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霆雲被斬首的消息也飛快地傳到了永和親王府裏,是薩哈親自稟報給炎知道的。


    炎背手佇立在雕著梅蘭竹菊的軒窗前,聽完之後,是稍稍地鬆了一口氣,但臉色依然肅然。


    “王爺,如今景霆雲的案子算是完結了,也就等同坐實了相爺的罪,想必他不能再阻著皇上做些什麽了。”薩哈說,他有些明白王爺為何依然悶悶不樂。


    這個結果不是王爺一直期待的嗎?


    “你說的不錯,但我現在擔心的,不是羽翼已經折去的相爺。”炎依然望著窗望發亮的綠葉,眉頭越發地擰緊。


    “那是誰?”薩哈想不出答案。


    “這次的案子,顛覆了以往任何一次的皇親國戚的犯案,”炎卻答非所問地說道,“因為它扳倒的人,不僅僅是一個罪孽深重的景霆雲,更有位高權重的宰相!這是一石二鳥。”


    “確實如此。”


    “把根本動搖不了的兩朝權臣,都關入了大牢,天下所有的臣子、百姓,再一次的認識到何謂天子威儀!表麵上來看,皇兄的皇位是越來越穩妥了,”炎低眉,“但他並不是真正的贏家。”


    炎頓了頓,才道,“景霆雲的案子不但是蔑視王法、更藐視皇上的存在,理應‘誅九族’,可是


    皇兄一直不提此刑罰,是為何?因為景霆瑞也在其列,皇兄即便是怒火衝天,也不會動景霆瑞一


    根汗毛。”


    “所以,皇兄的做法,是讓大家進一步的認識到,景霆瑞在皇兄心中的地位有多麽高,即便他的家人做出那樣的事情,依然罪不及他,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沒有任何人會提出來,你看,在禦前大審時,沒有一個人提到誅九族之事,當然,我是讚同皇兄不要累及無辜的做法,但是,連提都不提,說明朝野裏的人心不但向著皇上,更向著景霆瑞。”


    “……”薩哈聞言,沉默不語,可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嗎?皇上越坐越穩,與他幾乎連為一體的景將軍也就越坐越大!


    “世人都說人言可畏,但真正可怕的不在於言,而在於心,”炎一臉凝重地說,“去了一個包藏禍心的賈鵬,是否招惹來另一個‘賈鵬’?對於景霆瑞,本王更是不放心。”


    “王爺,有您日夜陪伴在皇上身邊,奴才以為是不會有事的。”薩哈極盡溫柔地勸說道,“還請您不要憂慮太過,以免傷身。”


    薩哈注意到,炎突然伸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就好像那裏有什麽東西在一樣,但他很快放開手,說道,“本王的身子一向健康,沒什麽可擔心的。”


    “是。”薩哈躬身,為自己的失言致歉。


    “薩哈,如果有朝一日,景霆瑞真的成為像賈鵬那樣,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人,那本王就會去阻止他。”炎目光堅定,並沒有因為時局的困難,而麵露怯意,“從今往後,能牽製住景霆瑞的人,就隻有本王了。”


    在這朝上,別的不談,還有誰能分得皇上的寵愛呢?炎並不介意用親弟弟的身份,去博取愛卿的注意。


    隻是這麽做的話,似乎離他真正的心意就更加遙遠了。


    要守護住愛卿,就必須無視自己那顆躁動了那麽多年的心,他與日俱增地愛著皇兄,卻必須裝做可愛可親的弟弟,才能留在他的身邊……


    炎越發地無言了,眉頭深鎖地望著窗外,久久都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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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碩果累累的秋日,天出奇地好,明明昨日夜裏下了大雨,但早晨的陽光一照,便是溫暖宜人,美好得很。


    炎的手裏提著一隻竹篾編的小籃筐,裏頭放著一束鵝黃色的野菊花,還有好幾隻皇城一家老字號餅鋪做的小燒餅,每一隻都用折疊成三角的油紙包著,還放了一碗新鮮的熱豆漿,這些東西統統用一大塊白紗布罩住,以防灰塵落入。


    皇宮裏的早膳自然名堂很多,且都是各省各地進貢來的,最為精細的美食,但這些不用多少錢就能買到的地道皇城小吃,卻是愛卿最喜歡的。


    以前景霆瑞會買給他吃,偷偷地帶進宮裏,炎也知道,因為愛卿還會把那些甜滋滋的蜜餞果子啊,糖人啊,留下來一些,再獻寶似的分給弟弟和妹妹。


    現在,景霆瑞不但是驃騎大將軍,還暫代著宰相一職,他忙得□□乏術,哪能記得起愛卿喜歡吃的哪些糖果、糕餅?


