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正是盛夏午後,驕陽似火,禦道兩旁深綠的小草都給曬蔫了神,耷拉著,沒一點精神。


    忽然,有一片人影籠罩下來,他左轉轉,右轉轉,背上馱著一個黃稠大包袱,沿著禦道一溜煙小跑著。


    這橙黃色的琉璃瓦,火紅色宮牆,以及白雲藍天,都襯得他的身影越發地小,而宮苑森森,他倒是很懂得避人耳目,都是從旁門進的殿,那兒有兩個守門的老太監,抱著手裏的拂塵,低沉著頭,正打盹兒。


    這小身影溜進去,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腳步是比貓兒還輕盈呢。


    過了百子門,就到了養育皇室子孫的育嬰堂。在皇子五歲前,都會住在這兒,受乳母、保姆、漿洗、針線等足足四十位宮人伺候,可謂萬無一失了。


    從大燕開國起,就規定親生母子不得同居一室,各位皇嗣必須分開教養,顯然是不想「母以子貴」,而引出結黨亂政的禍事。


    這條宮規無人可以違背,哪怕是當今備受皇帝寵愛的大燕皇後柯衛卿,他所生下的皇子、公主,凡年紀太小的,無一例外都在育嬰堂裏接受照顧。


    眼下,夏蟬震鳴,天正熱得緊,乳母結伴在葡萄架下乘涼。一個小太監從井裏撈起一個浸泡得涼絲絲的大西瓜,拿刀切了切,分給各位乳母、保姆吃。


    「正好!」小人嘴裏嘀咕了一句,從葡萄架的後頭偷偷摸摸地溜過去,順利地穿過院子,進入了裏屋。


    屋裏又悶又熱,盡管已經擺上了冰山,敞開了窗戶,可是由於此時無風,還是酷熱難當。一位年輕宮女原本該朝著冰山扇風,可無奈午後犯困,手裏的扇子掉在地上,手枕著頭熟睡著。


    鋪著涼席、設有絹絲帷帳的炕床上,一個穿著粉色小緞袍的女娃娃正爬來爬去,那小人見著她,立刻眉開眼笑,解下背後的包袱,小聲道,「珂柔妹妹,皇兄來瞧你啦!」


    小女孩生得是粉雕玉琢,脖子裏還掛著一個鏤刻有「長命富貴」的金鎖,看得出是備受疼愛的。她烏溜溜的黑眼珠一瞧見黃衣少年,便張開隻有兩顆小牙的紅潤小嘴,甜甜地笑了。


    「來,好妹妹,皇兄抱抱你。」少年不過十歲,卻十足一副兄長的模樣,小心地托住那一團溫暖又嬌嫩的身子。


    其實不等少年說,珂柔就主動地往少年身上靠了,將她嬌嫩的小臉貼在少年同樣白嫩的臉上,嘴裏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麽。


    「叫哥哥,哥——哥——我是你大哥,你知道麽?」少年高興極了,也不在乎自個兒的身份,就仿佛尋常人家那樣,稱呼著小妹。然後,還把包袱抖開了,都是些女孩子家的玩意,有七彩塑泥的娃娃、縫製精巧的香包、絹帕、毽子什麽的。


    還有幾盒好吃的糕點,他喂女娃吃了一些甜甜軟軟的藕粉棗泥糕,自己也吃了一塊,還說道,「你知道麽?妹妹,爹爹他可想你了,可惜他不能來看你,有一堆的事兒要做,這皇後啊,就是這麽忙的。」


    少年知道應該稱爹爹為父後,因為他是大燕皇後,隻是私下,不如稱爹爹來得親近。


    柯柔太小,似懂非懂,但坐在少年懷裏是乖巧得很,少年握著她的小手道,「不過妹妹別擔心,哥哥我會常常來看你。」


    這話讓柯柔咯咯地笑,揮舞著藕節狀的小手,想要玩遊戲。


    被妹妹如此邀請,這當哥哥的自然是歡喜得很,心裏甜滋滋地,不由有些得意忘形了,竟讓妹妹跨騎在脖子裏,少年笑道,「來,哥哥帶你出去玩兒。」


    卻哪裏知道這聲音驚醒了宮女,她一睜眼就看到那一身杏黃色緞袍,腰帶上懸著麒麟玉佩,這可是一副太子行頭。


    「太、太子殿下!奴婢給您請安!」她這一聲招呼,可把屋外的保姆、乳母都驚動了!


