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晴空萬裏,太陽融了早春的雪,荻花鎮鱗次櫛比的、有著鎮角獸的瓦屋高樓,在嫣紅金黃的萬丈光芒中,顯得晶瑩耀眼,五彩繽紛。


    喜鵲俏立在枝頭,春風下柳岸新綠,行人如織,加上近有水,遠有山,端的是風景如畫,燦若錦繡。


    而今日又是一年一度,最為熱鬧的荻花鎮廟會,是為了祭祀荻花山神而設,已有三百六十年的曆史。


    據傳說,當年荻花山神下凡界遊覽,走到這塊風水寶地時,肚餓難耐,一對好心的夫婦給了他糕點吃食。他便感激地說,爾等會生下一雙好兒好女。


    已近中年的夫婦二人甚感驚奇,因為他們盼子已久,可是肚子卻不見動靜。


    山神走後,就如他所說,善心的夫婦果真誕下了一對活潑可愛的龍鳳胎。一家人就在此地紮根落腳,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也取名叫荻花鎮,從此人丁興旺,子孫滿堂!


    所以,這廟會也成為百姓求子、求合家平安的盛會,尤其在這天下太平的時候,顯得越發隆重。


    方圓百裏的村民、富商,扶老攜幼、拖兒帶女的早早趕來,這車水馬龍的場麵,比元宵節都還喧鬧!


    「來啊,鄉親們,都來瞅瞅!正宗的北嶺野山人參!吃了百毒不侵!長命百歲!」一個光著膀子的壯漢,舉著手裏紮著紅綢,帶有黃泥的人參,大聲吆喝道。


    「太平鑼!咚兒鏘!炮竹!煙火!樣樣齊!」擺著攤檔的小販,拿出了銅鑼招攬過客,引得孩子們全都聚在那兒,纏著爹娘要買煙花。


    而各種街頭雜耍,更如潮湧般地匯入廟會場所,到了晌午時分,是人聲鼎沸,曲藝喧囂,人多得是摩肩擦踵,都快走不動路了。


    「老、老爺——!您慢著點!等等小的!」


    在這穿著各色衣裳的人堆裏,一個穿著褐色布衣的小廝,一邊踮起腳、伸長脖子,聲嘶力竭地叫著,一邊努力撥開人群往前頭擠。


    原來,在前方的橋墩旁,正在表演噴火、走刀山的把戲,人是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水泄不通,後頭還有不少人在往裏頭鑽,有個孩子夾在中間嚎啕大哭。


    那個被換作「老爺」的人,實際上年輕得很,一身淺藍色綢衫,無任何刺繡紋飾,頭戴著一個樸素無華的藍布巾帽,將頭發全藏在了裏頭。


    雖說他長得的是很眉清目秀,但眼下畢竟是「衣帽取人」,所以,與其說這是一位「老爺」,倒像是個赴京趕考的窮書生,實在是平凡得很。


    然而,在這每個人都被擠得麵紅脖子粗的當口,他倒是一臉輕鬆,麵帶微笑地繞來兜去,順著別人的推擠,站到一個石墩子上,占據了高處。


    他以手搭涼蓬,四下張望,然後又跳下石墩,再上去時,肩上竟然騎著一個穿開襠褲的男娃。


    就是他,一直在人群裏哭著找娘親呢。


    不一會兒,就有一麵色慌張的村婦主動找上他了,把孩子交還給那名女子,對方千恩萬謝之後,抱著孩子匆匆地走了。


    直到這時,青年才從懷裏取出一包炒鬆子仁,笑嘻嘻地看著七尺大漢表演氣功。


    那人頭發剃得精光,宛若和尚,臂膀渾圓,強壯如牛。他鋪開的排場也很大,二十多把錚亮大刀用繩子係牢,紮成梯子,就連扶手都是銳利的刀鋒,大漢拿起一個白蘿卜,往刀梯上一劃!


    哢嚓一聲,頓時斷成兩截,貨真價實!這人要是爬上去了,還不得鮮血直流?


