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就算高懸著晃眼的太陽,料峭的寒風一卷起黃沙,空中就像鋪開了一張巨型的網,籠罩著下方一切的事物,什麽也看不真切。


    「瑞瑞,呃、不,是景將軍……」愛卿急急地改口道。


    「末將在!」


    「朕之前說過,是要來南校場檢閱新軍的吧?」愛卿的聲音聽起來有種悶頓感,就像捂住嘴巴在說話一樣。


    「是。陛下現在的位置是在南校場沒錯。」


    「那麽,朕也說過不需要特別的待遇了?」


    「對。您說要與將士們站在一起,而他們就在您的正前方。」景霆瑞那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在愛卿的頭頂上方。


    「景將軍!」愛卿的秀眉皺了起來,「雖說這兩樣全是了,可是這、這根本不對啊!」


    「哪裏不對呢?」景霆瑞問。


    「全部都是!朕現在的樣子,真的好古怪啊!」愛卿忍不住咆哮出來,好在風沙大,旁人也聽不見他的抱怨。


    「朕哪裏像是在檢閱新兵操演?更像是堆在馬背上的雪人啊!」愛卿一把扯下了蒙在臉上的錦織帕子。


    他和景霆瑞共騎一匹黑得發亮的駿馬,叫做黑龍。起初愛卿還很高興,可是沒想到來到校場後,景霆瑞也沒讓他下馬,依然是維持來時的姿勢。


    這也罷了。


    愛卿會怨憤地說自己像雪人,是因為來這裏之前,景霆瑞命小德子把最厚實的披風給皇帝穿上,於是,一件江南進貢的雪綢麵子貂絨裏子的披肩,裹在了他的身上。


    而披肩裏頭,愛卿已經穿了一襲防風寒的緙絲貂裘罩衫,再裏頭便是龍袍、蠶絲棉的夾襖、以及褻衣了。


    這裏三層、外三層的一裹,他整個人都是圓滾滾的,腰都不見了。


    景霆瑞卻還說不夠暖和,讓小德子拿頂風雪帽來,這一頂夾著棉花絮的雪綢滾金邊帽子,做工雖是極好的,但也太大了。


    愛卿戴上之後,連腦袋都跟煮熟的湯圓一般,又白又大,更別說他還穿著一雙雪貂絨的馬靴呢!


    『您這樣就足夠暖和了。』但景霆瑞很滿意,動作敏捷地抱他上馬,一起趕赴校場。


    校場的風沙果然很大,景霆瑞就給他蒙上一塊帕子。新兵如棋盤上排列整齊的雲子,列成四大方陣,每個人都拿著嶄新的兵器,穿著最輕便的黑底紅襟邊的行軍服,卻沒有人在寒風中發抖,還氣勢恢宏地齊聲呼喊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就更坐不住了,想要下馬去,可是景霆瑞的手臂牢牢地箍緊在他的腰上,沒有一點放手的意思。


    就算是非常喜歡景霆瑞,愛卿也實在是忍受不住,因此埋怨了起來。


    「您就這麽想下去嗎?地上涼著呢。」景霆瑞的語氣裏透著猶豫,其實也不是非得在馬背上閱軍不可,隻是一會兒還有馬上戰鬥的表演,加上火箭火炮,他擔心從未近距離觀看這些場麵的愛卿,會感到害怕。


    他若表現出恐懼而後退的話,士兵們會誤解皇帝是個軟弱之人。


    這是其一的原因,其二嘛,景霆瑞不否認,他就是想抱著愛卿。


    愛卿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很好聞的墨寶香氣,小時候的他,抱在懷裏隻有一點點,十分地幼小可愛,讓景霆瑞抱上一天都不會感到膩煩。


    現在,愛卿已經十六歲了,自然是少年的身形,抱起來就更加舒服,就像會上癮似的,雙臂根本不願放開。


    而今天,炎也不在,不會有人對此嚷嚷些什麽,新兵們權當將軍在保護少年帝,也不會有任何的異議。


    總而言之,他可以乘機抱著愛卿,滿足自己的私欲。


    但景霆瑞沒想到愛卿卻不想要這樣,他不安分地扭動著腰,踢動著腿,鬧著要下馬。


    黑龍不太愉快地刨著鐵蹄,發出喀噠、喀噠的響聲。


    「好,末將知道了。」景霆瑞歎了一口氣,鬆開了手臂,跳下馬背後,又把愛卿抱了下來。


    「這披肩太厚,朕都不好走路了。」愛卿下馬之後,滿臉雀躍的表情,他自作主張地解掉披風的紅寶石搭扣,丟給了景霆瑞。


    景霆瑞的心裏頓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愛卿像脫衣服過了癮似的,又把裏頭的罩衫給脫了,明黃緙絲單金龍袍露了出來,他還把風雪帽給摘了,露出一頂薄金嵌頂級翡翠的羽冠。


    他的模樣就像在內殿處理政事那樣,穿得十分清涼。


    「將士們都穿那麽少,沒理由朕穿得那麽暖,讓人笑話。」愛卿義正言辭地說,景霆瑞沒辦法違抗聖意,隻有把他脫下來的披風帽子,都放在黑龍上了。


    爾後,愛卿強忍住風沙刮過臉龐的刺痛,走進黑壓壓的方陣的中間,深吸了口氣後,大聲說道,「爾等乃大燕精兵,為保衛皇宮,無冬無夏,日夜操練,真是辛苦了!」


    這聲音雖並不渾厚有力,但十分宏大,就連景霆瑞也吃驚愛卿能把氣提得這麽足!