    二十幾號人,呼啦啦地全湧了進來,一見太子殿下正抱著柯柔公主呢,又齊刷刷地跪下了,一乳母賠笑道,「太子殿下!您來瞧公主,怎麽也不知會一聲,好讓奴才們準備著。」


    「有什麽好準備的,我就是來看看皇妹,無需排場。」愛卿不悅地道,不舍得放開珂柔。


    「殿下,您看望公主是可以,隻是眼下又非喜慶節日,這不合規矩啊……。」


    「少囉嗦,這裏好悶熱,我要帶妹妹出去玩,你們讓開!」


    「這萬萬不可,殿下您私下來育嬰堂,就已經壞了規矩,更何況您還要抱公主離開……!」


    「這屋子裏悶得慌,皇妹都睡不著,一個人在這裏爬來爬去,要是摔著了,還了得。」對於如何照看妹妹,愛卿可是一點也不含糊。


    「這……!」保姆看了眼宮女,宮女嚇得臉都白了,跪下請罪,「是婢女不小心睡著了……定是熱著小公主了。」


    「所以,你們都是不頂用的,還是本殿下來照看她。」愛卿笑了笑,唇紅齒白的模樣煞是可愛。


    皇帝膝下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除去大公主和二公主是妃子所生,其餘都是柯皇後的子嗣。


    要說這五位皇子公主之間,長得最像柯皇後的,就要數麵前這位小太子和小公主了,不論是俊俏的眉頭,還是烏黑明亮的眼睛都是像極了的。


    說也來巧,這公主平日怕生,誰抱都不服貼,唯獨愛和太子一起玩,明明都沒見過幾次,真不愧是親生兄妹吧。


    「殿下,這萬萬不可啊!」保姆見勸不住,便鬥膽上前搶奪公主,「請您回宮罷,這要是讓上頭知道了,奴婢們可擔當不起啊!」


    「你放手啦!出事了,由我頂著,你們怕甚?」愛卿卻攔著不給保姆抱走公主,這拉扯來去的,公主受驚,「哇啊!」哭了出來。


    愛卿忙把她抱住,沒想保姆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袖,愛卿手一滑脫,珂柔竟然一屁股摔坐在炕床上,咚的好大一聲!


    頓時,包括珂柔在內,全都是一呆!緊接著,珂柔臉孔漲得通紅,扁了扁小嘴,止不住地啼哭起來,那聲音如鞭子一般抽在愛卿身上,讓他心疼極了,趕緊抱珂柔起來,但很快被保姆奪了過去。


    「快!快去請太醫!公主摔著了!」保姆瞪了眼眶裏都閃著淚花的愛卿一眼,呼喝著旁人趕緊去請禦醫,也有人忙著去告訴皇帝、皇後。


    也不知是屋子裏的人太多,太吵鬧,小公主總是哭個不停,連氣兒都快喘不上了。


    「皇上、皇後駕到!」


    就在禦醫給小公主診斷時,大燕皇帝淳於煌夜,一臉鐵青地邁入屋內。而皇後柯衛卿則是憂心不已,慌慌張張,看到此情景,眾人都知道糟了,連大氣也不敢出,統統埋首跪下去。


    「這是怎麽回事?!公主怎麽會哭得這樣凶?」俊美無雙,卻也是威嚴冷酷的煌夜,冰冷的鳳目掃視過跪在地上的保姆、宮女時,真是嚇得她們止不住地發抖,牙齒磕碰聲清晰可聞。


    可是,她們縱然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是太子的錯。


    「是兒臣抱著她的時候,不小心摔的……。」愛卿同樣跪在一旁,雖然知道是保姆硬扯了一把他的衣袖,才使珂柔墜地,但是他不想讓奴婢擔責,便抬起頭道。


    「卿兒!」柯衛卿發話了,他雖然是男人,也沒有任何女兒家的嬌羞之態,可是卻有著母儀天下、執掌六宮的風範,他皺眉,低聲叱問,「你怎麽又跑來育嬰堂了?」


    「李禦醫,公主怎麽樣?」煌夜見是太子所為,眉頭便蹙了蹙,但是他並未責罵,而是轉身去問禦醫。


    「回皇上,公主隻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有著兩道白眉的禦醫,躬身道,「微臣給公主開一服安神的方子,喝了之後,睡一覺便沒事了。」


