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咚咚……


    一陣兒歡快的脆響粘住了康寧街上來往行人的視線,


    洛京城西城的康寧街本就是條城中的繁華商街,店鋪小攤多賣著為百姓世俗所需。


    市井之中規矩不多,帶著妻子一起買貨的年輕男人也算常見,但待等好奇的三姑六婆看清手中正持隻拔浪鼓兒的是位英俊青年,卻是忍不住又望了再望,生怕看少一眼就吃了虧。


    “他家那小娘子生得也俏呢!”


    隱隱聽到路人議論聲的周曼雲,抬起紅彤彤的俏臉,沒好氣地白了身邊的丈夫一眼。


    蕭泓泰然自若地將手中的小鼓重又插回到售賣的原處,好似渾然未覺自個兒剛才亂動東西惹來注意有何錯處。


    他們正停留著的小店門前,老板指著架在店外的貨攤笑眯了眼,“客官!我這兒的小玩藝,各色花樣齊全,小孩子們都喜歡……你夫妻倆的孩兒定然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乖巧伶俐……遲買早買,總是要買,您不如就先帶個小拔浪鼓備家裏……”


    圓臉憨笑的老板舌如簧,滔滔不絕的好話一波接著一波,原本就意動的蕭泓重又將手伸向了插滿了鼓的草垛架。


    “上麵的那隻搖咕咚!”,曼雲扯住了蕭泓的手,指向了一隻繪著雙童戲荷的小鼓。


    胖孩兒穿著大紅肚兜,露著的胳膊和腿白嫩如藕節,手中綠葉鮮翠欲滴……蕭泓瞬間就笑彎了眉眼,開心地摘下小鼓塞進曼雲的手裏,乘機將妻子的手掌重重一捏。


    哼!周曼雲別別扭扭地側過臉去。


    小夫妻買下東西的開張大吉,似乎給此前生意平淡的小店一下子帶了更多的運氣。


    一群衣著鮮亮,容貌嬌麗的年輕女子在幾個中年婦人的帶引下,一齊擠到了貨攤前,摸摸看看,一時間鶯囀燕啼,很是熱鬧。


    幾個女子暗自交換了下眼色。一隻鮮翠繡鞋腳下一絆,半幅粉色薔花裙角。在擁擠中向著還未及走開的蕭泓身上歪去。


    緊接著,沒站穩的年輕姑娘砰地一下撞到了貨攤上,攤上的小玩藝嘩啦啦地盡摔一地。


    扭胯,折腰,伸手……剛才連走路都會腳下打絆的女子,身法一刹那間變得柔韌,玉手看準的正是蕭泓的袖子。


    “啊!”,一聲尖叫飆出,女子白嫩的手背上多出了血淋淋的幾道爪痕。


    已跳伏在曼雲肩上的紫晶,對正著聚攏在一堆正安慰受傷姑娘的女人。怒瞪琉璃眼。戒意滿滿。


    “公子還請留步!”。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中年女子攔在了蕭泓的身前,“您帶的小獸傷了人,總不至於要就此一走了之吧?”


    不走又能如何?周曼雲桀驁地挑眉看向了那幫子居然當街就嚶嚶掩麵相泣的女子,很想開口一辯。


    但沒法子。蕭泓正拽著她頭也不回地向前去,根本就沒有想留下理論的意思。


    “公子!您怕是誤會了我們身份。奴家姓胡,是天香苑裏的琴藝教習。這些姑娘可都是良家女,被小獸抓傷的可是吏部……”


    “呂守!”,蕭泓無理地打斷了胡媽媽的執著,揚聲喚著正躲在人群中的呂守,吩咐道:“你來跟她們講,該賠的就賠,要是遇上敲詐訛人的。直接送到洛京府去。”


    不得不擠身上前的呂守,低眉順眼地輕聲應下。


    周曼雲回望了下陷在眾女堆裏的年輕太監,很不厚道地抿嘴一笑。


    離了小店的夫妻兩個並沒走多遠,就仄進了樓邊的一間茶樓,要了二樓的雅間。居高臨下看著長街。


    同樣喬裝易服跟著的小橋等人跟了進來,可呆了不過一會兒,就被蕭泓打發去看著呂守與眾女講理的現場。


    一錠銀扔給了來送茶的夥計,蕭泓力邀著他坐下講講關於那個天香苑的事情。


    看著圓頭平臉的小夥計卻是個精明的,揣著銀子自去找了掌櫃。最後將四五十歲,酒糟鼻山羊須的帳房劉先生推來頂了缸。


    現而今的洛京城中魚龍混雜,眼前這對衣著普通,偏又帶著一幫子侍從的年輕夫妻,誰能說得上是何方神佛?


