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當時就否決了,還說這麽鋪張浪費的禮節早該廢除,就從宰相府的婚事開始,於是,就有了鮮藕的出現。


    “末將所羅列之禮單,與皇上您賞賜之物實在相差太遠。”景霆瑞並不因為愛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就作罷,一再地說明道,“您說‘禮輕情意重’,末將可以理解,亦能接受,但對於其他人,這樣的禮單實在有輕侮宰相之意。”


    “瑞瑞!你說夠了吧!”愛卿按捺不住地站起身,大聲地反駁道,“要按照你說的做,送那麽多的東西,和用金錢收買大臣、貴族有何區別?!”


    “就是收買人心!”沒想,景霆瑞卻言辭犀利地道,“皇上,人心是可以收買的,您的父王、祖父、□□父,都是這樣賞賜他的臣僚、親眷,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末將這樣……”


    也許是覺得這話重了,景霆瑞沒有把話說完,小德子在一旁聽得是膽顫心驚,早就偷偷地把宮人都給打發走了。


    這些話要是傳出去,朝廷裏又得掀起怎樣的風雨?這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景將軍與相爺冰釋前嫌、結盟為友了呢!


    不過,永遠把皇上擺在第一位的小德子,這回是站在了景將軍的這邊。他也覺得,突然不讓大家再互贈奢侈的賀禮,實在是有些欠缺周全。


    而由於皇上送了“鮮藕”,其他人在各種婚慶、壽宴典禮上,隻能想盡辦法地送些同等價值的禮物,比如蘿卜啊、地瓜、花生之類,未免太過寒酸,說句不好聽的,小太監拿到的賞賜都比這個多。


    小太監得不到賞賜還會有所抱怨,更別說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臣、貴族們了。


    要說這國庫財富嘛,在這段日子裏是充盈了些,但皇帝的麵子也沒了啊,這要用官腔來講,就是“有損帝王威儀”。


    不過心裏的這些想法,小德子縱然有一萬個膽子,也是不敢當著皇上的麵講出來的。


    因為皇上自始至終都認為那是一條利國利民的良策,而沾沾自喜,再退一步講,皇上還滿心歡喜地認為,景將軍是一定會誇獎他這條舉措的。


    “哼!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朕說什麽,你就反對什麽,朕還怎麽治理國家?”


    愛卿麵無表情,語氣極冷,在這一刻倒是有幾分太上皇的英姿,但實際上他是因為氣過頭,而不


    願意去深思景霆瑞的話,反而把之前的事一並說了進來,大有指責景霆瑞的意思。


    “末將並沒有反對您其他的舉措,減少冗兵,統一低級士官的薪資,在各地府城、縣城,開設免


    費的學堂等等,都是關心民瘼,長治久安之舉。”


    “你現在是想‘以退為進’,說服朕嗎?”


    愛卿卻是越發地聽不進了,在他的耳朵裏,景霆瑞此刻的稱讚,也變得格外虛假,不中聽!


    “你不就是想讓朕承認做錯了?可朕就是不吃你這一套!”


    “皇上!”景霆瑞這會兒倒是站了起來,沉穩地道,“您沒有做錯,您不過是……”


    “是什麽?!”


    “矯枉過正了。”


    “你!你竟敢說朕矯枉過正?送那些亂七八糟,不,貴得離譜的東西,就能好?要知道,沉湎奢靡足以亡國!”


    “正是如此!”景霆瑞直視著愛卿,並沒有因為他龍顏大怒,就不再說下去,“您有沒有想過,為何宰相,還有禮部尚書,對於您違背禮製之舉,毫無反駁之意?”


    “這個……!”愛卿真的沒想到過,隻是覺得此事進展得甚為順利,是因為順應民心。民心平穩,天下太平,大臣們自然也就沒話說了。


    “缺少了的東西,必然會在其他地方補足,因為朝廷撥下去的俸祿根本不夠他們維持府邸氣派的門麵!”景霆瑞直言道,“您讓他們少收貴禮,他們表麵照著做,私下卻……!”


    “——卻什麽?!”被景霆瑞指摘出自己的錯處,讓愛卿是又羞又惱,整個人都怒氣騰騰的。


    景霆瑞稍稍緩和了下口氣,才道,“原本一百兩白銀的禮金,因為台麵上隻送了一筐竹筍,私下為了補償,就奉上雙倍,足足二百兩的銀子!他們沒有反對您的口諭,是因為收的贈禮比以前還要多,而且,也更加地隱蔽。”


    “你亂說!這不可能!這是皇帝的口諭,誰敢不從?!”


    “那麽敢問皇上,您自己有遵從嗎?”


    “什麽意思!朕何時……!”


    “您送給永馨公主的手鐲,至少價值二百兩銀子,您自己都未能做到,皇親之間的薄禮往來,又如何要求臣子們照著做?”


