英軍艦隊駐泊下關以來,城西一帶士紳商賈百姓就被盡數遷移,秦淮河一帶亦是人去樓空,原本繁華的秦淮河自然冷清下來,寬闊的河麵上就這一艘畫舫,分外顯眼。


    寬大的船艙裏,肅順等一眾宗室子弟安安靜靜的品著美酒,聽著歌妓低吟淺唱,一個個樂在其中,易知足對此卻是提不起興趣,聽的兩首曲子便徑直上了二樓觀賞秦淮河兩岸景色。


    不多會,肅順就跟了上來,輕聲道:“有心事?”


    掏了支雪茄緩緩點上,易知足才道:“沒事,沒那份雅好,上來靜靜。”


    肅順笑了笑,道:“與英夷草簽的合約送去京師已經十天了罷?我可是一天天扳著指頭數著的。”


    “雨亭兄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易知足緩緩的吐出一股煙霧,他確實有些擔心,已經十天了,還不見有旨意下來,看來道光對於讓英吉利承建京杭鐵路一事有些拿捏不定,他不知道,如果道光反對,會是什麽光景?


    肅順輕聲道:“遲遲沒有旨意下來,知足兄怕是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話未落音,就見的岸邊有人在招手呼喚,易知足轉身看了一眼,認的是總督府的人,心裏不由一喜,應該是京師有消息了,當即快步下樓,邊走邊道:“你們且樂著,我去總督府看看。”


    畫舫靠岸,易知足跳上岸,劈頭問道:“可是林部堂相召?”


    “是。”那長隨躬身道:“部堂大人遣小的前來請易大人。”


    匆匆趕到總督府,進的簽押房,一見林則徐,易知足顧不上見禮就問道:“京師有消息了?”


    林則徐看了他一眼,擱筆起身,一邊伸手讓座,一邊道:“是有消息,但不是旨意。”落座後,他才接著道:“潘中堂來信,穆章阿極力反對,皇上猶豫不定,情況頗為複雜......。”


    易知足追問道:“複雜?”


    林則徐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道:“修建鐵路本就爭議頗多,由英吉利承建,更是牽扯頗廣,再加上穆章阿指責知足慫恿英夷,以英夷要挾朝廷修建京杭鐵路,居心叵測......。”


    “居心叵測?”易知足哂笑道:“元奇既出謀劃策,又出錢出兵,竟落得個居心叵測?”


    聽他語氣怨忿,林則徐勉強笑道:“支持的人還是不少,定郡王載銓,大學士兼戶部尚書敬徵,軍機大臣兼戶部尚書祁雋藻,兵部尚書許乃普都是讚成的,皇上也是一代明君,且再稍候兩日罷,修建京杭鐵路畢竟不是小事。”


    從總督府出來,易知足也沒心思回秦淮河,徑直出城返回白土山大營,才進中軍大帳,扮做親衛的金英就迎了上來,道:“那個璞鼎查想見少爺。”


    看來璞鼎查也是沉不住氣了,易知足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回信,讓他們再等兩天。”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依舊沒有旨意下來,江寧城內外的的局勢也隨之緊張起來,清英雙方都開始整軍備戰,一副山雨欲來之勢,雙方都清楚,若是道光拒絕,雙方就失去了和談的可能,唯有兵戎相見。


    白土山山頂涼亭,易知足、璞鼎查、義律三人再次私下會麵,一見麵,璞鼎查便道:“我軍在江寧已經等待了半個月,易先生應該很清楚,長江很快就會迎來枯水期......。”


    易知足當然清楚璞鼎查心裏急,也知道時間不等人,英軍艦隊必然會在枯水期一個月之前就會采取行動,略微斟酌,他才道:“由英吉利承建京杭這條一千多公裏長的鐵路不是小事,這涉及到上億兩白銀,哪裏輕易就能做出決定。


    據我收到的消息,我國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對此爭論不休,我想,咱們應該再加一條條款。”


    璞鼎查警惕的道:“什麽條款?”


    易知足看向義律,道:“閣下應該不會忘了這場戰爭的起因了吧?”