    這對小夫妻方才與天香苑眾女的小衝突,茶館中人也都看到了,現下估摸著他們也是要探著天香苑根底,以方便行了對策。


    開門做生意,客迎八方,請求個和氣生財。不管是把眼前的客人嚇住,還是讓他們覺得安心,從省事的角度說都還是據實以告的好。


    劉先生想了明白,自然就捋捋胡子開了講,“天香苑初起之時,是在了武宗朝。當時兵部左侍郎劉鏗去世,他的繼妻平氏不為劉家子女所容,就取了銀錢自立門戶,創了天香……”


    土生土長在洛京的劉先生講起天香苑,本就極為細致,待蕭泓再奉了謝禮之後,更是贈了幾個外鄉人不易知的軼聞趣事。


    前半段象是一位奇女子的創業故事,但到了後半段,卻漸漸地變了味。


    送走了劉先生,一關上門,曼雲就趴在蕭泓耳邊輕聲道:“那個胡媽媽身上有情髓的味道,原蠱。還有幾人也有,隻是轉了幾次,程度不同……”


    情髓?!蕭泓想起當初與曼雲一道獵殺張紹雄時候的情形,有些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低聲哼道:“你配過的所有毒,這個最……最討厭!”


    “討厭?是惡心吧?若人能潔身自好,忠貞伴侶又何會如此?”,曼雲不屑哼道:“毒生毒息自有規律。要是一直這麽著下去,說不準說不準還有著更惡的疫毒如情髓一般輾轉蔓延,有一個算一個的直接要了人命。”


    蕭泓暗歎了口氣,瞥了眼方才那家小店。店門前的諸女已然全數離開,終是還了長街一片清淨。


    周曼雲湊到窗邊,抻脖探看了下,笑道:“那些女人也隻是鼻子尖,我們的蕭六爺不過是臨時起意進城走走,就神通廣大地安排了環肥燕瘦的各式美人來邂逅了。”


    “這些姑娘可都是良家女……”,曼雲展開一雙玉臂從身後環過蕭泓的脖頸,嘴裏調笑仿著方才胡媽媽的口氣。


    “剛才撞我的那個女子應該是吏部考功司從五品郎中紀世勳的庶次女。”,蕭泓清淺一笑,大手向後將作怪的妻子一把撈置在了自個兒的膝上。


    靜了一會兒,蕭泓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青樓楚館!打著培養淑媛的旗號,隻收著官宦人家庶生女的天香苑實則不過還是個訓養伎子供人取用的所在。不過更高端,隱蔽些罷了。”


    “還有權色交易!枕席之間,裙帶相交。嗯,你們男人都喜歡……”,曼雲輕蔑地撇了撇嘴。


    “是,不僅那些腦滿肥腸的達官貴人喜歡,從刀山血海中走出的漢子也拒絕不了居然可以吊官家小姐膀子的誘惑。我從幽州帶來的年輕將官也已有人想求娶天香女,支吾著要我幫忙。”,蕭泓臉上的笑容越發森冷。


    隻可惜,那個動了心卻不想納妾的傻大兵,想要正式娶的還就是剛才對他投懷送抱未果的女人。


    如果不是天香苑手伸得長,伸到了他的隊伍中,蕭泓根本就懶理已經交給了長兄的事情。


    “還是讓呂守帶著小橋他們查,然後直報了大哥,順便通知你就是了?”,曼雲勾著蕭泓的脖子貼耳相問。


    “還能如何?”,蕭泓笑著點了點頭。


    呂守與他帶來的人本就難免著這樣一仆二主的尷尬,夫妻倆盡知,也無意為難他們去隱瞞了蕭澤。


    咚咚咚……


    曼雲的一隻素手又抓起了桌上的小鼓在手中轉著,兩邊鼓麵上的兩對小童轉成了一片花。


    “喂!這拔浪鼓是我買給我兒子的,你別玩得這麽歡,好不好!”


    “搖咕咚!”,曼雲堅持著江南霍城的叫法,瞪圓了雙眼,極為認真。


    “不都一樣嘛?”


    “不一樣!北地的拔浪鼓常用的鼓麵是羊皮,兩邊係繩的小珠用銅彈丸,柄為實木。南方的搖咕咚,麵為厚油紙,小珠常用薏仁,這手柄嘛,用的是竹子……”


    中空的竹子!


    就象變戲法似的,周曼雲從還在轉呀轉著的小鼓手柄下方扯出了一麵銀色的三角小旗。


    騰蛇雲紋,在陽光下熠熠地閃著七彩光澤。


    “雲……唔……”,蕭泓的驚愕幹脆利索地被曼雲的香唇堵在了嘴裏。


    “我想回去了!”,一隻手將雲錦帆的信物窩成團塞進了衣襟。曼雲的另一隻手伸進了蕭泓的黑發,雙額親密相抵,她的臉頰泛紅盡透著欲拒還迎似的誘惑。


    “六公子!三公子找你來了!”,門外突然現出了小橋的通報聲。


    方才差點一個好字出聲的蕭泓,氣惱地瞪了曼雲一眼。


    周曼雲應當是更早地發現有人來訪,卻居然還敢大膽撲吻,逗他玩火。


    蕭泓擱在妻子腿上的手輕柔地擰了個旋,起身將還賴掛在身上的女人放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樂不可支的周曼雲抬起帕子,掩住了紅潤的雙唇。


    一起進城的夫妻,在康寧街的茶樓分開。


    自留了空間給丈夫和他的兄長,曼雲饒有興致地接著逛鋪,心中一片安寧。


    她覺得很踏實。


    不是因為暗中隨扈的小橋站到了她的身邊,而是因為,遠在南方的娘家終於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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