    殿堂內陷入一片死寂,愛卿就就這麽大瞪著眼地看著景霆瑞,臉色比外頭的雪還要蒼白。


    小德子是大氣也不敢出,縮著脖子,心裏大叫不好,卻毫無辦法。


    “咚。”


    愛卿的手輕輕碰到硯台,架在上頭的毛筆滾落在桌麵上,發出極輕,卻顯得格格不入的聲響。


    愛卿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想要說什麽,但最終隻是走下禦案,越過景霆瑞的身邊,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皇、皇上!等等奴才!”小德子慌慌張張地跟上去,還不忘朝景將軍行禮告辭。


    景霆瑞的拳頭是握得咯咯響,這時,聽到殿門外,守門的太監與宰相大人的說話聲。


    “奴才見過相爺!”


    “皇上呢?老臣有事要見。”


    “剛走。不過,景將軍還在裏麵。”


    “哦,老臣進去看看。”賈鵬就像一個謙遜的老翁,對著太監和善地說完,就邁進門坎來。


    “景將軍。”賈鵬看著景霆瑞,“你在這等皇上?有事要商議?”


    “不,相爺,末將就要告退,您找皇上有事?”


    “哦,就是北部要塞的督建嘛,吏部讓我草擬督軍的統領,老夫就寫了幾個名字,覺得挺合適的,不如,您也瞧瞧?”賈鵬的手裏拿著一本裱黃的折子。


    “嗯。”景霆瑞接過來看,讓他意外的是,有好幾個是與他有深切往來的將軍。


    “怎麽樣?老夫沒有假公濟私吧,這幾個人都是儒將,能文能武,去塞北督造,還能剿一剿那邊的匪患,比起文臣,那是要頂用得多啊。”


    景霆瑞不由看了賈鵬一眼,有些不知他的葫蘆裏在搞什麽名堂,但這名單確實是最佳人選。


    “既然皇上不在,老夫就改時間再來。”


    “末將送相爺。”景霆瑞抱拳,送宰相離宮。


    ########################


    狂風裹著暴雪下得是越來越大,金殿碧閣裹滿了白雪,都成了玉宇瓊樓,顯得分外肅穆。


    炎冒著風雪來看望愛卿,在他心裏哪怕天上下著鐵,也不能阻擋他來向皇兄請安,而相比外麵密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的雪簾,長春宮的西暖閣裏,就跟四月天似的溫暖。


    炎前腳剛邁進殿內的門檻,冬帽上的雪花便開始融化,一個小太監利索地替他脫去貂絨的帽子和披風,露出裏麵穿著的一襲絳紫色錦繡團鶴紋的長袍。


    這衣袍的領口、肩頭、袖子等,都鑲飾著黑色貂皮,衣袖內還滾著織金的緞邊,這皇室子孫才能穿的錦袍,分外適合身材頎長的炎,他的舉手投足間都透出一番高雅別致的味道。


    “皇上。”


    炎輕聲闊步地進入閣內,看到愛卿正蹲在一個鎏金銀絲罩的暖爐旁,好像是依偎著取暖,小德子端著茶盤,彩雲捧著汗巾,立在兩旁伺候。


    “臣弟給皇兄請安!”


    盡管愛卿總是說,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講究那一套禮節,可是炎依然堅持給愛卿行禮,正所謂“君臣有別”,炎從小就被父皇教育說,以後一定好好輔佐兄長治理國家,要為他效忠一輩子,所


    以,這個道理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炎兒,你來啦。”比起炎精神飽滿的問候,愛卿的聲音不但沙啞,還很虛弱,他連頭都沒有抬


    起來,依然麵對著暖爐。


    “皇上?!您怎麽了?”炎聽到這嗓音,心就揪了起來,連忙起身問道,“您著涼了嗎?”


    “朕沒有事……”愛卿終於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用一種非常哀傷卻不自知的眼神望著炎,“弟弟,你覺得朕是不是一個失敗的皇帝?”


    炎微微張開著薄唇,卻沒有發出聲音,臣子不能直視帝王,這個禮節炎當然也懂,雖然,他巴不得天天盯著愛卿看,這飯都能多吃兩頓,可是為了避忌他人的閑言碎語,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放肆地盯視著愛卿的臉了。


    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仔細地瞧皇兄嗎?炎的心一口氣地跳快起來,也根本聽不見愛卿的話了。


    愛卿的麵頰很紅,可能是一直烤著爐火的關係,那原本雪白的肌膚上,染著一層緋色,就好像是雪地裏的紅梅——漂亮至極!


    然而,那總是靈活溫柔的眼眸,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靄,炎眨了眨眼睛,才看清那是一道被強忍住的淚影,那好像用畫筆描繪出來的細致眼角,也是燒紅著的。


    愛卿抬著的臉蛋,明明充滿著哀怨,卻又透出讓人為之屏息的驚豔!


    炎呆呆地站著看,待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一把抓住愛卿的手腕,將他拉向自己的懷裏,並且緊緊地擁住!


    小德子和彩雲因親王的這個舉動而嚇了一跳,不禁互相看了一眼,但誰也沒去阻止,或許現在能勸慰到皇上的,也就隻有永和親王了。


    愛卿也是吃了一驚,但是他並沒有反抗,隻是低頭聞著弟弟身上那烏沉熏香的味道。


    “皇兄……”


    愛卿身上那份溫馨的暖意更讓炎忘卻一切,他像要將愛卿揉進身體裏那樣,雙臂非常用力地箍緊愛卿的腰。


    “好疼!炎……?”愛卿困惑地眨著眼睛,抬手輕輕地推著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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