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樵國遭遇了一場戰爭。


    這一場猝不及防的驅逐戰,發生在人與野豬之間。為了河邊那片人工種植的水稻田成熟的稻穗,雙方竭盡全力,展開了你進我退、我進你退的爭奪。


    戰爭是從黃昏時分開始的。當時,有人突然發現,從森林裏呼呼躥出來七八條野豬,似乎是一大家子。它們也許是好多天沒有吃到食物了,肚皮餓極了,撒開蹄子,揚起鬃毛,在稻叢間瘋狂地奔跑、撒野,肆意齧咬稻棵。


    “野豬吃稻啦!快來人呀,野豬吃稻啦!……”


    那人驚惶的呼喊,把西樵國的人們都驚動了。大家接二連三地從家裏跑出來。


    看見野豬們橫衝直撞地糟蹋稻田,人們誰不痛心?稻田裏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動人的光彩,散發著誘人的清香,眼看就要到嘴邊的糧食啊!現在被野豬衝進來,這麽肆意踐踏,那可全完了!冬春該吃什麽呀!


    所有人都緊急動員起來,揮舞手裏的樹棍和石塊,呐喊著,追逐著,拚命把野豬往遠處驅趕。


    “打呀!把野豬打出去呀!”


    “哦噓!哦噓!……”


    “千萬不要放它們過來!”


    “吼!吼!……”


    “……”


    誰知,那些野豬獸性發作,根本不顧人們的威脅。它們糟蹋了稻田不算,還使勁拱下腦袋直往村子裏衝。這情形讓人們更加著急。村裏的小孩和老人哪兒是野豬的對手呀?他們要是被野豬拱翻了,咬傷了,那可是闖大禍啦!


    在西樵國,隻要發生了什麽事,根本不用動員,所有的男人都會衝出來,一個也不缺。他們手裏拿著可以作為武器的樹枝、木棍、石塊,發出盡可能有震撼力的呐喊,驅趕野豬。有幾個年輕人,揮舞尖銳的石錐,奮不顧身地衝上前,與野豬靠得很近。他們明白,隻要刺倒了一隻野豬,餘下的野豬見了血,就會四散逃走。


    可是野豬沒那麽傻,麵對人們的驅趕,它們愈加瘋狂,呲牙咧嘴,衝著年輕人大聲嚎叫,嚇得他們連連後退。


    看到這幅情景,哦噓早已把自己的那點損失丟到了一旁。幾隻貫耳壺能算得上什麽呢?他是嚐過挨餓的滋味的。野豬糟蹋了稻穀,整個西樵山的人們都得挨餓呀。


    一轉眼,他看見大王和巫師也都衝到了田邊。


    按照魚鳥族人亙古以來就有的規矩,隻要氏族裏遇到了什麽事,大王和巫師總要衝在前麵,哪怕有生命危險,也毫不猶豫。他們的崇高威望,正是這樣建立起來的。他們帶了頭,其他人誰還會做怕死鬼,一個個緊跟著向前衝。


    此時此刻,災難當頭,不允許誰有半點猶豫。哦噓的阿爸身體剛有些好轉,舉起樹棍一路急跑,止不住氣喘籲籲,臉色蒼白,可他一步也不肯落後。


    誰知,凶悍的野豬早已被惹怒了,根本不把人們的追趕放在眼裏,跑在前麵的那一隻突然扭轉身,後麵跟著的也紛紛向人群衝過來。


    人們好不容易結成的防線,頓時被衝潰了。


    大家互相呼喚,互相保護。幸虧躲閃及時,才沒有人被野豬踩傷。但野豬依然很猖獗。


    夜幕漸漸降臨,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


    一場鬥智鬥勇的驅逐戰,仍然在繼續。野豬們發出恐怖的嚎叫,瘋狂地亂躥。此刻,千萬不能跟這群眼睛發紅的家夥硬拚。誰隻要被它們尖利的牙齒齧咬一下,不是死,就是傷。可是,不把它們驅趕出去,西樵山的損失就太慘重啦!


    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把它們趕出去。


    “哦噓,哦噓!你在哪裏?”


    一個脆亮的聲音在呼喊他。在嘈雜紛亂的叫喊聲中,他依然能分辨得很清楚,精神不由為之一振。


    那是水,水在尋找他!


    “水,我在這裏,在這裏!……”


    哦噓張開喉嚨大聲回答,頓時昂揚起一股鬥誌。他順手操起一根樹棍,快跑幾步,也想投入驅趕野豬的行列。可向前跑了幾步,又收住了。他冷靜地思索一下,發覺一根樹棍一塊石頭,對於驅趕這些被激怒的野豬,已經毫無用處。即使是一堆樹棍,也不能發揮大的作用……不,有用處——不是可以把它們點燃成火把嗎?


