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


    炎一個愣神,手裏的青花瓷的茶盞、茶托皆摔落在地!上好的茶湯不但飛濺上李朝的官袍下擺,也讓炎自己的靴尖濕透。


    如此狼狽的情形,卻沒有任何人作出反應,伺候一旁的兩位婢女,都不約而同地把頭埋得更低。


    而李朝不但沒讓她們清掃掉碎片,反而沉聲地道,“都退下!”


    書房裏的婢女、侍衛,向炎和李朝行禮後,井然有序地退出,還把門關嚴實了。


    “你再說一遍……!”炎的眼裏已然看不到其他的事物,他的聲音不可控製地微微發抖,似受到極大的震愕,“李大人,你剛才說誰進了天牢?!”


    “賈鵬。”李朝說完,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我最初聽聞時,也與王爺您一樣,這般地不可置信,可如今……隨著人證物證越發地齊全,也變得不能不信了!”


    “賈鵬可是兩朝的元老,當今的宰相,太上皇欽點的輔政大臣!”炎似乎想要說服自己一般,把這些卓著的身份說了一遍,可還是掩飾不住滿麵的愕然,“他、他怎麽就成了皇兄的階下囚?還是重犯?”


    “是。”李朝又一次地承認道,“王爺,我知道您與相爺的交情頗深,想必此事對您來說,簡直是如同噩夢一般地不真實,但在眼下這個關口,您最好不要與相爺牽扯上任何關係。”


    李朝的言外之意,是奉勸炎不要冒然地插手進來,以免惹禍上身。


    因為在賈鵬蹲大牢後,和他稱兄道弟的好些老臣都被逐一地請來提督府,進行細致地盤查審訊。


    這麽多年來,大家既是同僚亦是朋友,平日裏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如今要對簿公堂,彼此互瞪,這尷尬與不快是可想而知!


    李朝對此,感到心裏很不舒服是其一,這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他深怕自己在審訊時,會偏頗老友,有失言朝廷的地方,若被在場監督的言官記錄下來,跑到皇上麵前去告禦狀,他這官也甭想當了,還要卷入相爺的貪賄、縱容犯法的大案中去,實在是得不償失!


    永和親王也是一樣,若在此時跳出來,就一定會夾在相爺和皇上之間,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相爺……”炎沉吟著,他與賈鵬的關係談不上十分之要好,但在討厭景霆瑞的這一點上,兩人是出奇地一致。


    賈鵬曾經還在炎的麵前,指名道姓地說景霆瑞是‘外看精忠,內則如同猛鷙,心機極深!’暗指


    皇上應該對景霆瑞多有防備,對此,炎是不能再讚同了,但是他不能在皇兄的麵前這麽講,皇兄不但會聽不進去,還會很生氣。


    而炎一點都不想惹皇兄不開心,不是怕藐視聖上的罪名,而是怕皇兄會因此而不理他。


    “我知道了!”炎突然拔高嗓門,一拍膝頭道,“是景霆瑞從中作梗吧!肯定是他把相爺抓起來的!”


    “王爺!”李朝看起來有點驚慌,擺了擺手道,“您快小聲些,有道是隔牆有耳啊!另外,相爺不是被誰抓起來的,他是自個兒走進大牢的。”


    “什麽?!”炎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您容我慢慢道來。”李朝歇了歇氣,但神色依然嚴峻。


    “好。”炎也不再一驚一乍的,他穩穩地坐定,聽李朝把這事由頭到尾地講述了一遍。


    原來這事還得從景親王府說起,景親王自從在朝堂之上得罪了景霆瑞,日子就一直過得緊巴巴的,沒人願意與他們來往。


    然而,王府上下除了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養活外,門麵上的開支也是一文也少不得,原本與富商們往來密切,能撈到不少的好處,尤其是,這些商人都是看在景將軍的麵子上,才與景親王百般交好。


    那些總是借著由頭往王府裏送金銀財寶的人,也都不再登門造訪,可把王爺給愁壞了!景世子,即景霆瑞同父異母的兄長景霆雲,揮霍慣了,為了可以有錢,竟然鋌而走險,做起了人口拐賣的勾當!


