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一笑,洛霜凝向他:“我雖塵封了那孩子的記憶,但新的記憶他並沒有完全接受,這幾日,你難道沒從他身上,從他眼裏看出些什麽?”


    洛翱道:“他排斥與我們親近。”


    “既然能看出,你就不怕我安排他出去做事,會引起他懷疑?”明知自己的孩子會被利用,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按著眼前這男人說的話行事,她,算是個好母親麽?錯開洛翱的視線,洛霜的眸光漸變黯然。


    洛翱思索片刻,淡淡道:“質疑?他要質疑什麽?我們多年來所籌劃的,終了還不是屬於他,如果他有腦子,就不會和我們繼續這麽別扭下去。”言語到這,他提步就往門口走,“我去和他說前往靈山一事,你還是將我之前說的話好好想想。”


    凝望他即將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洛霜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既已謀劃多年,就萬沒有收手的道理。


    既然不收手,那麽作為她的孩子就得麵對現實。


    未來是屬於他們的,靈月,乃至整個中原都將會屬於他們。


    經過這麽一番自我調適,洛霜心氣順暢不少。


    如果……如果他到時出爾反爾,不將天下交給她的孩兒,那麽,她定會讓他好看!


    眼裏劃過一抹森然之色,然後重回榻上坐好。


    靈山。


    為確保連城睡個安穩覺,皇甫熠外泄真氣,將一行人全籠罩其中,這樣一來,但凡周圍有異動,他都會第一時間警覺,哪怕是一隻輕盈飛舞的蝴蝶也不例外,更何況是凶猛的野獸?


    “你剛才在做什麽?”晨陽透過樹葉縫隙,斑斑點點,灑落在地上,皇甫熠睜開雙眼,看到連城專注地看著腳邊的草叢,不由輕聲問。


    連城抬起頭,對上他柔和的目光,微笑道:“我讓這些小東西相互轉告,幫我送信給大哥,三妹,說我已經救出俊兒,說我和你在一起,說我們大家都好著呢,讓他們不要擔心……”握住皇甫熠的大手,兩人站起身,她聲音變得輕柔,“你昨晚是不是一宿沒睡?”


    說好夜裏和他一起值警,她倒好,竟躺在他懷中一覺睡到東方破曉,實在不該!


    “我這不是剛醒轉麽!”


    皇甫熠眸光*溺,反握住她的纖手,繼續往山外走。


    其他人緊隨他們身後。


    “你是為讓我安心才這麽說的。”這片林子的情況,昨個歇腳時她就知道,可是夜裏卻寂靜無聲,早起,她看到大家夥個個精神飽滿,想來都睡了個好覺,若不是他整晚以真氣探查周圍情況,讓林中的猛獸心生警惕,沒敢輕舉妄動,說什麽她都不信。


    如此做,多半都是為她能休息好。


    大傻瓜!這樣的你,我如何能不喜歡,不深愛?


    皇甫熠聞言,緊了緊她的手兒,笑道:“別擔心,我夜裏真有休息的。”


    “嗯!”他不要她多慮,要她安心,她聽著就是。


    一行人這次動身,直至正午方止步休息,獵取野物補充體力。


    待再次前行,就沒再間歇。


    兩日後的傍晚時分,終於出了靈山。


    “大家堅持一會,等咱們到了前麵的鎮上,就能好好歇腳了!”眸光由那些個女子身上劃過,連城微笑道。


    “我們不累。”


    那些女子怯聲回她一句,低著頭都沒再說話。


    連城聞言,對她們倒也沒多說什麽,而是將目光挪向洛逸軒,問:“洛公子的身體可還好?”近些時日,她都強忍著不去關心他,不去關心這對她有過兩次救命之恩的男子,他很好,真的很好,若不是因為他的父母,她會和他成為很好的朋友,甚至是知己。


    可是真疏遠了他,真對他淡漠以對,他雖沒流露出絲毫不適,但她心裏不舒服,總感覺對他有愧,甚至能察覺出……能察覺出他最近無一日心神舒暢。


    好矛盾的心情!


    心下長歎口氣,連城淡然的眸光微轉柔和。


    “無礙。”抬頭,對上她稍顯柔和的眼眸,洛逸軒先是一怔,這才淺聲回了句。


    她對他的態度怎麽變了?


    近些時日,她望向他的眸光總是淡淡的,可此刻,她的眸中有著真誠的關心。


    因何改變?她究竟因何緣由才對他的態度有此改變?