    這場戰爭因為什麽而起?因為清國嚴禁鴉.片!因為虎門銷毀數萬箱鴉.片!義律遲疑著道:“易先生的意思是禁煙?”


    “不錯。”易知足道:“我希望合約裏增加一條,以貴國女王陛下的名義宣布鴉.片貿易為非法,嚴令禁止英吉利商人向大清運輸鴉.片!”


    鴉.片貿易的利潤有多大,璞鼎查、義律都一清二楚,聽的這話,兩人都有些猶豫,見兩人不吭聲,易知足緩聲道:“兩國既是平等商貿,貴國商人就必須遵守大清的律法,大清明令禁止鴉.片貿易,增加這一條,不過是順理成章之事,二位不會覺的為難吧?”


    略微沉吟,璞鼎查才道:“易先生應該清楚,不論是在歐洲各國還是在美利堅,鴉.片貿易從來都是一項合法的貿易。”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一項不道德和罪惡的貿易,甚至可以說是比奴隸貿易更為罪惡的貿易!”易知足沉聲道:“貴國女王陛下和政.府如果能夠大力配合禁煙,我相信這能夠極大的促進兩國的正常商貿!也能促使我國皇帝陛下支持英吉利修建京杭鐵路!”


    義律與璞鼎查交換了個眼色,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雖然鴉.片稅收在英國的財政收入中占有非常高的比重,但女王和政.府對鴉片貿易這件事一直都比較避諱,從來不明目張膽的支持,而且國內反對鴉.片貿易的呼聲也從來沒有斷絕過。


    “尊敬的外相巴麥尊大人在給我的訓令中,有明確的指示。”義律緩聲道:“女王陛下政.府絕不懷疑清國政.府有權禁止鴉.片輸入,並且有權查獲和沒收那些外國人或清國臣民不顧適當製訂的禁令而輸入清國領土內的任何鴉.片。”


    “可以,我同意加上這一條。”璞鼎查頜首道,其實巴麥尊在給他訓令中也再次重申,“女王陛下政.府對於清國禁止鴉片不提出任何要求,因為他們沒有權利這樣做。清國政府完全有權禁止鴉.片,凡事從事一項違禁品貿易的英國臣民必須承擔相應的後果。


    略微一頓,他接著道:“易先生能保證咱們增加這一條條款之後,貴國皇帝陛下會同意由我國來承建京杭鐵路?”


    “不能。”易知足搖頭道。


    見他答的如此幹脆,璞鼎查、義律都是一楞,旋即,璞鼎查沉聲道:“五天,再等五天,如果還不能得到明確的答複,我軍將采取行動!”


    “五天不行,至少得十天。”易知足道:“大軍開拔需要兩天時間,快遞往返需要八天時間。”


    大軍開拔?開拔到哪裏去?璞鼎查狐疑的道:“易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僅增加這條條款是不夠的。”易知足道:“元奇團練得配合一下,我準備將元奇五千團練調到江陰。”


    璞鼎查一楞,隨即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伸出手,滿麵笑容的道:“非常感謝!”


    兩江總督府,簽押房。


    “將元奇五千團練調往江陰?”林則徐失聲道:“江寧怎麽辦?”


    “江寧不會有危險。”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


    “不行!”林則徐不假思索的道:“不能拿江寧冒險,本部堂賭不起!”他確實不敢賭,英軍不敢攻打江寧,忌憚的便是元奇五千團練,一旦元奇團練撤往江陰,英軍隨時可以攻打江寧,就憑江寧那三萬八旗綠營?英軍怕是一天就能攻陷江寧,將三萬八旗綠營打的落花流水,鎮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可不想江寧也被英軍夷為平地!


    易知足好整以暇的掏出一支雪茄點上,不急不緩的道:“皇上既沒有同意,也沒斥責,可見心裏十分猶豫,元奇團練撤往江陰,就能迫使皇上做出決定!


    璞鼎查、義律對於京杭鐵路可謂是勢在必得,否則也不會同意再增加一條公開宣布鴉.片貿易為非法的條款,十天之內,英軍絕對不會攻擊江寧。”


    林則徐也冷靜下來,暗忖這小子膽大包天,一旦道光得知元奇團練撤離江寧,必然會同意《江寧條約》,否則,江寧必失,不過,如此一來,易知足和元奇,怕是就會大難臨頭,默然半晌,他才道:“知足就不怕皇上降罪?”


