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爺爺,我就坐這兒好了!”


    周曼雲笑著婉拒了老仆周貴安讓她到移坐到書房喝茶休息的請求,粘在上房門口的小凳上硬是不起身。


    老牛自知夕陽遲,耕心堂誰知能再耕多久?背已佝得有些蝦米樣兒的老頭兒歎了口氣,自搖著頭走開,邊上另有有小廝上前將他扶住。與周顯一樣,周貴安也已然日暮西山,吊著口氣一直呆在周家院裏,不過是為了陪著另一個雖是主子但比他更可憐的老頭兒捱著日頭。


    老人家總嫌時光過得快,而等在阿爺門口的曼雲卻覺著被單獨喚進門見阿爺的蕭泓已在周老太爺跟前呆了經年。


    “周曼雲!進來!”,簾半開,半張臉探出來就是毫不客氣地一喝。


    在阿爺麵前不表現得溫柔小意一些,這般直接的呼來喝去,老人家會應你所請?周曼雲一邊腹誹著,一邊忙不迭地起身,隻在擦到蕭泓身旁時,賞了男人一個“你是白癡”的白眼兒。


    但眼見著蕭泓微紅的眼眶,曼雲又咽了下文,老老實實地跟著他一起跪到阿爺的病榻之前。


    諾言易許卻難為,可不管老頭子硬要下的承諾再好,今後要把日子過好的依舊是年輕人。周顯看著眼前的一對,長長地歎了口氣,帶著斑斑點點老樹皮的手撫上了曼雲一下子就凝重下來的臉頰。


    不可否認,阿爺現在的狀態莫名地讓曼雲心中害怕,一堆兒話不敢再講,隻默默地直著身子。


    蕭泓的一隻手悄悄地摸到她身邊。用力地將曼雲垂在身側的手握在手心裏。


    曼雲感覺到了未婚夫公然在老爺子麵前的無禮,卻不想掙開。無可否認,從手心裏傳來的那點暖能讓她覺得室內陰鬱蒼涼的氣息會淺淡了許多。


    “你要配那種能讓人盡忘前事的藥好象沒跟小六講。可我跟他說了!”,周顯咧嘴一笑,渾濁的老眼居然還促狹地衝著曼雲擠了下眼兒,


    “阿爺!”,柔軟的小手似乎承受上了更大的握力,曼雲的臉上掠過一絲難為情。


    “不苦不痛不為人!老夫剛聽你說世上會有這種藥時也想著若是早些年能給自己用了倒是不錯,但再細想,卻又想不通透若是盡拋了昨日,我周顯周世榮還是不是同一個人?”


    周顯擺擺手製止了曼雲急要出口的勸說道:“雲姐兒。你想幫著你五姐兒,我不攔著。但隻跟你再多羅嗦兩句,一則世上事並非藥能決,你能幫她忘了此次之傷,可若她再遇了張維李維,你幫不得她一世。再則,象你這次推了婚期的傻事,阿爺也隻許你做著這麽一次,但盡人事各憑天命。不必為了助人而虧待了自己。”


    曼雲的身子頓了頓,嘴裏低如蚊蚋地小聲應了。


    周顯在曼雲麵前攤開手掌,自諷笑道:“老夫自私!而且五根手指不一般齊,老頭子天生就是偏心眼的。”


    手掌化指虛點上了曼雲。周顯才稍麵露霽和地吩咐蕭泓道:“我家這姑娘是個傻的,你既要娶她,還要多包容些。”


    蕭泓重重點頭。被點評了傻姑娘的曼雲卻隻更木愣地跪著,眼中淚花打轉。阿爺象是交行遺言一樣的架式,直揪著她的心。萬分不安。


    顯然,周老太爺也看出了孫女又要下雨的勢頭,反倒朗朗地笑了出聲,道:“你們別擱著杵著煩我了。改期之事,我晚上會寫了親筆書信給蕭世子,明個兒還是由曼雲親自送去,在那兒等了回音再回來。”