    這種時候,就已經有人往他張開的布衣兜裏扔銅錢了。壯漢收好錢,抱拳作揖,大聲趕謝鄉親們捧場後,就活動了大腳板,往那刀山上爬!


    雖然他很壯實,但手腳靈活,簡直跟猴子一樣躥到了梯頂,還在上頭,用腿夾著刀梯,腦袋朝下,來了個倒掛金鉤,這模樣,哪怕不是被刀刃割傷,也會摔個倒栽蔥,一命嗚呼。


    因此,眾人越是驚呼,壯漢的動作也就越懸乎,隻有那位年輕的「老爺」,一直在鼓掌叫好!


    他還在那不停晃擺的「刀山」下,放下一錠白銀,於是乎,各種碎銀子、銅錢紛紛擲下,壯漢高興得在上麵連連抱拳,「謝謝了,謝謝各位父老鄉親!接下來還有更精彩的……!」


    「老、老爺!」


    等到小廝終於汗流浹背地,擠到喝彩連連的前頭時,青年卻一拍的肩,雀躍地道,「小德,走,我們去買糖葫蘆。」


    「老爺!我們已經買了很多東西啦,您看我都快成貨郎擔了!哎,老爺,您等等我!哎!」見青年毫不理他,興致勃勃地往前衝,小廝趕緊提著那些風箏、山神麵具、以及鄉土糕點,往前追趕青年。


    月牙形的石拱橋上,有個商販肩扛著一大把糖葫蘆,這位青年就跟孩子似的,直往橋上奔去,還揮手喊著,「賣糖葫蘆的,我要六串!」


    「好叻!六串糖葫蘆!」在一群嬉鬧的孩子中間,青年終於心滿意足地拿到了那紅燦燦,裹著金麥芽的糖葫蘆。


    「老爺……。」小廝看著抓著兩手糖葫蘆的年輕主人,一臉哭笑不得,「六根也太多了,吃不完啊……。」


    「來,小德,賞你的。」青年眯著眼兒,笑得是人比桃花豔,把右手上的三串都遞了過去,「這玩意好吃得很!」


    「謝老爺賞賜!」跑得滿頭大汗的小廝,原本還想抱怨幾句,此時,接過那些個紅彤彤的糖葫蘆,那感動得勁兒,連眼眶都泛紅了。


    「我們去那邊坐著吃。」橋上是人潮如湧,在橋下的河岸邊,倒是有一個供人歇腳的露天茶肆。


    「是,老爺。」主仆二人便來到河邊,找了一個清靜的位置,落座後,正好可看到橋上的朱紅題字「水印橋」。


    橋下碧波蕩漾,有烏篷船輕輕泛過,蕩起圈圈漣漪,而古橋倒影在水中,水的波光又反射在橋上,真是一幅極美的水鄉畫卷。


    「真好啊!」青年望著此情此景,不由讚歎道。


    「老爺是說哪裏好?」小廝問道,他正忙著擦拭茶肆裏的大茶碗,然後才給主人倒茶,這些事都不勞煩店家動手。


    「哪裏都好,糖葫蘆好吃,這大碗茶也好喝!」青年微微笑著,十分地滿意。


    「嗬嗬,哪是這裏東西好,是老爺您頭回見到,覺得新鮮罷了。」小廝笑著搖了搖頭,「論茶水吃食,當然是宮裏頭的最好,光是這喝茶的杯碗,都比這兒的強上萬倍了。」


    小廝十分不滿那粗糙無光的茶碗,既然是陶瓷,怎麽摸著嗑手?這做工實在是太差了!茶水也是,沒什麽香氣,並不是開春後的新茶。


    「話雖如此,但宮裏就算是過年,也不曾見這般熱鬧。」青年手托著下巴,那清澈的黑眸,一動不動地望著橋上的人們,扶老攜幼、夫唱婦隨,在宮裏頭,何時見過這般溫馨的場麵?


