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時,武重巒道:“按老師講解的金原之勢,本來妖雲雖然勢弱,卻也正與四宗並天南相衡。朝陽峰一役,老師全是打破這種平衡,略削四宗可用之子,如此方可予妖雲一些輾轉騰挪的餘地。”


    “不錯,是這個意思。”鬼哥點點頭。


    武重巒繼續道:“不過徒兒想,即使再打殘天王殿,而南方那裏也肯依議按兵不動,即老師之意圖全部實現。僅憑妖雲一族要對上逍遙門,似乎也還大顯不足。”


    鬼哥由衷讚許道:“有道理,不說懷真子這個刻下無敵的存在,便是逍遙門那個什麽都天劍陣,恐怕合妖雲舉族之力也破它不得。”


    “這僵局的真正死結便在此處,除非此時真能有人逆轉乾坤,可動搖逍遙門的根本。否則等懷真子出得關來,仙金原仍複前勢,實在無可更改。”


    “至於馬王神前輩之死,誠然激得妖族之怒,卻也大損妖族之力。如今牛天尊動彈不得,若是餐霞老前輩再有什麽不虞,妖雲必將更加式微,除緊縮一隅等死,恐怕再難有什麽動作。”


    “呃……老師,請恕徒兒駑鈍,想不出此事誰得誰失。”


    武重巒說罷,臉色很有些頹喪,便要跪下來請罪。


    鬼哥卻一揮衣袖,靈勁輕輕將他托起哈哈大笑道:“你所說句句不離關竅,要是這也算是駑鈍,天下還有聰明人麽?說來堂堂馬王神死了,與世無損無益,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麽?”


    文曉塘卻是驚詫道:“師父,你是說師兄講得對?難道馬王神前輩之死,竟是無足輕重麽?那殺他之人下此辣手,不是……”


    “妙!我這個女徒兒一般的明理。不過曉塘,我說你怎麽總是記不住,嫁了人要麽叫相公,要麽叫老公,小兩口整日介師兄師妹,這成何體統。”


    其實武重巒與文曉塘這數百年來患難相扶,修行路上生死與共,此中情意大大的深不可測。至於相互的稱呼,那是二人間的一點小情調,與外人八不相幹。隻偏是自家恩師非要來管閑事,這話卻要怎麽個回法。


    武重巒畢竟厚道,鄭重應是之後轉問:“既是事出反常,許是此中有假。”


    鬼哥欣慰的拍拍他肩道:“餐霞老人一代仙家,不可能當麵來騙人的。不過就算是真話,有時也不可盡信。畢竟管中窺斑,見不得全豹。你能想到此處,已然很了不起了。”


    文武二徒俱是人精,也算得是修煉多年多見世情的老江湖。逢人說話不過七分,留下三層雲山霧罩也是常有的是。此刻對於事情也更各自猜測,卻也對自家師父心思之精準迅捷無不欽服。


    “半個時辰之內,毀掉洞府,一根草也不要留下,然後隨黃護法去這個地方。我若一去不回,你們自行其事。”鬼哥甩手一枚玉簡丟給武重巒,又抬頭看了看丁沉身像,信步出門去也。


    鬼哥縱身直起,早見餐霞已在高空之上靜立相待。心下按捺不住,當即大喝道:“老兒吃我一刀!”


    這一刀生生不息,卻又死氣縱橫。生生化滅之名,已然符實。刀芒愈狂愈長時,鬼哥雙目中血色也愈來愈濃,待刀鋒及至餐霞身前百丈之際,他已是毫無保留的入魔之態。


    “來得好!”


    餐霞看得出這一刀的厲害,然此老竟是桂薑之性,不閃不避大袖一拂,一塊黑坳坳的鐵牌自中祭出,飛旋著迎在刀芒之上。如此巨大的仙力交擊使得天色頓時一黯。黑風魔氣肆虐奔流,長空之上立生滾滾重雲,浩浩蕩蕩遮天蔽日。


