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舟行天神速,光景如夢似幻。由上向下看去,莽莽雲山猶如藍海上墜蓋的白花,流水一般向後飛移。


    天舟的速度大抵與仙士相仿,一息千裏餘,但想必不是極限。而且每過一柱香的時間,便會撤去仙力催動,憑天舟的慣性向前滑行。這固然是為了節省一些仙玉的消耗,大概也是為了那些修為稍低的侍女減輕壓力。


    這樣的速度對鬼哥來說不足為奇,高速所產生的壓迫力盡管被舟上陣法抵去了大半,可落在身上還是異常沉重。幸而他這一身陽骨絕倫,走動起來略有不便,站在那還是夠穩的。


    “秦仙子,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怪味?”鬼哥向一旁的秦墨言道。


    “什麽味道?”秦墨言奇怪的蹙了蹙小鼻子,並無所覺。


    鬼哥思索道:“有些雜,像是香氣,其中又有點腥味,還有些刺鼻的陰腐味道。”


    秦墨言本是牧蘭衣指派來照顧鬼哥的,她卻對鬼哥無有半點好感,打定了看鬼哥出醜的主意。然而沒想到,看似修為極差的鬼哥,竟在天舟如此行速下仍舊從容,這讓她既是吃驚又有點氣惱。


    此時鬼哥說話,她不免聯想到自己身上來。嬌哼一聲道:“梵師父是不是想說我的氣味刺鼻啊?”


    鬼哥有些哭笑不得。這位秦姑娘天真爛漫,那點小心思實在並不高明。雖然已經修到了明實境界,年齡似乎確實不大。恐怕是溫室裏的花朵,不曾見過什麽險惡,所以性子活潑跳脫。然而也正因如此,愈發顯得嬌憨可愛。


    是以鬼哥不可能與這麽個小女子過不去,他是當真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而且在越海入內陸之後,這味道已經越來越濃。


    “秦仙子誤會了,貧僧實無此意。”鬼哥搖搖頭,情知她必然聞不到,再解釋也是徒勞。


    “大師聞到的,應當是煉魔泉的味道。”牧蘭衣突然出現在舟頭,已經又恢複了冰冷神色。


    “煉魔泉?那不是煉魔宗的穢惡之物麽?”秦墨言神色一凜。


    牧蘭衣點頭道:“不錯,前方萬裏開外,有魔宗活動的跡象。本來我也不能確定是煉魔宗,聽大師之言,想必不會錯了。”


    秦墨言這一下吃驚不小,她知曉這位宮主姐姐修為既深,知覺亦大異於天下仙士,能感應到萬裏之外的氣息不足為奇。可她轉過來打量鬼哥時,不免很有些疑神疑鬼。


    此時天舟速度驟減,一個白衣侍女款款步來,向著牧蘭衣道:“稟宮主,前方似有魔宗陣法阻礙,我們是不是避開?”


    “避開?”牧蘭衣冷笑一聲:“我為什麽要避?給我撞過去。”


    煉魔宗的陣法散發出陣陣黃色煙霧,形成一股烏黃色的法幕,足有數萬丈之高,遮天蔽日。冰玉天舟華光大綻,一下子將這千丈之厚的黃色霧幕洞穿,直接鑽了過去。


    黃幕過後,露出下方一片青蔥鬱碧的群山。這些山峰林林總總數十座,其中一座尤其雄偉,山頭幾乎鑽出黃幕直上天穹。此時天舟的高度,也不過與它腰肋相仿。


    此山透露出一種極其罕見的氣勢,尋常人看不出來,可在如鬼哥這般大行家眼中,此山的神蘊之雄厚不可思議,山基必有大量的神元結就,稱它一句神山絕不為過。


    牧蘭衣指著那山道:“大師,這便是我們此行的去處。”


    無論是陣法還是下方已經發出的攻擊,都說明此地已有人捷足先登,可牧蘭衣根本沒有將旁人放在眼裏。鬼哥頗有些目瞪口呆,這位冰華宮主牧施主的強橫霸道,看來比他想象中要更甚。


    幾道神通擊在天舟側底之處,舟上卻是絲毫無有震動感,隻是舟體已變得晶瑩剔透,不時閃爍著日照下的冰芒。


    牧蘭衣嫋嫋飛出天舟,袖中幾片白光化為四隻冰燕,清鳴中疾飛下去,不二息間下方黃霧中便傳出幾聲慘叫。


    “我與大師到山中走走,你們在舟上等候,如有來犯者立殺無赦。”牧蘭衣施令,隨即轉身緩緩向那雄山飛去。


    鬼哥很是無奈,隻好勉強禦風而起,搖搖晃晃跟著牧蘭衣向山腰飛去。好在這段距離不過千多丈,總算是沒有摔下來。待落在實地向後看時,偌大的天舟橫在半空極是耀眼,下方黃霧卻已經如水般沸騰了。


    “牧施主,她們……”眼見下方當有敵來襲,牧蘭衣卻頭也不轉的施施然前行,鬼哥略有擔心。


    牧蘭衣道:“天舟陣法有百仙之威,大師不必擔心。天色近晚,正是尋找異果的絕佳天時,請隨我來。”


    鬼哥聞言,不免頗有自失的一笑,人家有如此自信,自己又何必杞人憂天。當下快步緊隨其後,直向深山中行去。


    在這片被黃霧籠罩的山界以南約兩萬裏,另一艘黃色天舟亦在雲海間飛馳。此時舟頭一個紫衣青年卓然負手而立,一隻黑鴉忽啦啦從下方飛來,落在他手中化為一枚黑色玉簡。紫衣青年聽了聽簡中傳音,一雙劍眉便挑了起來。


    旁邊一個麵相凶惡的高大巨漢問道:“少主,出了什麽事情?”