    「您想要宮裏熱鬧,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小廝笑道,「等咱們回去,讓禦膳房照搬著做糖葫蘆,大碗茶,讓小李子、綠珠他們扮商販……」


    「你的主意倒是好,隻是怕畫虎不成,反類犬啊,又要惹得某人發脾氣。」青年歎了口氣,轉過頭來,看著小廝。


    那烏黑如深潭、水波流動的眸子,煞是迷人,尤其在彎彎眉毛、濃密長睫的映襯下,更是形成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叫人心慌意亂,哪怕這隻是一個很尋常的注視。


    「皇、皇……哦不,是老、老爺!您喝茶。」小廝麵孔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我給您添水。」


    「哼!小德子,你莫不是想回宮去了吧?怎麽今天一直在念叨宮裏頭的好?」青年的眼神裏透露出些許懷疑。


    「怎、怎麽會?!」小廝趕緊解釋道,「這出來前就說好了,老爺您去哪,小德子就去哪,就算是被景將軍砍掉腦袋,奴才也是絕不會反悔的!」


    「這還差不多,不枉我平時這麽疼你。」青年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快就相信了小廝的話。


    小廝偷偷鬆了口氣,帶著皇帝到處走,能不心驚肉跳的麽?要是能回去宮裏,自然是很好的事情,所以他才旁側敲擊的……。


    「想想看,我們出來都有兩個月了……。」青年突然說道,低頭喝了口茶,剛才還覺得滋味不錯,如今卻有濃濃的苦澀留在舌尖,浸入心裏。


    「那個家夥,現在一定是氣得臉色都發青了吧!」不等小廝接話,青年就又徑自說道,還皺起眉頭,「哼,氣死他算了!竟然隨隨便便就給朕安排婚事……還說是為了朕好……真是太可惡了!根本就沒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聽到青年滿腹怨氣地嘟噥,抓著茶碗的纖細手指緊繃泛白,小廝便知道回去還是無望的,極小聲問道,「敢問皇上,那咱們還是繼續往南走嗎?」


    自打二人喬裝溜出皇宮後,就一直南下,遊山玩水,嚐遍各地美食,別提多逍遙了。


    這荻花古鎮,是他們經過的第十七個,也是附近最為富饒的鄉鎮了,隻是多少有些「店大欺客」的味道。


    雖然老爺是玩得很開心,小廝卻覺得這兒特別歧視外鄉人,尤其是窮苦百姓,就連之前的廟會進香,那些衣服上打補丁的人,都不給入,說是會汙了山神的眼。


    於是那些老實巴交的鄉民,隻能在風塵滾滾的廟門外叩拜,以祈求山神庇護。


    而老爺他涉世未深,不能看出這些名堂,還以為是此地的風俗,倒也高高興興地跟著他們在廟外祭神,也不怕弄髒了衣裳。小廝看在眼裏,難免心疼老爺,但未免掃了他的興致,便什麽話也沒說。


    現在,他想的是老爺可以盡早離開這兒,去下個地方玩玩。


    「當然啦,我留了字條說是要北上監督要塞建造的,所以,他們肯定是往北尋人,而我們要一直往南走,才能安逸。」聽到小廝說要繼續遊山玩水,青年一掃剛才的陰鬱心情,大力拍了拍小廝的肩頭,笑著說,「今天晚上,老爺我請你吃頓好的,聽說這兒的竹筒燒雞是出了名的美味!」


    「好哇!多謝老爺賞賜!」小廝也是個饞鬼,一聽到有好吃的就連忙點頭答應,接著,他還讓茶肆掌櫃再換一壺茶,要上好的春茶,且一出手就是一錠白花花的銀子。


    直把掌櫃樂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捧出好茶好點心,殷勤地伺候著這兩位大爺。


    小廝並不知道,他們二人在廟會上出手闊綽,一再亮出白銀,早就引得竊賊們的注意,都已經悄悄地跟了他們兩條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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