    洛逸軒想了想,沒有絲毫頭緒,但他眼角卻漸顯濕潤。


    怕失態連城麵前,他嘴角浮現出一抹淺笑,而後,佯裝不經意地與其錯開了視線。


    能不被她視作陌生人,這於他來說已足夠。


    他,還奢求什麽?還想奢求什麽?


    沒有,從忘憂島初見,到知曉她就是他曾救過一命的顧二小姐,再到今日,他對她從未奢求過什麽。


    他隻是,隻是敬慕她的為人……


    對,隻是這樣……


    虢鎮距離靈山十多裏地,正常步行半個時辰就能到,但連城一行中牽扯有那麽些個女子在,半個時辰肯定是無法抵達。


    “大約再有三裏地,咱們就能到鎮上,大家再加把勁!”夜幕已然落下,感到身後女子們喘氣急促,步子越來越沉,連城停下腳,回頭微笑著為她們打氣。


    然,就在這時,一抹白衣帶著一群黑衣人驀地從天而降,落在了他們前方數丈外。


    危險靠近,連城自是覺察到,隨之將目光挪向為首的白衣人,這一看之下,淡然的神色霎時轉冷,隻聽她道:“數日未見,沒想到你竟和他們走到了一起!”今晚月色並不甚明亮,但連城還是一眼認出領頭之人是哪個,“不對,我剛才說的話不對,你原本就和他們是一夥的,隻是你在我麵前一直不承認罷了!”說和丞相府沒關係,說所有事他都沒有參與,那她現在看到的算什麽?


    是一個與他樣貌相似的陌生人嗎?


    心下一陣冷笑,但轉瞬,那冷笑就被另一種情緒所替代。


    她……她還是不希望他站在對立麵,不管之前對他說的每句話持何種態度,總之,她不願有一日親眼看到他是她的敵人。


    願望是好的,現實卻極為殘酷。


    她失望了!


    他終究與那些人是一夥的。


    “我們認識?”岑洛沒有即刻下令,所以他身後的毒人,隻是緊握長劍,死死盯著連城一行看著,而他,則目光微閃,問出這麽一句。


    他的聲音沒變,隻不過不帶有絲毫感情。


    眸中神光微動,連城譏嘲道:“岑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


    岑公子?岑公子是哪個……


    痛,頭好痛……


    抬起手,在頭上拍了拍,岑洛無法再想下去,因為無論他如何費力氣去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且越是想下去,他的頭越是作痛。


    近幾日,他都有在想一件事——洛逸寒是他,真是他麽?


    腦中雖有屬於洛逸寒的記憶,可他就是覺得那不是真正的他。


    還有洛府,記憶中他出生,長大的地方,也與他格格不入,他很排斥待在那座府邸,很排斥那兩人——雙親。


    他喚不出口,看到他們,他喚不出爹娘。


    他有想過,或許他不是洛逸寒,不是這個連他都感到陌生的洛逸寒,但記憶不會有假,如若他不是,那他又能是哪個?


    難道他是那女子口中說的岑公子?可是每當他對自己的身份生出懷疑時,頭都會作痛,似是要裂開一般。


    痛感逐漸消散,岑洛凝向連城,一字一句道:“我不認識你,今晚你們全都得死!”


    “無需和他廢話,咱們直接解決就是。”不等連城開口,皇甫熠看向她,雙眸半眯,冷冷道出一句。


    他可沒忘連城因何被莫婉傾又是毀容,又是喂藥,最後還刺中腹部,丟下斷崖,這筆賬他要和岑洛,莫婉傾算,且要狠狠地清算!


    連城沉默,久久未語,她察覺出岑洛似是有些不對勁。


    即便再變,他也不會裝作不認識她!


    他這是怎麽了?


    洛逸軒在一旁站著,看清白衣人就是岑洛那一刻,他的心驀地一緊,緊跟著,眼裏染上痛色。


    抹於袖中的那隻手慢慢收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遲疑下去。


    兄長的心地並不壞,是母親,一定是母親做了什麽,才致使他忘記一些事情。


    否則,他不會做違心之事!


    心中拿定主意,加之擔心皇甫熠真會出手,洛逸軒眼裏的痛色轉為淒傷,輕語道: “我去對付他!”就是這麽輕微的聲音,但在靜寂的夜裏,連城幾人都有聽到。


    “公子……”林叔第一個反應過來,沒等他喊出後話,洛逸軒已如一隻巨蝶,縱身飛遠。


    也就在他離地的瞬間,岑洛身後的黑衣人持劍朝連城一行猛襲了過來。


    森寒的殺意立時籠罩住這一片荒野。


    洛逸軒寬袖用力一拂,將迎麵向他襲來的黑衣人倏地震了開。


    兄長無辜,不能死!