    而且還是在天子的腳下!他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這景世子的心不是一般的黑,他專挑那些孤兒寡母、無依無靠的人下手,還有孤身來皇城做小買賣的,隻要長得有幾分姿色,或者身體強壯的漢子,都會以買入府做婢女、家丁為由,連蒙帶騙的拐進府裏,再以高價轉手賣出,不從的就打,打到服為止。


    因為景世子他買了好些打手,又把王府的幾個廳堂改造成了監牢,這些肮髒勾當本是隱瞞得極深的,但是有一個被賣的年輕婦人,她是有丈夫的。


    因老家幹旱,顆粒無收,才來皇城討生活,靠的就是婦人那雙巧手,會用稻草、麻繩編織好些家什擺件。


    男人就負責在西街上擺攤叫賣,女人就在家裏做活,日子也好起來了,本打算在皇城賺夠了,就回老家去,重新開墾荒地。那一天,這女的來給男人送飯,不知怎麽地,就給景世子遇上了。


    景世子覺得她體態輕柔又美若天仙,魂一下子給勾走了,便茶不思飯不想地,天天跑去那攤上看,礙於那是親王世子的身份,那男人也不好趕他走,但生意也做不成了。


    婦人害怕惹出事,就打算趁夜與丈夫返家去,卻被景世子知道了,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派人把他們綁架了,就在那天晚上,景世子就強行納了這位美婦做妾,把男人當成苦役賣給了一個礦場。


    婦人哭啊,鬧啊,三番四次地要懸梁自盡,景世子也覺得煩了,竟然轉手將她賣給了妓院,還是最底層的那種。


    男人憑著一身蠻力,打倒了煤礦山上的看守,偷偷跑回王府去尋找妻子,才知道被賣去了妓院,再苦尋過去時,看到的卻是新墳一座,原來他妻子,天天以淚洗麵,還被強迫接客,沒多久就得了重病,死了。


    男人是氣瘋了啊,拿起鐵鍬就去景親王府要報血仇,結果卻被王府的人在大門口拿下,但圍觀的百姓很多,最後驚動到李朝的巡邏兵,這一來一去的,男人就到了提督府裏。


    這樁事情就被捅出來了,李朝本不信的,也不敢擅自帶兵去查,正猶豫著,不知景將軍是怎麽收到消息的,竟然發了一道兵部的文書,意思是要他公正不阿。


    李朝便鼓足了勇氣,帶兵去了,結果是讓人大吃一驚,男男女女,王府內一共關了一百多號人,身上還給烙了印,就跟賣豬仔似的。


    特別漂亮的少年少女,景世子是不賣的,用來送,送給那些達官顯貴當“丫鬟、小廝”,其中有一男一女就送到了宰相府裏。


    於是,相爺就被牽扯了進來。為了找到證據,李朝還帶兵去把那些充當禮物的“丫鬟、小廝”去找了出來。


    李朝還清楚記得,當他進入宰相府的別院後,很是驚訝,因為這宅子雖然也掛著相爺府的名聲,但實則是賈鵬愛侄賈鴻禧的宅邸。


    他沒想到一個既沒有官爵,也沒有生意買賣的年輕人,居然能夠住上如此富麗的豪宅?!


    一進去裏頭,到處是淡紅淺綠的雕花廊子,且用的是最上等的紅木、楠木,還有皇室才能用的黃花梨,且奴婢、家丁非常多,一個個都是美豔俊俏,鶯聲燕語地向他們這些官兵打招呼,似乎一點都不驚不慌,這恍惚間,李朝還當自己進了安鎮坊呢!


    離譜的還在後頭,當他帶著衙役,衝進那間華美的書齋時,賈鴻禧正一頭熱汗地用著那小廝呢。


    那急忙提褲子,穿衣服的場麵別提有多尷尬,李朝轉身過去,羞於再看!


    這小廝不但長得好看,人也聰明乖巧,平時很得賈鴻禧的喜歡,所以經常帶著他四處走,便知道了很多交易的□□,也是他揭發了相爺與景世子的勾當。


    這拐賣人口的事兒,其實也就做了個把月,賺取的銀兩卻兩百萬之多!還不算各方股東的投入,這相爺就是其中之一,還投了不少錢,當然,相爺對此是矢口否認的。


    在景世子被抓入獄後,朝中也是人言籍籍,都在例舉相爺的不是,說他過於寵溺夫人,讓她仗著自己身份高,經常借著參與夫人間的飲宴為由,幫那些女人的丈夫,謀得一官半職,甚至還有做到巡撫大員,這其中收了多少好處,自然不言而喻。


    至於賈鴻禧,是個連首詩都做不全的人,偏偏愛好“附庸風雅”,天天與那些紈絝子弟混作一


    團,到處地惹是生非,還多次幹預朝考,聽聞還收買過考官,可謂是劣跡斑斑。


    相爺這般縱容自己的家人胡作非為,有失察、失教之責,豈是大臣之體?