    易知足嘴角一翹,“皇上可不象是昏君。”


    略微沉吟,林則徐才對外吩咐道:“來人,有請奕山、僧格林沁、楊芳前來商議。”


    奕山、僧格林沁、楊芳三人匆匆趕來,聽的易知足的計劃,三人都是目瞪口呆,一個個象看怪物似的看著易知足,這明擺著是逼迫道光接受英吉利承建京杭鐵路,這膽子也太肥了!回過神來,僧格林沁連忙道:“不妥,這事風險太大!”


    奕山附和著道:“風險不是一般的大!甚至可能會牽連到元奇,知足須的謹慎!”


    楊芳看了看林則徐,又看了看易知足,遲疑著道:“要不,由老夫率領元奇團練前往江陰,老夫好歹還有個一等果勇侯的爵位,大不了削掉。”


    易知足衝著三人拱了拱手,笑道:“元奇團練撤離江寧,在下是怎麽也逃不掉罪責的,侯爺就別卷進來了。”頓了頓,他接著道:“若是朝廷拒絕英吉利承建京杭鐵路,江寧一戰,必無幸免,即便能重創英軍艦隊,咱們也贏不了這場戰爭,甚至可能激怒英軍,進一步擴大戰爭規模,真要如此,那咱們可就是大清的罪人!


    這一場戰爭,最好的結局,就是咱們見好就收,當前,與英軍和談無疑最為符合大清的利益,而破解當前僵局的唯一辦法,就是元奇團練撤離江寧。


    如此做,風險是大,但咱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戰局失去掌控,長江枯水期將至,英軍耽擱不起,隻能鋌而走險,以此催促朝廷早做決定。”


    安靜了一陣,奕山才道:“知足在建言江寧會戰,部署江寧會戰之時,就已經做好了見好就收的準備?”


    “這是最好的結局。”易知足含笑道:“雖然我也很想全殲英軍艦隊,在英方提出和談時,心裏也曾猶豫,畢竟部署這一戰花費了不少的心血和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但從長遠考慮,咱們必須見好就收,因為現在咱們不是英軍的對手!”


    次日一早,元奇五千團練拔營起寨離開江寧,趕赴鎮江,江寧北城儀鳳門譙樓上,林則徐、奕山、僧格林沁、楊芳望著隊列整齊漸行漸遠的隊伍,都說不出話來,一眾宗室子弟和江寧城闔城大小文武官員聞訊之後紛紛趕到北城城牆上觀望,一個個臉上都驚疑不定,不知道元奇團練為何會突然離開。


    燕子磯,英軍大營,璞鼎查、義律、巴加、郭富等幾個高級軍官也是一路目送元奇團練遠去,放下手中的望遠鏡,郭富悶聲道:“他們真會去江陰?”


    “郭富將軍不會是想乘機攻打江寧吧?”義律道:“沒那個必要。”


    璞鼎查微微點了點頭,道:“最明智的選擇,是結束這場沒有必要的戰爭!”


    元奇團練的隊伍中,騎在馬上的馮仁軒遠遠的望了一眼英軍大營,催馬跟上易知足,悶聲道:“大掌櫃,咱們真去江陰?萬一英軍攻打江寧怎麽辦?”


    尹有才笑道:“馮團長是遺憾沒有機會與英軍打上一仗吧?”


    聽的這話,馮仁軒一臉的鬱悶,河南大營都打了幾仗了,他們花地大營卻是一仗也沒趕上,這次好不容易千裏迢迢的調來江寧,原本以為能夠好好的打一仗,不料兩軍對峙了那麽多天,楞是沒打起來不說,竟然無端端的轉移去江陰,眼見唾手可得的戰功沒了,他心裏別提多鬱悶了!


    易知足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先去鎮江,鎮江到江寧不過百五十裏,急行軍一日夜就能趕到江寧,就算英軍攻打江寧,城內還有三萬八旗綠營,堅守一日夜是沒有問題的,不用擔心江寧的安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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