    「——為皇上效力,吾等萬死不辭!」士兵們異口同聲地回應,如同雷聲滾過校場上空。


    愛卿十分感動,他大步地穿梭在列隊之間。和以往的皇帝隻是在點將台上閱兵不同,他從頭到尾,從左到右,一一審視了年輕的士兵們,並且說道,「朕感謝你們!有你們保衛著朕,朕才能安心於國事,為百姓分憂。」


    「皇上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士兵們都惶恐不已,尤其那些才入宮的。他們從未目睹過龍顏,也沒有那樣的機會,如今得以近距離地麵見皇帝,而且皇上還如此親切地與他們說話,感謝他們的辛勞,一個個都感動極了,紛紛下跪謝恩。


    「眾將士免禮!」


    愛卿微笑著說,景霆瑞則緊隨在愛卿的身後,待他檢閱完全部的士兵後,宣布操演開始!


    ※※※


    「咚咚——!」


    「咚咚咚——!」


    校場塔樓上的巨鼓擂響了,這聲音悠長而肅穆,震憾人心!


    一千餘步兵手持錚亮的紅纓槍,一聲嘹亮的「喝!」,動作齊整地邁出右腳,往前猛地刺出一槍!


    「喝喝——!」緊接著,他們猛地回旋身體,攻擊後方的假想敵人。


    這一招一式是如此犀利,又一氣嗬成!愛卿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為他們的威武而心生讚歎!


    隨著鼓聲節奏的變動,步兵不時轉換陣型,或左右包抄夾擊敵人,或列隊嚴密防守,讓愛卿看得是


    目不暇接。他不時問景霆瑞,這是什麽陣勢?那個武器又是做何用的?


    愛卿的兵書是讀了不少,可兵書上講的都是理論,一到實際操練時,就要因事製宜,即根據不同的戰場形勢,製定不同的攻防陣型。


    所以愛卿感到無比新奇,他也很好學,將景霆瑞教給他的,全都記到了腦子裏。


    步兵之後,便是鐵蹄聲隆隆,震撼大地的騎兵隊上場。他們威武的方陣隊型,靈活機動的反應,讓


    愛卿又一次大開了眼界,情不禁地大喊了一聲,「做得好!」


    步兵、騎兵之後,火炮箭弩也隆重上場。風沙滾滾、馬蹄聲、火炮聲,愛卿雖從小生長在深宮裏,被眾人疼愛著,可看到這樣刀槍如林的場麵,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還非常自豪,他多麽想有一天,自己也能騎在駿馬之上,為護衛大燕馳騁沙場啊。


    正所謂男兒誌在四方,他的父皇經常出征,戰功赫赫,他的爹爹也是一代名將,如果他隻會被炎、被景霆瑞保護著,那麽他有愧於做大燕的皇帝!


    『皇上……。』景霆瑞則在一旁默默地關注著愛卿,這場操演是他特意為皇帝安排的,他想要愛卿知道,皇宮的禁衛軍有多麽厲害,哪怕是新兵也已經能奮勇殺敵,他們並不隻是在禦花園裏巡邏、站崗罷了,他們有著捍衛皇帝生命與家園的真本事。


    而皇宮的生活固然是墨守成規,卻也是他最安全的處所。


    「景將軍,快看!那是宋統領!他就要突破封鎖了!」炮聲的轟鳴再大,愛卿也沒有伸手捂過一下耳朵,風沙再猛烈,他也沒有背過身去躲避。


    注意到愛卿勇敢沉著的表現,景霆瑞在心裏不禁感歎,『卿兒不愧是真龍天子,雖然是第一次親臨真刀真槍的操練,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的怯意。』


    宋植正騎在馬背上,揮舞著大刀,率領士兵衝上對手的堡壘。哪怕沙包上正燒著烈火,馬兒依然在他鼓勵下一躍而上,潰散「敵營」防線,俘虜「敵首」——一麵藍色的令旗,大獲全勝!


    此時鑼鼓喧囂,喊聲震天,士兵們的熱情如同火海一般,讓愛卿的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皇上!」宋植騎著快馬,如箭般飛馳而至,手裏拿著那麵令旗,飛身下馬,單膝跪下,把旗幟高舉過頭頂,獻給了愛卿。


    「宋統領,辛苦你了!」愛卿雙手接下。此時,宋植又顯得十分激動地道,「稟皇上,弟兄們的本事都是景將軍教出來的,弟兄們說了,很想乘此機會再見識一下景將軍玄妙的箭法!」


    「皇上麵前,末將豈敢獻醜。」景霆瑞躬身道。


    「哎,景將軍,朕也想瞧瞧你那傳奇的箭術!」愛卿笑著,字正腔圓地道,「大燕乃強兵之國,父皇曾說過,騎射是用兵的重中之重,乃大燕立國之根本。因此,景將軍,眾將士盛意邀請,你就不


    要推辭了吧。」


    這話說得極響亮,加上愛卿那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景霆瑞沒有推卻的理由。


    「末將遵旨!」景霆瑞抱拳,爾後又對宋植道,「取我的弓箭來。」


    「是!」宋植快馬離去。


    「——萬歲!」


    「皇上!請容臣等伴駕!」校場的入口處,突然響起一片呼喊之聲,愛卿驚訝地回頭一望,正是朝中那班老臣。


    他們聽聞皇上在南校場檢閱禁衛軍,就趕緊地來了。


    「都免禮吧,眾卿家剛錯過一場精彩的操演,不過,還有壓軸好戲!」愛卿微笑著,讓臣子們隨侍在旁。


    老臣們都感動極了,還伸長脖子往校場裏張望,「方才聽說了,景將軍您要親自下場去,試一試身手?」


    「正是如此。」景霆瑞彎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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