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讓她被亂劍分屍?”


    大拙的一句話如冷水潑頭,澆得鬼哥怔在原地。他看見那個瘋女人從臭水坑裏撈出半塊糊餅,就那麽塞進嘴裏,嚼咬時似是被沙礫咯痛了牙,又忙不迭的吐了出來。


    然後瘋女人哭的更厲害了,嘴裏含混不清的說著什麽亂七八糟的話,在亂哄哄的一片人群裏到處爬著躲藏,像是恐懼慌張到了極點。不知挨了幾多踢踩,最後才挨到一處柵欄角落裏瑟瑟發抖。


    大拙已經不見了蹤影。鬼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那個小城鎮,他來到千裏之外,耳際猶在回蕩著那瘋女人驚懼的話語,“為什麽要害我,為什麽要害我……”


    為什麽要害我。


    這句話一直響在鬼哥耳際,他甚至不大記得清自己如何走出的那座城。當他驀然驚醒時,發現自己口中正不停念著這句話。他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正如岩漿鼓蕩,不知何時抑製不住就要迸發出來。


    在這多年的精修之後,鬼哥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已然處在了入魔的邊緣。隨著本魂的諸念而生的六欲,會讓三魂中的魔魂迅速狀大蘇醒,血液的溫度急劇升高,熾烈的魔念和殺意反而會讓他的體溫驟降。


    這就是魔,同時處於冰冷和火熱的極端。這就是魔心,用最直白的意念來麵對世間的一切。這就是魔道,用最簡單的行動來應對無窮的變化。殺!


    鬼哥血紅的雙眼已經覆上淺淺一重銀輝,額頭現出一道血紋,那裏封藏著古嵐的魔瞳,身形亦幻亦真。他敏銳的感覺到了遠方的一絲氣機,不由得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那竟是他此刻最想見到的人。


    大巴蛇神王袖手站在大石之上,老臉上已經露出些焦急。在他身後站著一個幾有三丈高的魁梧巨漢,正是與他齊名的另一位明實大成仙士勝軍神王。而在勝軍那山石一般的身形側後,一臉落寞的彭月秀正深蹙娥眉。


    勝軍抽了抽鼻子道:“老蛇,劍陣這麽久不見動靜,看來大拙也毫無對策了。若不能盡快將那一位救出來,我們恐怕隻能答應逍遙門的條件了。”


    大巴蛇卻搖頭道:“懷真子這個劍陣極其霸道,咱們都是見識過的。陣法本非大拙前輩所長,沒有萬全之策也屬應當。這一點老夫早向仙君諫言過了,不過老夫所算,其實並不在大拙前輩,而在於那個人身上。”


    勝君輕哼了一聲道:“連我等都要束手的奇陣,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子能有什麽辦法。你多次吹噓此人多麽了得,莫不是有什麽私心吧?敢將仙君的安危置於一無行小輩之手,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勝君大哥稍安勿躁。巴蛇前輩所言不錯,那個人確有救家姊之能。而救她,即是救我。至於他是不是浪得虛名,你馬上便可知曉,他已經來了。”一直在沉默的彭月靈終於開口了。


    “來了?”


    勝軍與大巴蛇齊齊一驚,二人身影一晃,便想要將彭月靈前後護住。然而另一道黑影卻比他二人更快,幾乎難以目見的從中閃過,便已將中間的彭月靈攝出了數百丈開外。


    兩大神王齊聲驚呼間,終於看見了那個血瞳黑袍的鬼哥。隻見他額角血筋賁起,隻往這邊輕瞥了一眼,一身極寒的殺機散將出來,讓二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


    這二位都是在世過萬載的大成仙士,早見慣了腥風血雨。他們可以很清楚的辨別出來人的氣息並不甚強,既然隱約有能威脅到他們的修為,卻也不見得當真能勝。然而這一股凜冽殺機當真是二人畢生僅見,竟讓他們不自覺的生出了……畏懼。


    鬼哥似並未將這二人放在眼裏,瞥過這一眼竟然再不看第二眼。轉向仍然靜靜站在麵前的彭月靈陰惻惻道:“你告訴我,世上除你之外,還有誰能找到那個木盒?”


    聽他問話,彭月靈幽幽一歎道:“終是瞞你不過。你猜的對,舉世之間隻有我能感覺到那極樂龕的所在,是我用計送到逍遙門懷真子的手中,也是我害姐姐落在他手中……”


    她最後一個’的‘字尚未出口,劈麵一個手掌打將過來。隻聽見啪的一個脆響,麵上已是重重挨了一個耳光。這一耳光將她打懵了,不單是她,勝軍與巴蛇二人也驚呆了。


    如今的彭月靈已然成為了極樂仙君,雖然不是全部,可那至少也是半個真正的仙君。仙君啊,淩駕於眾仙之上的仙中君王,即使是在仙界,也是一域至尊。而就在此時此刻,那個小子竟然在打仙君的耳光。


    鬼哥沒有收手,一個打完,第二個便緊接著打了出去。三個、四個五個、八個十個,鬼哥一連足足打了彭月靈十數個耳光,一個重似一個,最後一個直將她看似嬌柔的身子貫將出去,摔落在山間灰土之中。


    巴蛇和勝軍這才連忙搶上前來,將滿麵於傷的彭月靈扶將起來。他二人都很想出手斃了鬼哥,然而刻下非常時節,仙君顯然也是有意不曾避讓,他們一時倒不好發作。


    的確,彭月靈雖然還不是真正的極樂仙君,卻也得到了大半極樂傳承。她的真實修為雖隻在明實初成,其實論實力更在兩大神王之上。否則在這個以力量為尊的時代,如何統帥這些強大倨傲的天南仙士。


    鬼哥現在可以打的到她,當然也是她自願挨的。不過她也未曾料到,鬼哥的手竟有這麽重。她摸了摸臉上的血痕,輕輕擦去了嘴角的血跡。望著鬼哥手中的立地長刀,仍舊淡淡的道:“看來你也想到了,殺我就是殺她。那麽接下來,你要怎麽做?”