    憑著這個心念,他幾乎將全身內力全然鼓動。


    “公子……”任伯緊跟在他身後疾馳。


    洛逸軒輕功不俗,內力也是有的,但由於身體原因,他並沒休息過什麽高深的武功,而此刻,他竟不顧身體安危,催動所有真氣,欲與那白衣人交手,尤為重要的一點是,那白衣人的樣貌與……


    林叔心中焦急不已,他隱約間似是知道了什麽,可是他不能確定,因為他沒聽洛逸軒說過岑洛的事。


    身後長發如墨雲一般在夜風中獵獵揚起,洛逸軒催動掌力,徑直向岑洛發起進攻。


    “逸軒!”岑洛見他疾馳而來,並出掌擊向他,不由騰空,向後快速疾馳。


    “你要往哪裏逃?”為打消連城他們心中的疑慮,洛逸軒冷喝一聲,身法變換,前行的速度再次加快,追向岑洛。


    他的輕功極高,岑洛的也不弱,瞬間,他們便已蹤跡全無,就是林叔和竹芯,也朝著他身形消失的方向,疾速追去。


    連城和皇甫熠,任伯,為護住那些個女子,根本分不開身,隻能眼看著洛逸軒主仆去追岑洛。


    兩刻多鍾後,解決完所有的黑衣人,連城輕舒口氣,道:“也不知洛公子會不會有事,要不我去找找他。”


    “他能有什麽事?”皇甫熠負手而立,聲音微冷道:“他的身份在那擺著,岑洛就算再怎麽不長眼,也不會隨便出手傷他性命。”


    稍頓片刻,他續道:“更別說有他的人緊跟著,死不了!”


    連城眉兒微蹙,想了想,輕歎口氣,道:“你說的也是。”


    耳邊已聽不到刀劍碰撞之聲,洛逸軒追向岑洛的速度這才有所減緩。


    要離開了麽?就要離開這紛紛擾擾,既留戀,又想即刻遠離的塵世了麽?


    他喘氣急促,加之不時咳嗽,從而致體內真氣紊亂,無法再運轉輕功……


    “逸軒!”岑洛沒從他身上感知到殺氣,因此與他之間前行的距離並沒拉多遠。


    聽到身後傳來的咳嗽聲不斷,他腦中似是想到了什麽,忙淩空轉身,向洛逸軒看去,便發現那緊追自己的白影,竟向地麵墜 落,顧不得多想,他以最快的速度,向洛逸軒飛去……


    接住了,接住了,不過好險,差點,就差一點點,他便接不到人。


    將洛逸軒放到一棵樹下坐好,他有些生氣道:“知道自個身體不好,為何還緊追著我不放?你這是要和我鬧情緒嗎?還有,你怎會和那夥人在一起?”


    “那夥人?什麽叫那夥人?”掏出絹帕,拭去嘴角沁出的血絲,洛逸軒眸光悲憫而淒傷,“你現在以什麽身份在和我說話?”話一問出,他嘴角禁不住掀起一絲苦笑,就在剛才,眼前之人已喚他的名,並且用那麽熟絡的語氣與他說話,而他,這會兒還問出如此幼稚的問題。


    再有,就他心中所想到的,也不該犯白癡。


    “我是你大哥,你說我是以什麽身份再和你說話?”岑洛與他四目相對,冷冷道:“兩日前,爹讓我前往靈山一趟,至於去做什麽,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不就是要你殺和我走在一起的那夥人麽,這有什麽好隱瞞的。”洛逸軒唇角牽起一絲譏笑,“而且是娘用法子,讓你一遇到太女他們就格殺勿論,對不對?”


    洛逸軒麵露尷尬,輕咳兩聲,道:“娘不僅懂巫術,並且對蠱術也頗懂。”


    “她讓蠱蟲給你帶路,識人,這才讓你將我們堵在了路上。”洛逸軒說著,聲音陡然變得悲涼,“爹娘在做什麽,你是不是都知道?”


    岑洛頷首:“他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而我也是幾年前才知道,之前咱們身體不好,都一直待在府中養病……”


    洛逸軒截斷他的話:“你和我一直在府裏養病……”好母親,他們兄弟真有一個好母親,用盡手段,欺騙自己的孩子,難道就沒感到一絲愧疚嗎?