    做小的猶猶豫豫磕頭告退,老爺子且笑且轟,倒是一掃了剛才一室的沉悶。


    手一直就被蕭泓攥著離了耕心堂,再三回望的曼雲還是有些情緒萎靡。


    蕭泓輕歎一聲,將她攬在懷裏,伸出的另一隻手柔緩地抬起了曼雲的下巴。


    “滾!這在我家裏呢!”,別臉,扭頭,甩手,一氣嗬成的動作之後,原本還懨懨的曼雲瞪起眼來,倒又複了幾分氣勢……


    送走蕭泓,很想再單獨再回耕心堂與阿爺談談的曼雲等到天黑也沒得半點機會。


    周顯先是連番地分批拘了兒孫們到跟前訓話,還接著卻是讓貴安出來跟曼雲講說要靜心寫信,勿擾。


    第二天一大早兒,不等曼雲去給老爺子請安,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就由周貴安送到了藏岫樓。


    “阿爺也不曉得愛惜身子……”,曼雲紅著鼻頭接了沉甸甸的信,捏在手中才約摸發現,應當除信之外還有著一本冊子。隻是信的封口用著紅漆封著,赫然印著周顯的指印。


    “六姐兒且送信去。可別想著偷看!”,周貴安笑著,夾在皺紋裏的雙眼幾乎見不著了。


    “我才不會行了小人之舉呢!”,周曼雲低語嗔著。


    因是要再見蕭澤,曉得這位蕭世子窮講究,曼雲老實地還是將自己交給青纓擺弄著,盡量求能當個讓人見著不趕的信使。


    臨出門上車,曼雲還是探問了下耕心堂裏的情形,待知道周顯清早就喚了這兩天直接在耕心堂住著的二伯周柏說話,心裏難免隨著啟動的車軸咯噔了一下。


    周曼音是在浣香院出事的,所以那日之後,浣香院就又被大鎖鎖了起來,隻是苦了主持中饋的柳氏,滿府地找著地兒放置周柏養的那些鳥兒。


    曼音出事的當天,周柏捶胸頓足地大哭一場,在周顯麵前自承錯認了高維小人,直當是照拂親戚卻被他騙了。而其後,意識到自己無心中做錯事的周柏,這幾天很是老實地住在耕心堂的一間小房裏,非周顯傳喚就閉門不出,而且一日三餐也盡跟在老父身邊,布飯挾菜,端茶倒水,極盡孝順。


    在耕心堂的周顯也關注著孫女當信使的稱職情況,待聽周貴安附耳報了,緩緩地點了點頭。


    “老貴!重換盆銀霜炭來,你就自去歇吧!”,揚聲吩咐了老仆,坐靠在床頭的周顯才整整身上披著的衣服,轉臉對向了正恭敬站在床尾的二兒子周柏,悅色指點著床邊小幾上的茶點道:“敬軒,你也別站著說話了,且坐過來用些點心。”


    周柏唯唯應諾,行了個禮挨著床邊坐下,束著手目不斜視。


    周顯雙目含笑地看了看幾上琳琅滿目的點心,道:“柳氏極孝,曉得我老人牙口不好又用不得太多飯,每日一早會差人買了各色新鮮糕點送來。你別說,城北穆家百年老號雖說鋪小,桂花白糕還就他家的正宗。”


    “父親要用?”,周柏連忙拈起一塊白糕放在了周顯嘴邊。


    周顯就著兒子的手,對著小食咬下一口,招眼對著周柏一笑,周柏也立時笑開了眉眼應合著老父。


    看著一室父慈子孝的和樂,老仆周貴安進門輕手輕腳地換了炭盆,走到門口稍停了下步子,接著躡手躡腳地仄了出去,一隻滿是皺紋的老手牢牢地帶緊了房門。


    正如周顯自言的他如今胃口不好,一向愛用的白糕也隻吃了小小的一塊,第二塊隻才咬了一口,就對著兒子搖了搖頭,很是疲累地靠在床頭半閉上了眼。


    周柏麵帶微笑地重坐回椅中,就手將還沾著老父口水的半塊糕丟進了嘴裏。


    “周柏!你就不嫌我吃過的東西肮髒?”,突然又睜開眼的周顯,語氣中帶上了些冷冽。


    “父親這話怎麽講?兒了一身血肉都是爹爹給的,又怎麽會嫌呢?”,周柏立時轉過臉訕訕陪笑。


    “這幾日,你吃不象吃,喝不象喝,一直揀著老夫的口水,是怕我毒死你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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