    炎就天天地,不厭其煩地給愛卿送去,兄弟二人一起享用早餐的時間,竟然比兒時還要多。


    不過,炎也並非滿足於此,他也積極地參與國之政事,不再是一個遊手好閑的王爺了,加上立有護國的戰功,並且也因為他,大燕國才真正意義上的,與西涼國結為盟友,所以,炎不但官位提升,在朝中,也擁有了自己的勢力。


    這些人以老貴族為主心骨,其次是炎提拔起來的年輕文臣,最後是被皇上封賞爵位的一些功臣,多半是上了年紀的老臣,他們是新一代的貴族,但爵位並不會傳給子嗣。


    他們向炎靠攏,可能是覺得人要以群分吧,既然已經當上貴族,就該和朝中最有位份的王爺多多親近。


    炎現在就如同眾星拱月一般,處處受人追捧,或許是因為景霆瑞的地位太高了,高到一般的大臣都無法企及,反倒是炎更容易親近,且與炎的交好,就等同於和皇上有了聯係,這一來一去的,炎擁有的人脈快要與景霆瑞相抵!


    當然,炎並不以為自己有多麽厲害,他是有不少簇擁者,在朝上的發言也越來越有分量,但那些人都在尋求他的庇佑,以謀求爵祿富貴,而景霆瑞那邊,不論文臣武將都是人才濟濟,均為實幹之輩,就算沒有景霆瑞護航,他們也有冒出頭的一日,這就是差別!


    炎總是反思著自身與景霆瑞的差距,就像父皇曾經說過的,‘要取他人之長,補己之短。’他才能真正的成為一個能讓景霆瑞忌憚的人!


    就在炎一邊走,一邊認真不已地思索著時,忽然聽到從遠處傳來一陣陣朗朗的讀書聲,這童稚的聲音就如同天籟之音,讓炎不覺愣住,然後循聲走過去。


    是國子學!


    曾經,他和愛卿、天宇、天辰一起,在這裏上課,這原本是隻屬於皇室子嗣的私塾,如今也讓重臣的子嗣入學。


    是因為愛卿說,是學堂就不應該空置,但這個想法很不合宮規,畢竟這裏是太子的學堂,未免言官等的阻攔,愛卿將這兒更名為“集英書院”,意為大燕的未來培養英才。


    至於國子學,就等以後有了太子,再另尋他處吧。


    能到皇宮內讀書,那是天大的殊榮,所以大臣們不但沒反對,反倒是很積極地送孩子進來,這書院算是穩穩當當地開辦起來了。


    炎本來想隔著窗子看幾眼,以懷念兒時的美好時光,當時讀書是那樣辛苦,不論寒冬酷暑,天沒亮就得起,那時是怨聲載道,現在想想卻會讓人笑出聲來。


    “炎兒?”一聲充滿意外的問候,從講台邊上傳來。


    炎定睛一看,那不是愛卿麽?!他身著一襲淺藍綢布的便袍,頭發紮起,冠以一頂精致的紗帽,正在教孩子們識字呢!


    今日是休沐,愛卿不必上朝,理應在長春宮歇息,飽飽地睡個懶覺才是,炎有好幾日在休沐之日去找愛卿,都被小德子告知,皇上睡得極香不易打擾。


    所以,炎送的早點都晚了些時候。


    “你怎麽會來這裏?”愛卿笑眯眯的,倒不像個皇帝,反而是這些小孩子的大哥哥。


    “聽到讀書聲,就忍不住進來看看。”炎放下竹籃,卻惹得一班不過四、五歲的孩子,一個個露出饞嘴的表情。


    “是什麽呀?”還有人奶聲奶氣地問。


    “別看,這不是給你們吃的。”炎裝作小氣地捂上籃子。


    “那給誰吃的呀?”


    “給他吃的。”炎指了指笑嘻嘻的愛卿。


    “為什麽獨給他吃?”小男孩嘟起嘴巴,顯得不滿意。


    “因為……”炎還沒說,另外一個看起來大些的孩子,跳起來,“我知道了!因為喜歡!”


    “什麽?”不管是炎,還是愛卿都一愣。


    “我爹就經常給我娘偷偷地捎好吃的,還不給我吃,還說等我以後有了媳婦兒,自然有的吃。”胖嘟嘟的男孩子,一本正經地說。


    “哈哈!真是人小鬼大!”愛卿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炎裝作克製笑意地輕抿了一下嘴,其實是臉上都熱了。


    “朕是他的哥哥。”愛卿溫柔地看著孩子們道,“皇上的弟弟應該叫什麽呀?”


    “唔……王爺……”


    “對啦。”愛卿點點頭,“看到王爺來了,我們應該問好,對吧?”