    一刀被輕易化解,鬼哥卻絲毫不見驚慌。隻見他邪邪一笑,第二刀第三刀第四五六七八刀便翻著花的砍了下來。一時天宇如被刀芒斬隔成數塊,驚天魔氣四方催風亂起。


    生生化滅斬誠然殺傷力不弱,可也得砍中人才有用。而餐霞的這塊鐵牌,名為沉陰牌。遇外力擊撞時,外力內沉,且擊且重,且重益且堅,實是專為克製陰屬殺招的一件仙家異寶。


    經鬼哥這麽十七八刀砍下來,沉陰牌的重量已然極其龐大。斬擊後的仙力反震也已然讓鬼哥有些立足不穩,可是他仍然怪笑著一刀刀毫不停歇的砍了下去。


    朝陽峰一役,鬼哥看似勝的幹淨利落。可實際上本魂與虛魂都真元大損,現下頗為虛弱,所以主魂本命與釋宗禪法一時難堪大用。唯有真魂魔心,實力一直在滿溢狀態。


    麵對這位餐霞老人,鬼哥的感覺隻有四個字,如芒在背。


    鬼哥見過許多真正的仙君,而且是大仙君。然而仙君的深淺絕非他可以測度,差距實在太過巨大。所以明知道人家遠強過自己,卻絲毫感覺不到危險在何處。


    其實在麵對九銀的時候,恍然間他也有過這樣的感覺。但實話說九銀的修為仍然勝他甚遠,雖然他對夜諦叉極有信心,那必要先下手為強。如若被動挨打,自己在九銀手下絕對撐不了盞茶功夫。


    然而麵對餐霞,他卻能感覺到這是一個與自己實力極為接近卻也極其危險的對手。雙方勢均力敵,可是自己旦有半點疏忽,便馬上會一敗塗地。


    這種算是比較正常的危險警覺,算是他最喜歡的那一種。憑著多年來的諸多經曆,麵對這種危險,他不但得心應手,而且感覺有些興奮。因為這種戰鬥,對他的實力是最好的檢驗,也是最實在的增益。


    他本性尚且如此,那已被壓抑了許久忽得釋放的魔性……對此自然倍加歡狂。所以,毫不計算仙元消耗的魔刀翻飛如雪,雖然數百刀過後已然迫不動沉陰牌一寸,卻也將那鐵牌砍得滴溜溜亂轉,上麵留下縱橫交錯的一道道刀痕。


    鬼哥本魂端坐神宮星海,眼望著魔心虛魂愈動愈盛,知道這不過才剛剛開始,倒也生出一份坦然。不由暗忖,且由它去,倒也好看看魔魂的真正實力已經到了哪般境地,入魔後的心念又如何生發。


    魔魂砍了一時,鐵牌堅固難破,口中不免換了怪叫。嘶呀!額上一彎月印流顯,亂雲烏宇之中同時現出一輪腥紅血月來。那立地魔刀挑指血月一引,一道血弧閃電般又奔著鐵牌而至。


    搜天換月斬!


    餐霞的老眼瞳孔急縮,隻見那看似一刀實際卻是以億萬計的鋒銳,心下登覺不妙。想要收回沉陰牌暫避鋒芒時,卻發覺鐵牌此時的沉重竟然連他也已經無法駕馭自如。


    仙士間的交手電光石火,豈容你慢上半拍。慢了,有時候就算是完了。沉陰牌上挨了重重一斬,坳黑的牌麵立時泛起一重細密的紅鱗樣,呯!的一聲,就這樣碎成了屑。


    魔魂放聲長笑,笑聲於亂雲間回蕩,重重疊疊經久不息。長刀斜指餐霞道:“老頭兒,你這塊牌子不錯,讓我玩耍的歡樂。那個膽小鬼已經被咱們嚇跑了,說吧,引小爺來要幹什麽?”


    餐霞萬年造化,雖然閱曆精足,卻也沒怎麽見過這等詭異的場麵。眼前這後生小子像是突然換了一個人,這一身的濤天魔氣……說他瘋,說話倒也非語無倫次……說他正常,剛剛和一塊鐵牌較勁……


    想到沉陰牌,餐霞心中一陣肉痛,焉能不怒。他驀哼一聲,雙臂高舉處,十指上立生萬道霞光,如矢如電般的刺射出去,如同要把這一天魔雲全部撕碎。


    然而此時周遭溫度瞬間轉冷,周天魔雲轟然一震,立時化為濤天魔焰。鬼哥輕蔑的打個哈哈,一記天地無用重重打出,整個空域竟然就此一頓,那萬道霞光如同撞上牆壁的箭矢,不但一下子頓斷了大半,剩餘的也是歪歪斜斜再無什麽威脅。


