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哥的肉身一動不動,雙眼中卻閃爍的異樣的魔光。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看著另外一個世界。神光縱橫的神宮之內,血肉模糊的老鬼倚坐在一盞神燈之下,滿布血絲的眼球也是一眨不眨,似乎在看向遠方。又似乎這二者的目光在某個界域的某一處交集。


    未過幾息,鬼哥的肉身冷哼一聲道:“甕中之鱉,跑不了的。都是死路一條,你和他一樣!”


    說罷便豁然長身而起,一手便將立身的幻境撕開了大半,昂然邁步而出。在那幻境之外,早已有數個人影綽綽而立。他們圍在一朵巨大聖白的花朵前,皆目瞪口呆的看著花蕊中那個剛剛睜開眼睛的身影。


    “他能不能活著過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最後贏的一定不會是你。”老鬼的嘴角抽了一抽,麵皮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鬼哥在冥棺內的黑暗中一片昏沉,他幾乎擠盡了魂中的所有力量。他能感覺的到,隨著不斷的深入火海,那股引力在無止境的增強,他墜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無論是凶狂的龍還是浴火的凰,都已有不同程度的衰弱,可是距離那個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還很遙遠。


    火海深處的溫度更高,四麵八方的壓力也越來越強,即使是冥棺這般牢靠的絕頂符法,在焚燒與擠壓中也似乎飄搖起來,仿佛是狂風枝頭那一片葉。


    最先耗盡力量的是火凰,在如同混沌一般的火海深處,它讓過蒼龍後,發出一聲不甘的亢鳴。鳳生於炎,凰葬於火,於是它的形體爆散而開,像是一朵巨大的火花,綻放出璀燦的華光。


    這股華光中蘊藏著的巨大力量,讓蒼龍的奔行速度再次大大增加。然而蒼龍雖然較火凰略勝,此刻也同樣到了強弩之末。未待火凰爆發的這股力量耗盡,它亦發出了一怕驚世的狂吟。身形一卷時冥棺從背上直甩而出,回頭時龍角竟然狠狠的撞在冥棺之上。但這一撞竟然將它自己撞得頭顱粉碎,長長的身軀鱗甲四落,如是片片冰晶。


    冥棺固然在這一頂之下幾乎破碎,但先後經過這兩股巨力的加持,登時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這樣的情況下,冥棺中的鬼哥竟然詭異的從密閉的棺中脫離而出,反而以比冥棺更快的速度向混沌深處疾去。


    鬼哥此時的速度太快,早已打破了虛與實的限界。在這樣的速度裏,他的魂已經沉重到僵硬,無法再以魂力去影響時間,連感知力也幾近於無。他從來不曾知曉,世間真的存在這樣電射光馳般的遁速。


    以這樣的速度,莫說仙士仙王,恐怕仙君也要望塵莫及吧。但越來越感滯重的魂,以及正在紛紛消解的道天鬼語圖,都說明他正在臨近死亡。


    “這一次應該是徹徹底底的灰飛煙滅吧?”無比疲倦的鬼哥意識到了這一點。


    鬼哥奮力睜開了眼,想看一看自己的葬身之後。但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道的光。有些迎麵而來,有些擦肩而過,快的讓他一陣陣眩迷。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光芒自後方而來,如同河水般悠悠從他腳下馳過,流向無盡的遠方。


    在那光流之中,映現出一個素不相識的修士,生平歲月在光流中被拉長,數千年歲月似乎濃縮成了鬼哥眼前這幾息的光景。


    鬼哥驀然心驚,這才明了自己已然快到了幾如光迅。僅從剛剛那一道流光之中,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明悟。光陰流淌的軌跡,竟在這樣的情況下映真正現於眼前。而先前利用梵天之力偶爾窺見的些許蛛絲馬跡,與這樣的視界相比,恐怕隻能算滄海一粟了。


    自己剛剛瘋狂追尋的那股能夠影響光陰的存在,想來並不是什麽實物,而是這種與光同行的速度。而這一切,在自己幾乎失去意識之際,竟然在本能和蒼龍與帝凰的幫助下幾乎達到了。與剛剛那道流光對比起來,差距隻剩那麽一點點。


    就差那麽一點點啊,我還能更快麽?在灰飛煙滅之前!


    一定行的。


    十劫成一夢,迷醉輪回香。梵天留方寸,野鬼化流光。


    鬼哥昂首大笑之中,梵一鬼語圖終於在極速中被剝離一盡。他的魂轟然破散,禪心魔心相繼自爆開來,緊接著連他梵一本魂也如法施為,迸發出一股無與倫比的巨力,將他最後一縷殘念激射而出。


    這顆巨大的火球轟然一震,竟然就此向內坍塌,從萬億裏之巨急速緊縮了無數倍,火焰幾乎全數熄滅。然而在這坍塌達到極致之際,卻有一道無比熾烈的強光從中閃射而出,如是貫穿了寰宇。


    被心魔占據的肉身立時發出一聲慘嚎,雙手緊捂額頭踉蹌而退。當這一陣無法忍受的急痛過去之時,心魔的臉上已經是一片驚恐之色,額間豎眼的瞳孔已經縮減到針孔大小,堅固異常的一對魔手居然出現了兩個針刺樣的孔洞。


