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玄與聖使對坐皆默。


    良久之後,左玄方才問道:“聖使,這如何可能呢?”


    這聖使麵容古怪,一撇嘴道:“如何不可能?”


    左玄再言道:“據我所知,此人隻有……元神初成,壽數……當不出一曆。他……”


    說到此處,聖使已經很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道:“不錯,百年成世,千年為曆,萬年稱幻。此子壽輪,本使從那壺酒中已然推算到了。然而那又如何?憑著你我這些年的交情,我可以告訴你,此等一曆而合道的人物,聖門中便是有過的。甚至……總之不足為奇。”


    “是。”左玄聞言登時噤聲,仿佛於聖門二字談虎色變。


    這聖使歎了一聲道:“左道友,不瞞你說。我來之前本師曾言,這片役園氣數已盡,這噬英所化之華,自然也便不能再取,否則必染死因。所以這最後一次,我隻管做個看客。”


    “這……”左玄麵生難色道:“若無聖使主持大局,諸般亂象何以製止?”


    這聖使笑笑道:“左道友,你仍犯糊塗呢,止它做甚?你不見這各方大能,都在盯著那物事。稷山的、北極的,嗬,單說西方那一位,法力便深不可測,那一片天機可是連本師也看不透。”


    左玄長歎一聲道:“若是仙皇尚在,我遠玄何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這聖使咋咋嘴道:“東方遠玄一代人傑,確實令人欽佩。可惜,他敗於稷山那頭陀之手,心境想是盡毀,否則也不至於棄界而去,至今不知所蹤。”


    此時左玄立身而起,深深一揖道:“左玄鬥膽,請聖使衍算仙皇所在。”


    “啊?”聖使一驚道:“左道友,你不是說笑?”


    “左玄豈敢!”


    “這……這倒也並無不可。但是左道友,雖然這些年來我監守役園,受你所惠良多。但東方遠玄乃玄華大士,推衍他的代價,想來你也清楚。你若堅持如此,那麽此番過後,你我便算兩清。將來若再有什麽事,我可不會再為此界出手了。”


    左玄一時沉默,在遠玄仙皇失蹤的許久年月裏,他忍辱負重結好這位聖使,為的便是為遠玄仙界求得一絕大助力,令四方敵對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這位聖使之使命,便是監查役園嘯虎。此刻役園氣數既盡,他的調離已是必然,這一助力便想留也留不得了,還不如試試是否能尋回仙皇。當下把心一橫,這一揖再深了幾分。


    這聖使歎了一聲道:“罷罷罷,就依左道友。”


    說著他緩身而起,手中一串青珠浮現。這串青珠約有過百顆,其上一點青光凝止,於他口中咒語響起之時,這點青光方才開始於珠串上遊離起來。在他催動之下,這點青光由剛開始的遊移,轉而變成了跨越跳動,到後來竟雜亂無章的亂竄起來。


    嗒!的一聲。整串青珠崩散開來,亂浮於半空之中,遠近參差不一。而這點青光仍在亂跳,直過了約摸盞茶功夫,這位聖使幾乎滿頭大汗的光景,這才緩緩落定,附在一顆青珠之上,微一閃爍便沒了蹤影。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濁氣。


    左玄在一旁看得也是異常緊張,不獨是因為這一舉關係到整個遠玄仙界的存亡。更是因為那一點青光,乃是屬於合道者的道意明光。單這一點光芒,就對左玄這樣的未合道者有莫可名狀的巨大壓力。


    “聖使,結果如何?”左玄略等了一時,待聖使麵色漸漸平緩,才試探著問道。


    這聖使略一猶豫道:“左道友,東方遠玄命數廣遠,在貧道法內尚看不見他的盡頭。也就是說,性命之憂是沒有的。不過他運機微弱幽暗,正受他人氣運淩迫,一時卻也沒有脫困之機。”


    “可得知所在麽?”左玄緊接著追問道。


    這聖使苦笑道:“既有本事淩迫遠玄仙皇者,又豈會被貧道這點小把戲算出定數。左道友,我看你不必於此再費心神了。”


    見左玄沉默無言,這聖使近前來,拍了拍他肩以示撫慰。隨即招來白鶴,轉身便坐上了鶴背,不過卻並沒有立即離去。


    他轉過頭來,語氣卻嚴肅了許多,又道:“左道友,你龍族昔日曾種惡因,惡果大劫也已然不遠。聽我一句勸,離開這是非之處,憑你的天資和修為,到哪裏不是一番新天地。言盡於此,告辭。”


    馬王神痛苦的悶哼出聲來,幾乎咬碎了滿口牙齒,本來修長的身形猛然間抽搐的像隻蝦米。在旁的鬼哥立即一道靈光打出,周遭八道尺長的大符立時符力湧出,符光照在馬王神身上,讓他迅速又穩定了下來。


    馬王神一得強助,立時穩住心神。發動魂力,一縷神光隨即從泥丸宮中亮起,轉瞬從他額頭豎眼中激射出來。這縷神光直刺黑馬額顱,頓時貫通了原屬一體的真虛二魂。黑馬長嘶一聲,發出一聲不甘似的鳴嘯,卻沒有半點抵抗之力。


    鬼哥看得分明,不由眼中一亮。因為馬王神此時本魂已經極其虛弱,但即使如此,他的本魂意誌在完好無損的虛魂前仍如天威法度,半點也不曾被違拗。這對鬼哥來說,具有極大的借鑒價值。