    天地無用。鬼哥剛剛這一拳,縱使還不如當年修羅王,相差卻也絕對不遠。而今修為水漲船高,這天地無全用,法必有其蔽,循力克絕的真意貨真價實。以魔心應用就更顯其霸道,竟能一舉破去餐霞這般仙家的神通。


    餐霞見此一拳,這一雙老眼也見神采,抿了抿嘴亦有些興奮道:“大拙多承無稽上師法門,雖然偏處西海之外,實則牛尊都需讓他三分的。可是這老東西三臨金原,卻接連輸了三回,你道他都輸給了誰?”


    餐霞口中雖似在釋鬼哥之疑,實則袖中已然滑落出一柄白玉手杖,此杖晶瑩剔透,杖端一顆混圓的七彩寶石燦燦生輝。此杖一出,周天寒意竟然一下子便被驅散不少。


    魔魂一雙血色眼瞳盯著那七彩寶杖,張狂之意便立時去了不少。可此時空天之境,實乃魔心外顯之魔域,如此輕易被人改換溫度,他豈能容忍。一麵動念驅雲呼風,同時身下浮起一台血火蓮座。


    一麵皺眉應道:“那位毗藍?不該如此吧?毗藍雖然不弱,要說能與大拙比肩卻讓人難以致信。”


    餐霞見那蓮座銀藍輝閃,刺骨的寒意再次逼了過來。手杖一頓時,一道七色長虹繞在身前,立時將霜氣隔住。繼續道:“大拙強且強矣,若論釋理禪法,卻遠非毗藍對手。同門相見,又以己之短比人之長,豈能不敗?”


    “有道理!”鬼哥略一點頭,手下卻絲毫不停,漫空魔焰登時卷將過去,開始圍著長虹煉燒。


    “大拙雖連敗三次,卻也從中甚有利益。即使認輸西去,與毗藍的交情卻落下了。這麽多年來,無稽宗沒落至此而不倒,其實倒是靠了無稽上師其餘兩脈的顏麵。”


    “而今陽道友一出,不但領了上師法體,還破了無稽山根。大拙受馬兄所迫,廢了多年道法。這一筆筆算起來,毗藍尊者如何能不找你的麻煩?”


    餐霞撫須而立,幾視漫空魔焰如無物,周身長虹流轉,吞吐神光,竟然還在慢慢膨脹。


    魔魂沉吟少許,點點頭道:“她雖以魄力傷我,卻未曾與我真個動手,是看在……極樂麵上。所以她先一步便已殺了馬王神,你妖雲如今無法與天南開戰,這個鍋扣到我的頭上正合適。”


    餐霞微笑道:“道友果然敏達。”


    “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魔魂繼續問道:“莫說現在殺我與妖雲無益,便是真有好處,也不該隻來你老頭兒一個。你既然來了,就說明妖雲已有破局之法。那麽,計將安出?”


    餐霞喟然歎道:“陽道友之才智,勝楊慎百倍。不錯,舉族存亡關頭,我們這些人日思夜想,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不過此法還需道友相助。”


    “願聞其詳。”


    “結英。”


    “牛尊?他恐怕沒時間。你老?似乎還差點。”


    “自然不是牛尊,也不是老夫。”


    說到這裏,魔魂的臉色終於有了一些凝重,有些將信將疑問道:“馬王神……還活著?”


    餐霞笑了,不過這笑裏卻有多半是苦澀。


    “與陽道友一樣,馬兄近年來在秘修分魂合源之法,雖然風險極大,希望卻也其高。隻可惜被毗藍這一下打破了功行,一半已然死了,另一半……似乎也不能算是活著。”


    “鬼道?!”魔魂眼睛一亮,立時來了精神,嘻笑道:“高明之至。如若能成,縱然懷劍子一般的安渡英劫,馬王神也足以與之媲敵。那時集南北之力,破陣乃至壓製逍遙門都有可為,再有我雷霆一擊……”


    然而說著便苦了臉道:“隻不過這事我怕是辦不來,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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