    紫衣青年嘴角一翹:“冰華宮的那位,不知抽了什麽風,突然闖進本宗在問心山的陣法,而且傷了四位客卿。”


    “冰華宮主牧仙子?她不是一直在閉關麽,這千年來似乎都不曾出宮一步。此次突然發難,事情恐怕有點棘手。此事要不要上報宗主?”惡漢麵顯憂色。


    紫衣青年哼了聲道:“父親正在主持剿滅三眼一族,這點小事還要勞煩於他,那要我們還有什麽用。一個牧蘭衣而已,嘿!”


    惡漢又道:“姓牧的雖然就一個人,可她背後畢竟是仙盟。事情要是鬧大了,恐怕不易收拾。”


    紫衣青年大笑:“惡來,這可不像是你說的話啊。什麽收拾不收拾,打就是了。再說北嶼仙盟雖強,也不能隨意欺人。這次是她打上門來,我們竟占著理,這樣的機會可是從來不曾有過呐。哈哈哈!”


    “少主畢竟是少主,我卻沒有想到。好!就去會會這位傳說中的冰蓮神座!”惡漢惡來說著露出一個醜陋猙獰的笑容。


    問心山深處,鬼哥已隨著牧蘭衣進入了一個山洞。二人已經深入了一刻有餘,可讓鬼哥意外的是,山洞中並無絲毫氣悶之感,反而還偶有新氣湧出,隻不知道這幽深的山洞直通向哪裏。


    又行了一會,前方竟然漸漸開闊起來,拐了一個大彎之後,更是現出一片廣闊的空間。下方石林如亂劍般聳起,一片黑暗之中,似有什麽活物在其中遊移。


    此時牧蘭衣道:“此處已是問心山的心腹,下方生著一種奇木,其藤形如龍蛇,畢生都伏潛於黑暗之中。大師可尋其頭,並以你之血點化,然後可得一實。待其成熟,大師服下即可。不過此果遇風即化,遇光即死,大師需得當心看護。外有來人,妾身自為大師拒之。”


    古怪。鬼哥心道,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果實。看牧蘭衣的神色絕不似作偽,不過這果實對自己有無益處,恐怕就不太好說了。


    當下分說無益,他直接躍落下去,開始從那遊蛇樣的黑藤之中尋找頭緒。而牧蘭衣深看他一眼之後,便拿出日月經來研讀。


    山腹之中十分黑暗,雖然鬼哥的目力已經很強,但這密密麻麻的亂藤絞在一起,想要找出頭緒來已經和目力關係不大。是以鬼哥抓住黑藤,想要循其因果,感應根端所在。可不想這一抓之下,整個神意都為之一蕩,幾乎要就陷落進去。


    被坑了?


    鬼哥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牧蘭衣騙了。但仔細品來,卻又覺得未必如此。


    黑藤之中蘊含著無數魂念,或者說是旁人魂念的留影,形成山呼海嘯般的雜音。種種亂念紛紜而生,激得禪杖上一輪明光亮起。黑藤被這明光一蕩,發出哧哧似刺痛般的聲響並扭曲不止。


    鬼哥放開禪杖,寧和心神,就地安坐下來,再一次握上這黑藤,神意徹底的沉浸進去。


    問心藤中殘留的這些魂念回響,自然是從前來到此處之人所留。循念而辨,當知人數已難計算,猶如能親眼目睹那密密麻麻的人潮。這些人魂念流露出的,皆是痛苦與迷茫,鬼哥很快就明白了,他們盡是迷失在此中再也沒有出去。


    明白了此節之後,鬼哥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所謂問心,問的是本心,想清楚了方能出脫。如果想不清楚,就會像這些人一樣,永遠的沉淪其中。而他們這些人如今又安在?自然是早就爛得渣都不剩了。


    可鬼哥如今元神仍在虛境,眼下心智全憑一縷神意,若真能驚動本心,那倒是求之不得。


    似一夢忽來,鬼哥睜眼之時,麵前再次現出了似曾相識的景象。前麵虛空高處,一個卷軸飄浮在空。然而這一次,他忽然感覺到胸口劇烈的痛楚。這種痛楚,對於已對疼痛十分老練的鬼哥都是無法忍受的,他勉強一低頭時,看見自己的胸口正在放射出血光。再下一刻,便已被這股疼痛淹沒。


    鬼哥的神意複蘇,發現自己仍坐在黑暗的山洞裏。可冷汗涔涔順額而下怎麽都止不住,剛才那種神魂粉碎般的死亡之感仍未能揮去。可是他還有一種感覺,或者應該說更像是記憶,那個莫名其妙的卷軸很有隱約就是從自己的胸口出去的。


    除了再來一次,沒有別的辦法印證。可現下的鬼哥感到恐懼,那種死亡的感覺太真實了。恍惚中他甚至覺得,如果再來一次,即使他的元神在虛境中,也很可能會真的死透。試還是不試?


    忽然之間,鬼哥發現牧蘭衣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黑暗的山腹中時而有縷縷灰土滑落。這顯然是外麵來了強敵,牧蘭衣大概已經與對方在交手了。


    可這個時候鬼哥同時也發現,扭曲的黑藤在手裏略一滑遊,藤蔓竟然已經摸到了盡頭。這端頭生了一個蕾,卻隻有寥寥幾片葉子包掩,看得出裏麵空空如也。


    此時頭頂一聲重重的悶響,似乎問心山整個山體都被震得跳了一下。而鬼哥卻是用力咬了牙,輕輕劃破掌心,將一縷鮮血滴入那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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