    眼前之人,他的兄長,他不久前才知道有這麽一位孿生兄長,竟然被母親利用巫術……


    別想了,想了隻會心痛……


    “我如果……我如果說你我並沒有一起長大,你信麽?”身上好冷,好冷,洛逸軒的身子連連打顫,但他想在自己闔上眼前,盡最大努力,看能否喚醒岑洛之前的記憶。


    岑洛沉默,半晌,道:“你想說什麽我知道,因為近幾日,我忽然間就覺得困擾,我不僅懷疑自己的身份,更是覺得洛府與我格格不入,還有我對他們很排斥,但我的記憶裏有你,有小妹,有我們三人的過往,這些又由不得我不信自己的身份,近段時日,我腦中很亂,但凡想些有的沒的,頭就開始作痛,想的越費力,頭就會越痛。 ”


    深吸口氣,他又道:“你懂醫術,能不能告訴我,我這是得了什麽病?”


    “太女有說什麽你忘了嗎?”洛逸軒語聲虛弱,緩緩道:“我很想幫你,可我……可我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記住,我認識你……我認識你並沒多久,別……別做錯事……”


    “你怎麽了?醒醒啊,你醒醒,把話與我說明白!”看到他眼睛閉闔,靠在樹幹上的身子往地上倒,洛逸軒情急之下,穩住他的身形,用力搖晃道。


    “住手!”林叔淩空而落,疾步走至洛逸軒身旁,“公子身有重疾,這麽使勁搖他,會立時立刻要了他的命!”也不管岑洛的臉色怎樣,從他手中接過洛逸軒,林叔慌裏慌張地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小瓶,接著倒出一粒黑色藥丸,就塞進主子嘴裏。


    “林叔,公子……公子沒事吧?”竹芯趕過來時,林叔已抱起洛逸軒,準備離開。


    她眸中淚水滴落,宛若斷線之珠,林叔見狀,沉聲道: “公子現在的情況很危險,咱們得盡快趕回酈京!”


    語落,他深望岑洛一眼,而後招呼竹芯跟上,很快失去蹤影。


    岑洛凝視著洛逸軒剛才坐的位置,直直地看了許久,方站起身,但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神色莫名,望著朦朧月色,似是在思慮著什麽。


    皇宮。


    連怡躺在*上怎麽也睡不著,於是,她索性坐起身。


    “睡不著?”風清亦坐起,攬她靠在肩上,溫聲道。


    輕“嗯”一聲,連怡眸中湧上憂色:“你說鈺兒怎就還沒回來,她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還有我擔心洛霜已然發覺宮中有變。”


    風清握住她的手,言語肯定道:“有那小子在鈺兒身邊,她絕對不會有事。至於洛霜,以她的性子,要是已知宮中有變,能安分待在府中不有所動作嗎?”


    “你所言句句在理,可我就是放心不下。”連怡微歎口氣,喃喃道:“我很沒用,不僅愧對先祖,更是愧對我靈月子民,任他們夫婦為非作歹,做下那麽多十惡不赦之事!”如若她夠有能力,就算沒有國師坐鎮宮中,靈月也不會落得今日之境。


    連怡心中在想什麽,作為她唯一的夫,風清又豈會不知?


    他不僅知曉,也甚是心疼愛人。不是她能力不夠強,而是以她一個尋常人,要如何與女巫鬥?更何況,先皇在位那會,洛霜之母,上一代女巫就已對靈月生出不軌之心,否則,也不會拚著一死,也要與國師同歸於盡,從而好毀掉整個靈月。


    “你做得很好,別怨怪自個。”靜默半晌,他柔聲道。


    “清……”二人目光相對,連怡苦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能力。”


    風情笑著搖頭:“我沒有安慰你,我說的都是實話。”


    “是麽?”清涼的淚自眼角湧出,連怡低泣:“如果我做得夠好,就不會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風清沒有說話,由著她道出心中壓抑已久之語。“一個剛出生不得不遠離故土,一個戰戰兢兢得在宮裏長大,不僅被洛霜的女兒一鞭子抽暈,更是被逼離靈月,前往中原與大周和親,說什麽為靈月的將來考慮,說什麽與中原諸國建立起友好關係,會讓我國變得更加富強昌盛,全是鬼話,全是騙人的!”連怡的情緒漸變激動,“那時,我明知那些都是謊話,都是騙人的謊話,是他們為達目中目的,才逼錦兒離開靈月,卻阻止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我遠去。我恨他們,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恨不得立時立刻就誅洛氏九族,即便這樣,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怒!”


    “你生氣,憤怒,恨他們,我都能理解,但在我心裏,在我靈月百姓心裏,你是明君,所以,我不擔心你會做出糊塗事!”


    “明君?糊塗事?”連怡輕笑出聲:“我算什麽明君?我算什麽明君啊?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保護不了自己的百姓,座其位不謀其職,我不配主宰靈月!至於你說的糊塗事,到那一日,我就糊塗一回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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