    “這不可能,怎麽會這樣?他已經被我困在輪回虛空之內了,如何會逃出去的?是誰!到底是誰?”心魔如同瘋癲,自言自語著大叫一聲,登時如同一道影子般消失在黑暗裏。


    正與他廝殺的兩個紅衣修士也盡目瞪口呆,一時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展……展師兄,這個魔修……是逃走了麽?”年輕一些的紅衣修士結結巴巴的問道。


    被他稱為展師兄的也是愕然顫聲道:“好像……是的。”


    “這……這可太好了。這等魔頭,在師兄的神通之下也要敗退,小弟敢不佩服。這救命之恩,容得日後相報。”


    “嘿!龔師弟,你就不要說笑了。咱們哥倆綁在一塊,也敵不過這魔頭一根手指,今日算是撿了一條性命。該當識相一些,這就躲得遠遠的吧。仙嶼中發生這樣大的變故,想來劍隱師叔不會怪罪的。”


    “唉,這也說的是。”


    這二人連忙動身,各自出劍向上方破開土層。但他們還未曾躍起數十丈,那道讓他們膽寒的黑影便又閃爍過來,隻聽半空中幾聲劍鳴與慘叫過後,兩具屍身便雙雙墜落而下,軒眼便被流過的魔泥卷走。


    心魔現身出來,舔了舔嘴角的血跡,冷哼道:“你的膽子還真不小,居然敢追出來。不過隻來區區一個分身,是不是太過托大了,就不怕憑白給我送了血食?”


    另一個人也從黑暗中走出,卻是白衫白發,仿佛他本身就是光明,周圍的黑暗不可加半點於身。他的麵目依稀與心魔曾變化過的古嵐相似,但氣質上卻又有天壤之別。心魔陰鷙狠辣,但他卻是冷漠高傲。


    “既然我已經醒了,那麽即使九大仙君齊來,也沒人進得了幻滅軒。這一幹元神小輩,雖然盡有幾個才智出眾者,又焉能損我分毫。唯有你,我還沒有看透。”白衣古嵐就站在那裏,似是沒有半點動手的意思。


    心魔卻是哈哈一笑道:“我的一半是古嵐,另一半也是古嵐。這其中有大玄妙,妙不可言。你嘛,東拚西湊的一隻看門狗而已,隻能在禁製裏逞逞威風。在我的麵前,最好不要再擺出幻滅魔君的架子。”


    白發古嵐不以為忤,竟也難得的笑了笑道:“原來如此。竟是轉世身的心魔借遺念反噬了元魂,可惜逆魔化影未能完成。怪不得剛才隻抽走了一絲幻滅法則就落荒而逃,隻有魔意卻無魂承載,這已經殊為不易了。”


    心魔顏色一冷道:“好得很。算你眼力高明,看來那幾個雜碎還真下了血本。想來你也清楚,你脫離不了他們的枷鎖,為何不萬全於我?隻要我重掌幻滅,他們幾個全都要死。”


    白發古嵐搖頭道:“若是你的元魂覺醒脫了輪回障時,來與我說這番話,我或者會考慮一下。你嘛,不敷元魂的逆魔化影能持續多久,你我都是清楚的。我猜你在找什麽東西,或者等什麽人,能夠真正威脅到我的那一種。”


    心魔嘿嘿一笑,抿了抿嘴道:“算了,騙你太難了,我就是要拖延時間!動手吧,看你能耐我何?”


    “能領教一下真正的逆魔之道也是好的。”白衣古嵐點點頭向他一指喝道:“殛!”


    心魔麵色一凜,幾乎是同時喝道:“影!”


    尖嘯的白光與無聲的黑暗平擦而過,這兩道鋒銳直接貫穿了整個仙嶼,一黑一白兩道光氣斜錯而出,延伸入仙罡數萬裏,而交手的兩個身影卻僅僅是擦身而過,留下幾根白發在氣流中飛舞。


    “好刀!再來過!”白發古嵐抹了抹額上的血痕,不無讚許的凝視著黑暗深處。


    “去你媽的!”但腹部已被洞穿的心魔卻是破口大罵,頭也不回的急速向著黑暗深處遁走。


    白發古嵐皺皺眉道:“他等的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何想不起來了呢?”


    在龐大的遠玄仙界的一個角落,有一片荒涼的仙土,幾乎空無一人。在偌大的仙土之上,蠻山林立卻寸草不生,此時隻有中央一片小小的玉石平台之上,盤坐著一個道袍老者。


    這老者將手中的細沙一把把向身前灑去,細沙便自行流轉,幻化為栩栩如生圖影,映現的正是古嵐仙嶼中的一幕幕。可形成沙畫的細沙卻詭異的憑空消失,需要不斷的灑沙方能補足。


    細沙消失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樣一來,能看到的景象也就越來越少了。待到後來,大部分時間裏隻能看到那個在朦朧仙罡中起伏不定的圓形黑影。


    老者的臉色有些苦惱,一麵灑沙一麵惡狠狠的低聲罵道:“動手,動手,動手啊!隻要有一個打頭的,老朽就和你們一起滅了他,永絕後患!再這樣拖下去,就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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