    黑馬真魂很快被拉離體來,觀之卻有如真形實質,那其中凝聚的血脈之力及真魂魂意,幾似一個巨大的火爐般熾烈逼人。如此一來,馬王神的重傷之軀便有所不支,魂光眼看漸弱。


    “不要抵抗!”鬼哥斷喝一聲,八道大符瞬間收攏,齊齊迸發出絕大仙力,將馬王神真魂推向他的本體。然而僅馬王神真魂便是明實大成,鬼哥卻僅僅剛入元神,期間的差距在這種毫無花假的角力中便徹底暴露出來。


    符力迅速消耗,一截截化為飛灰飄落,而鬼哥也是通體汗透。隻覺這短短三尺之距,不啻百萬裏遙。他越是加力推動,那真魂本身應力也就越強。


    這樣下去,推到一半自己就要大傷元氣,完全推動真魂歸庭後恐怕連動動手指的力氣也沒了。可偏偏此時鬼哥沒有退路,就算旁邊有幾位大仙君願意幫忙,也再難假手於旁人。


    因為接下來,他要順應此勢一氣嗬成,為馬王神結成那逆運陰陽的鬼契。任何外力在此時插進來,都會導致功虧一簣。所以這樣看起來,他成功的可能性實在是很小,換個悲觀點的說法就是幾乎沒希望。


    然而鬼哥並不這麽想,他遭遇過的絕處逢生非止一次,這讓他逐漸樹立起一種常人莫可測度的信心。而眼下的局麵,對他來說甚至連困境都算不上。反正即使失敗,不過白廢一番力氣,死道友而不死貧道。


    於量他所堅信的那種變化和機遇馬上就出現了,馬王神自身魂魄的呼應在他的全力推動下終於發生了共鳴,真魂之上的抗拒之力迅速減弱,而於虛魂中的引動之力在變強。


    鬼哥暫且歇上一歇,靜觀其變的同時迅速回複仙元,隻見馬王神的真魂甚至與他預想沒有半點差池的一點點湧進了那已經破碎的神宮。當馬王神的虛魂在麵對真魂的無形壓力下再次虛弱之際,這才悍然元神出竅,直接將蓄勢已久的魂力同時打在他真虛二魂之上。


    鬼哥隻覺同時抓住了一個火球和一個冰球,炙熱的灼傷與森寒的刺痛感讓他元神略一僵硬,他立即咬緊了牙關,猛的將這寒熱二魂按在了一處,並同時讓其扭曲變形而陰陽易形。


    馬王神三魂魂力轟然同時爆發,而尤以完好的真魂為甚。不過這股狂暴的力量向外紛湧之時,外麵已經又多了一層壁壘,是鬼哥剛剛翻轉出來的虛魂。


    此時三魂歸一,真魂之力立即認清了敵我,可這股力量不得發泄還是不成。虛魂也自然要大開方便之門,並同時從真魂魂力中汲取陽生血氣滋養自身。然而剩餘的真魂之力剛剛從扭曲得幾如迷宮的曲徑中投射出來時,鬼哥適時的再次轉動其魂,從中一把將那本魂揪了出來,重新貼在這團淩亂魂魄的表麵。


    迅速複蘇的虛魂讓馬王神的意識瞬間清晰起來,他知曉這是他死而複生的最要一步,絕不能再出半點差錯,竭盡虛魂之力反哺元魂。而真魂中的分離意識似乎也突然靈光一閃,知曉這是它獨立自主的最後一次機會,當即不可抑製的放肆了最後一回,重重與阻礙撞在了一起。


    鬼哥臉色發紫,哇的噴出一口老血,元神深處的悸動讓他全身顫抖,一跤跌坐在地。而大棺中的馬王神目放異彩,不可置信的攥了攥雙拳,大口的呼吸數次之後,雙目竟然泛起了一絲淚光。


    將分離的元神重歸於一,並且以真虛本依次環護,如此層次分明互補互成,不但讓馬王神死而複生,而且讓他的實力更進層樓。因本魂與虛魂早已幾乎連成一體,無法徹底分離出來,此生已無法真正結英,可兩魂那雄厚的真元卻半點沒有丟失,可以說已與極英差之毫厘了。而且以他元神如今的狀態,自保之力比以前更盛百倍。


    鬼哥呸的一聲,吐了口血痰,心下暗自腹誹。他為馬王神設計的,本是與自己一樣的陰陽鬼炎,雖然最後的鬼炎要以其元魂為皮,但那種結構將比現在的三環狀要穩固堅挺。若修持一段時間以後,徹底改變了形態的本魂大有可能與虛魂真正分離開來,如此憑他現下異常雄厚的真元,結英的把握絕對不小。


    隻不過有一個小小的壞處,便是要受結契者的鬼道製約罷了。


    這對鬼哥來說並不算缺點,甚至可算是圓滿。但馬王神顯然不怎麽願意,衝動的打斷了鬼哥最後一個印法,甚至那強大的魂力反衝讓鬼哥負上了一些魂傷。


    總算他及時反應過來,這衝撞的對象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將才這麽一撞,也已經撞斷了此生修行之路。挨撞之人則是費力不討好,不但累得幾乎虛脫,一點小小的不良心思還被人識破了。


    所以明明是一場起死回生的手術大獲成功,兩個人竟然好長時間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場麵真地很是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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