    煌夜點了點頭,叮囑禦醫道,「好生照看。」


    柯衛卿則扭頭看著太子,「你怎麽這個時候來育嬰堂,不是該在文華殿裏讀書嗎?」


    文華殿屬東宮的配殿,是新開辟出來的,給皇子們以及皇族子弟上學的書房,亦稱做國子學。


    「這個……。」愛卿一時答不出來。


    「淳於愛卿!你難道是逃學了?!」柯衛卿這會兒可真是氣急了,怒瞪著他道。


    「回爹爹,兒臣隻是來看看皇妹,一會兒就去念書,不會耽擱太久的。」愛卿跪著說道。


    「就會貧嘴!你身為長子又是太子,卻不給皇弟們樹立起勤奮刻苦的榜樣,先逃學,後擅闖育嬰堂,還驚嚇到公主!」柯衛卿從炕床邊站起來,怒氣難消,看向煌夜,似乎想讓他責備兒子幾句。


    「是、是。卿兒這次是做得不對,但幸而公主無恙,卿兒也受到教訓了,你看他正難過著呢,就讓他回東宮去反省吧……。」


    沒想到,凡事雷厲風行的煌夜,卻輕鬆地饒過了兒子,還勸柯衛卿道,「孩子們都還小,你也別太動氣,會傷身的。你昨日不是才犯過頭疼病嗎?」


    「皇上!您太寵卿兒了,這都第幾回了?不行!這次一定要罰!」柯衛卿堅持道,黑黑的眉尖挑起,顯然不想過於縱容兒子。


    「兒臣犯錯,讓皇妹受驚,請爹爹責罰。」愛卿倒是老老實實地磕了個頭,「兒臣甘願受罰。」


    「別以為你這麽說,我就輕饒了你。」柯衛卿依舊皺眉,語氣嚴厲地道,「去書房搬一張桌子,抄寫十遍《道德經》,不許坐著,得站著。」


    「衛卿,這也太嚴厲了點,你看卿兒才十歲,《道德經》這麽長,要抄到半夜呢……」煌夜偷偷拽著柯衛卿的衣袖,耳語似的勸說道,「警示一下,罰他抄個兩、三遍就行了。」


    「不行。皇上,要是別的孩子也罷了,卿兒是太子,非得嚴加管束才行。」


    煌夜隻顧著心疼兒子,柯衛卿的心裏想的卻是大燕國的未來,煌夜自從冊立了愛卿為太子後,無論前朝、後宮的人怎麽說,他都從未動搖過換儲。


    煌夜對愛卿的寵溺是天下人皆知的,真真是捧在手裏都怕摔著,可正因為如此,柯衛卿就必須扮演「嚴父」的形象,否則愛卿將來,該如何治理天下?


    「好了,你說怎樣,就怎樣。」煌夜拉過柯衛卿的手,生怕他為教育兒子,太過焦急而傷了身子,十分溫情地道,「卿兒是個好孩子,他既聰明、善良又孝順。更何況,還有你時刻提點著他。朕每次看到他,就會想起小時候的你……衛卿,你就不用太操心了。」


    「皇上……。」柯衛卿的氣在這時也消了大半了,無奈地輕柔眉心道,「難道微臣小時候有他那麽頑劣嗎?」


    「何止呀,是猶過之而無不及。」煌夜忍禁不俊地道。想起許多年前,那個總管太監,隔三差五地跑來向自己告狀,說柯衛卿又闖禍了。


    「皇上!!」柯衛卿的眉心又擰了起來,煌夜趕緊拉著他的手陪笑道,「朕說笑的,你別當真。」


    「哼。」


    「來人。」煌夜喚來一位執事太監。


    「奴才在。」一位紅衣太監撲通一聲跪地,有些顫抖。


    「帶太子殿下回去書房罰抄,但不許餓著他,要按時送晚膳。」煌夜威嚴地吩咐道。


    「奴才遵旨。」執事太監叩首,愛卿也規規矩矩地磕頭道,「兒臣定當好好反省,兒臣告退。」


    「唉……。」看著愛卿走出宮門的背影,柯衛卿歎一口氣,還想說什麽,但是公主吵著要人抱,柯衛卿就抱著小女兒,把禦醫送來的湯藥,喂給她吃了,又哄她睡下之後,才和皇帝一起,回正殿去了。


    ——待續


    柯衛卿既是慈父更是嚴父,幾個皇子中,他對愛卿最嚴厲,而煌夜很寵孩子,他最溺愛的孩子是愛卿,兩人剛好相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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