    賈鵬可能是被說得坐不住了,竟然在朝堂上說,自己是清白的,有小人刻意詆毀他,他身為兩朝元老,對得起天地良心,也不怕小人作祟,說到激動之處,就說自己願意待在牢裏,等候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


    皇上正猶豫著,景將軍出列,懇請聖上恩準了相爺的提議,李朝猜測,相爺可能是想用自己主動進入監牢的方式來向皇上施壓的,因為,若真的把一位位高權重的老臣關入大牢,在案子還未徹底查明的時候,怎麽想都是有傷國體的。


    相爺這招是極狠的,皇上若不應允,以後也就不敢再有人對相爺說三道四,這說明,皇上還重用著相爺呢。


    可沒想,皇上竟然同意了,采納了景將軍的意見,相爺當場就傻眼了,都不走了,是讓禦林軍給帶下去的。


    “可謂是弄巧成拙吧。”李朝忍不住地補充了這句,“相爺一輩子都謀劃得當,老了卻糊塗


    了。”


    炎聽完,沉默良久,他最初以為是景霆瑞設計陷害的賈鵬,好奪得更多的權勢,可由此看,賈鵬入獄完全是咎由自取,他竟然敢脅迫皇兄!且還參與那樣喪盡天良的買賣!


    仔細想來,賈鵬的倚老賣老也不是第一次了,他逼迫皇兄成婚時就這麽做過,不過,他的初衷始終是為了皇兄考慮,所以炎一直認為,他好歹是忠心的。


    “王爺?”見到炎久久不曾言語,李朝有些擔心。


    “時候不早,我先回府去,等明日的早朝,我自會見過皇上。”站了起來,拱手向李朝告辭,


    “那兩位戰犯,就有勞大人多派兵看守,皇上隨時都會提審他們。”


    炎沒有把他們留在皇宮內的天牢,原本是為了氣一氣景霆瑞,現在反覺得多此一舉。有宰相和景親王府的案子在身上,景霆瑞怎麽會理睬這種幼稚的挑釁。


    “是,王爺。”李朝恭送炎出府,外頭,已經是夜深人靜了。


    炎讓禦林軍返回皇宮,自己則騎著馬,有薩哈跟隨著,在沿著空無一人的大街慢慢地走。


    他的心情從一開始的無比亢奮,到現在的比冰塊還要涼,打贏勝仗的喜悅似乎變得不值一提,因為對皇兄來說,賈鵬是比任何人都要難對付的。


    父皇命他為宰相,有讓他輔佐皇兄,還不是因為賈鵬在朝中有著根深蒂固的權勢,他在平時溫和謙遜,但隻不過是一隻把爪牙收起來的老虎,他一旦發起威來勢必是要見血收場。


    皇兄可以鬥得過他嗎?若失敗了,皇兄的威望會跌至低穀吧?


    朝中的那些大臣都是見風使舵的一把好手,如今相爺入獄才出言控訴,待相爺出獄,想必又要說是皇上的失察吧?


    炎在皇宮裏待得越久也就越清楚,有些事不是證據確鑿就能蓋棺定罪的,有的人,你就是恨得牙癢癢,也動不得他一根汗毛。


    尤其是皇上身邊的重臣,他們擁有的權和勢常常與皇帝不相上下,不然,怎麽會有傀儡皇帝一說?


    “皇兄……”


    勒停馬兒,炎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又一次地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要怎麽做,要多強大,才能把愛卿身邊的奸佞之臣全都鏟除幹淨?


    對於炎來說,大燕的江山就該是愛卿繼承的,在兒時,身邊有不少人慫恿他去爭搶太子位,他都認為是無稽之談,而且隻要能留在愛卿的身邊,不論當一個什麽官他都心甘情願。


    可是現在看來,他要保護愛卿,首先得保住愛卿的江山才行,他不能隻做一個錦衣玉食的王爺,或者隻打了幾場勝仗的將軍。


    突然之間,炎想到了景霆瑞,在自己甘於身居閑職,隻為可以有很多時間陪伴愛卿下棋、說笑時,景霆瑞卻一步步急速地往上爬,他一人身上肩負了數個職責,才成就如今驃騎將軍的地位,而自己卻隻是打了幾個勝仗,當然,年紀小也是一點,可是炎總覺得自己能做到的,還有更多。


    雖然炎不想承認,他確實嫉妒景霆瑞的精明能幹、富有遠見以及極強的忍耐力。


    “我不會輸的。”炎定定地說道,“絕不會輸給你。”


    薩哈不明白王爺說的“你”是指誰?即便心裏很好奇,但也不能冒失打聽,隻能如影隨形地跟


    著,在他的身上還有西涼王委以的重任,是一刻都大意不得啊!


    ——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洛並收藏逆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