    哦噓靈機一動,在暮色中費力地找到兩塊火石,反複捶打了好幾次,“啪啪”,火焰終於燃燒起來。


    一支火把高擎在了他的手裏。


    又一支火把高擎在了他的手裏。


    火把轉移給了水。


    水又將火把轉移給後麵跑過來的人。


    籠罩著暮靄的原野上,很快出現了無數支火把。火把匯聚在一起,驅趕了黑暗,搖搖晃晃中照得四周通紅一片。人們敲打著可以發出聲音的竹筒,叫喊聲愈加撼天動地:


    “哦噓!哦噓!……”


    “吼!吼!……”


    “殺呀!……”


    熊熊燃燒的火把在原野間舞動著,匯聚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天穹都映亮了。


    野豬們終於露出膽怯的神態,紛紛落荒而逃。


    第二天早晨,天空一片瓦藍,太陽把黿湖映照得波光粼粼時,西樵國的人們在宮殿前的廣場上,載歌載舞,歡慶擊退野豬、保護家園所取得的偉大勝利。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就在去年的早春,這裏也遭遇過野豬的突然襲擊。不僅幾間房屋被拱倒,還撞傷了兩個老人,叼走了一個嬰兒。後來,所有的男人都出去尋找,找了幾天,卻沒有發現嬰兒的下落。多少個日日夜夜,西樵山籠罩在悲慟的陰影裏。


    這次,七八隻野豬蜂擁而至,被大家趕走,既沒有傷了人,也沒有損壞了房屋,豐產的糧食被糟蹋了一些,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盡管部落裏的人們心裏明白,如果不抓緊打獵捕魚,采集野生稻和野果子,冬春很可能要餓肚子。


    但,西樵國的人們從來不愁眉苦臉。


    蒼天送給了他們一個美麗富饒的黿湖。黿湖裏,永遠有取之不盡的水產品——不僅有鯉魚、甲魚、鯽魚、黑魚、鯊魚和青魚,還有螃蟹、蜆子、螺螄和蛤蜊。“橫行將軍”螃蟹看起來很凶猛,把它抓住,放在黑皮陶罐裏煮熟,那滋味是最鮮美的。他們掌握了一個規律,某些看起來很豔麗很迷人的東西,未必好吃,說不定還有毒。某些看起來很醜陋很素樸的東西,卻可以成為好朋友。


    幾乎用不著教,哦噓從小就懂得用石箭簇在黿湖中捕捉魚類,將它們拿回家,作為美食。吃完一條魚,那好看的魚骨,還能掛在身上,作裝飾品呢!捕捉的本領是天生的,就像西樵國的孩子一個個天生會遊泳,誰扔在湖裏都能噗通幾下。


    出人意外的是哦噓沒有去宮殿那裏,和人們一起歡慶。他寧肯躲在河邊,獨自一人埋頭製作陶器。前些日子做的貫耳壺,被踩掉了好幾個,想起來就心疼。隻能慢慢地補做了。他覺得自己有些傻,更有些孤獨,但是一個人默默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心甘情願。他想,有朝一日駕著獨木舟,漂流在茫茫大海中,連人影都看不見,不知道要經曆怎樣的孤獨呢!守不住這點孤獨,還談什麽去大海漂遊?


    昨晚,回到家裏,阿爸問他:


    “是誰想到點燃火把的?真是個聰明辦法呐!”


    “呃……”


    他打了個疙愣,想說什麽,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他覺得這沒什麽可說的。把野豬趕走了,就行了。


    阿爸說:“我看你好像有心事,是誰欺負你了?”


    “我好好的,誰也沒欺負。”哦噓說,“野豬把好多陶罐踩爛了,我要補做幾個。”


    阿媽在旁邊插嘴道:“孩子長大了,你看嘴唇上都有黑黑的胡須了,今年寒裏,就該和水成親啦!”


    哦噓一愣,說:“早呢,不著急的。”


    “你這孩子,怎麽這樣說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誰不是這樣過來的?以後多生幾個孩子,我們家就能人丁興旺了。”阿爸不由瞪圓了眼睛,嗬斥道,“我像你這麽大,早就有你啦!”


    媽媽也說:“早生兒子,早得力。”


    “我……知道了。”


    哦噓垂下頭,再也不啃聲了。阿爸說他有心事,確實有,可是這心事跟娶媳婦生兒子是兩回事,隻能藏在自己心裏,誰也不能告訴。一旦泄露了秘密,就糟糕了。


    阿爸阿媽知道他看中了那個名叫水的女孩,他們也覺得水是最可愛的,一心想把水娶回來做兒媳婦。水,真像是一汪水,從頭到腳清清亮亮的。身材嬌小而又豐滿,呈現水波似的曲線。尤其是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格外討人喜歡。水也喜歡哦噓,老遠看見哦噓,就害羞地低下頭,滿臉緋紅,猶如霞光映在了湖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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