    鬼哥立於風間良久不語,山風經過他的身側,都如同被凍結了一般。四人就這麽僵持,過了足有半個時辰。勝軍已然有些耐不住性子,可他剛剛要開口喝問,鬼哥僵硬的臉卻突然笑了。


    “那個魘術變了,現在連我也解不掉。我的心情很差,所以要殺人了,要殺很多人。帶著你的手下,隻管把這件事給我辦好,其他的我來。”


    鬼哥說著將一枚青黑色玉簡拋了過來,直浮在彭月靈身前。彭月靈一把抓住之時,竟是如釋重負,再抬頭時鬼哥早已消失無蹤。


    鬼哥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月秀與月靈是親生姐妹不假,可如今她們兩個……都是極樂仙君。這一點,在未修成三魂七魄之前,他絕對無法感應得到。


    當年助老鬼破壞極樂道天之時,極樂仙君的元神其實並非一個整體,那道天中極樂仙君的意誌,本來會在二女之中選擇一個最合適的,然後重朔元神。可由於老鬼與鬼哥的介入,道天選擇的彭月秀當時中了魘術,自然無法承載全部道天意誌,繼爾其餘的部分隻能落魂於彭月靈。


    然而,道天最先選擇的彭月秀同樣凝聚了全新的元神,並做為極樂道天自擇之選入主了本命法器極樂龕中。當彭月靈後來尋到之時,身中魘術且傳承不全的彭月秀在渾渾噩噩中被關進了這個本應重新蛻化出極樂仙君的籠子裏。


    若是真正的極樂仙君還神,鬼哥的小把戲自然無礙。可是落在神智不清的彭月秀頭上,則是以一個仙君的神念在發酵,又偏偏由一個元丹修士在承受。這個魘術竟是自發越來越強,如今連鬼哥這個施術者也確實解不去了。


    而彭氏兩姐妹做為極樂仙君的兩魂,彭月秀由道天擇為本元之魂,彭月靈反而隻是一個附魂。隻要她一靠近元魂,這魘術的威能即自然輻射到她這個附魂之上,無論她繼承了什麽驚天手段都無法施展。


    所以彭月秀在試遍了能試的手段之後,極樂龕’無意中‘被逍遙門發現。懷真子果然有過人之處,他集逍遙門八大仙士之力,耗時一甲之久,竟然真的打開了極樂龕,從中將昏迷中的彭月秀攝了出來。隻是未曾想到,醒來之後的彭月秀瘋了。


    不過惱羞成怒的懷真子沒有瘋,他反而從極樂龕上大有領悟,後來竟然想到了以彭月秀反擊彭月靈的辦法,由此一舉抓住了天南仙士的小辮子,將他們綁上了逍遙門的戰車。


    無稽宗朝陽峰方圓八百裏一向陰雨連綿,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二百年。因為天南梟族老祖梟王裘尚榮與萬法門老祖雷公迅在此駐蹕,在大名鼎鼎的雷雨雙仙麵前,老天爺也不敢放晴。當然,這是二人門下弟子的說法。


    雷公迅此刻正端坐在困山大陣南側陣眼之上,胸前的白須隨著胸膛一陣劇烈的起伏。剛剛擊在朝陽峰上那陣狂雷,耗費了他不少的仙元。他幾乎是獨自承受了朝陽峰上還擊的陣力,因為他的老朋友梟王剛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這二百年的圍困之中,梟王一向是與他同進共退的。不過這久圍而不破的局麵,也確實讓人有些不耐煩。逍遙門明明有這個實力,卻隻讓他們二人以陣困陣,就這麽與無稽宗對耗。


    說句心裏話,雷公迅也早已經心生不滿,隻是礙於逍遙門勢大,不敢明說而已。從剛才梟王的反應看來,這位老朋友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可是這麽一來,雷某人自己可承受不住。


    所以雷公迅考慮多時,決定離開陣眼,前往對麵北眼的梟王之處與他麵談。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陣法竟是突然的猛震了一下。繼爾麵前的傳音玉牒便有守陣弟子傳音報來:啟稟老祖,有人在外攻陣。


    “在外攻陣?是些什麽人?”雷公迅大感怪異,如今的仙金原幾乎已然全在己方掌握之中。妖族一蹶不振,天南俯首稱臣之後,誰人還有這個膽子和實力來硬撼由他與梟王坐鎮,合共六位仙士集結的陣法呢?


    他抽了抽麵皮,突然有些不祥的預感。驀然回頭間,正看見一道巨大的黑色刀光正分開烏雲,如開天劈地的向陣中陣落下來。而那天雲分處,正有一縷朝陽灑射過來,剛好落在朝陽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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