    “是!王爺好。”孩子們集體起立,給炎鞠躬,一個個可乖巧聽話得很。


    “免禮。”炎是忍俊不禁,難怪愛卿穿著便服,是不想孩子們太緊張吧,他也不想對孩子們撒謊,所以也表明了自己就是大燕的皇帝。


    孩子們很快就覺得,皇上就和大哥哥一樣可親可愛,才能不分尊卑地打成一片。


    這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了。


    炎不禁感慨著一點,然後,他把帶來的點心,分給在座的孩子,他也有注意到,愛卿在一旁偷偷地吞著口水呢。


    在炎表示,還有一個,愛卿的眼裏可是放出光來了,炎真後悔沒再多買幾個。


    “一人一半。”愛卿遞回分為兩半的小燒餅,裏麵的瘦肉、菜絲兒都露出來了,更加地香噴噴。


    “好。”炎接過來,笑著吃了。


    “今日,您怎麽得閑來這裏?”炎語氣輕鬆地問道。


    “國內國外的事兒,都有你和瑞瑞擔待著,朕竟閑了下來,便來這兒看看。”愛卿說。


    “也好,自從您登基以來,每天可都忙得很。”炎目光溫柔似水,凝視著愛卿吃完燒餅,還舔了舔手指的樣子。


    那是一個非常自然而且率性的動作,可是炎卻覺得口幹舌燥地,忍不住地吞了口唾沫。


    “還有豆漿。”愛卿卻以為弟弟是吃燒餅噎著了,便送上自己喝了幾口的豆漿。


    炎看著碗口,微愣了幾秒,便以唇貼碗口,慢慢地飲嘬著。


    “朕方才在想,除了‘集英書院’外,全國的其他地方也有增設新的、免費的學堂。”愛卿認真地說,“不論男孩,女孩,隻要願意的,都該有學可念。”


    “您還說閑了,明明無時不刻地心係著國事和百姓。”炎不無讚賞地看著愛卿。


    “唔……”愛卿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撓撓紅彤彤的腮幫子,“怎麽說,朕也是皇上嘛,總不能真得把任何事都交給你們去做。”


    “您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怎麽了?”


    “雖然會調皮搗蛋,但永遠都記得自己是大哥,總要替弟妹們擔待著,這種男子氣概,真是一點都沒變。”


    “怎麽了?你今天總是誇朕……”愛卿的臉更紅了,紅得讓人心猿意馬。


    “……!”炎出神地看著愛卿,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動彈,就會對愛卿做出不好的事情來,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握緊了手指,努力地轉移開視線道,“您大可以把事情都交給臣弟來做,不管是要建學堂,還是別的,臣弟都會竭盡全力地完成使命。”


    對於炎此時的肺腑之言,愛卿卻是難掩苦澀地一笑,“瑞瑞也是這樣說的……”


    好像是從相爺被永久地禁閉於宰相府後開始吧,愛卿再遲鈍也感受到朝中勢力的改變,曾經擁簇賈鵬的官員,雖然還在朝中卻和隱形人差不多,以前不怎麽麵熟的官員,在這暗流中步步高升。


    朝臣的意見也從以前隻有賈鵬發話,到現在的各家都會提出自己的見解,愛卿有時候會不知道該聽誰的才對。


    炎說,有臣弟在,皇兄隻要聽臣弟的就好。


    景霆瑞也是如此,可是愛卿認為自己天生愚笨,不該隻聽一家之言,而是海納百川地聽取各家之言,這就讓他和景霆瑞起了矛盾。


    還有一件事,也是讓愛卿氣憤不已的,就在昨夜,瑞瑞在咬了他脖子一口後,就又去忙公務了。


    愛卿知道他很忙,可是為何要咬自己呢?難道就是因為自己說了,‘朕不要隻聽你的話’,而生氣了嗎?


    想著想著,今日一早就跑來書院,看孩子們念書,心情才好轉些。


    “皇上,時辰不早了,您該回宮了。”小德子出現了,麵帶笑容又畢恭畢敬。


    “嗯。”愛卿起身,和孩子們道別,這幾個還沒桌子高的男孩,一個個有模有樣的在恭送皇上。


    炎也陪著出去,兄弟二人,一君一臣,一前一後地沿著潺潺流水、柳條飄曳的河堤漫步,侍衛也好,還是太監宮女,都退到了很後邊。


    隻有他和愛卿兩人,炎不禁覺得時光要在這一刻停下來,那該有多好。


    忽然,愛卿收住腳步,轉過身來,炎不解地看著他。


    “等過幾日,你陪朕去圍場吧,又快是秋彌大典了,朕也該好好地練練騎射,”愛卿說著,抬手輕輕捶了一下炎的肩頭,“也好像你這般,身子骨強壯起來,你看,你越來越結實了!”


    “噗,嗬嗬。”炎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


    “臣弟覺得皇上您挺好的,不需要刻意加強什麽。”炎低頭,毫不掩飾自己對皇兄的疼愛,“您長得像爹爹,所以略為纖細些,若真要練成臣弟這樣的塊頭,才叫嚇人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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