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禦書房中,氣氛緊張暗沉,坐在龍案後方的帝王緊緊鎖住麵無表情的俊美男子,眼中的怒意盛極。


    “啪!”


    上好的玉杯被揮落在地,瓣瓣閃著光芒。


    “皇上息怒!”以鶴延壽為首的太監丫鬟們忙地跪了一地,膽小的早以汗流浹背,唯恐皇上一句不高興就將其拖出去砍了泄憤。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的表現在此刻再明顯不過。


    眾人無一不為他此刻的怒意所臣服,那股壓抑而又危險的氣息,讓人透不過氣來。


    然而,端坐在下方的慕冬,隻是拿指腹摩挲著拇指上墨玉戒指光滑的戒麵,微微垂下的眸子裏,無人能窺得半分情緒。


    皇帝深深吐了一口氣,怒喝道:“都給朕滾出去!”


    “奴才遵命!”太監丫鬟們一聽皆是鬆了一口氣,滾出去就滾出去吧,不掉腦袋就是萬幸!


    待人都退了出去之後,鶴延壽擔憂的望了一眼慕冬,這才緩緩退了出去,將門合上。


    皇上隨手拿起龍案上的一份折子,揮手丟了下去,剛好落在了慕冬的腳步。


    “畜生!看看你做的好事!”元盛帝雙目通紅,緊握的雙拳握了又鬆,目光烙在慕冬的臉上,希望能看到一絲心懷敬畏或者驚懼心虛的神情,可是,始終沒有,他甚至連眼神都不曾閃躲一下,恍若未聞。


    那散落開來的折子上赫然寫著:黎王忽發急症,醫治無效,薨於丙午月、丁巳日亥時。


    沉默許久,元盛帝忽然大笑出聲,卻是比哭還要刺耳,讓人不寒而栗。


    “好好好!可真是好,出宮這幾年。別的沒學到,殘害兄長倒是學了個十足!”元盛帝連連說了三個好字,臉色也跟著越來越沉,像是要低出水來。


    帝王大概都是如此,當年他上位之時可以暗殺掉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卻是無法容忍自己的兒子相互殘殺。


    慕冬始終沒有抬頭,緩緩地道:“五年前,東宮遇刺,據查實乃是黎王所指使,被父皇掩下;四年前。兒臣出使大漠,路上遭人投毒,此毒名曰七日斷魂散。據查實乃是黎王所指使,被父皇掩下;數月前,兒臣前往龍華寺祈福,有刺客突襲,其首領手臂之上刺有黎王府死士標誌。”


    話語不重不輕。不急不慢,沒有埋怨,沒有指責,隻是陳述。


    如同在說別人的經曆那樣,不帶情緒。


    元盛帝眼神微微一緊,第一次拿正眼去看待這個兒子。


    是的。這些年來,他從未正眼瞧過他,是覺得看到他便會憶起那段痛苦的回憶!


    竟都不曾注意。他已經是這副風雲不驚,於泰山壓頂而不改的模樣了。


    周身已隱隱散發出一股王者之風,讓人望塵莫及。


    撇開其它不說,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竟讓他發自內心的覺得驕傲和自豪!


    可是。他有著那樣一個狠毒的母親!


    想到這裏,剛剛誕生的心緒頓時無存林夏的重生日子最新章節。目光再次恢複了清冷,“哼!就算如此你也不可對其下此狠手!他手中雖有勢力,但並無力與你相爭,你又為何非要將他逼入死路!”


    黎王攸黎,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其意義自然不同,雖無大智但也是他骨肉相連的兒子!


    如今他突然慘死,叫他如何能熟若無睹!


    慕冬終於抬起了頭,將目光對向那至高無上的皇帝,他的父親。


    淡淡地道:“逼死他的不是兒臣,而是他自己,兒臣給過他機會,是他不知悔改。”


    頓了一頓,眼神坦然無波:“其心必誅。”


    元盛帝先前聽他陳訴黎王的罪行,心下還隱約浮現了些許內疚,隻想著他若能服個軟認個錯,興許他還能消一消氣,可如今聽他以這麽冷酷無情的口氣說出這番話,隻覺得快要被氣炸了!


    好一個其心必誅!


    “逆子!”一聲怒喝爆出,讓守在門口的鶴延壽脊背一僵。


    “朕就知道,若這江山托付給你,那朕的兒子全部都將不能幸免,好獨獨留你一人坐穩這江山!當年朕將攸黎遠封汴州,沒想到還是遭了你的毒手!”


    原來,將黎王遠封汴州,竟不是眾人猜想的那般,是為了皇上最“寵愛”的太子鋪路,反而是為了防他。


    一個父親對一個兒子最大限度的傷害不過如此――防備、疏離,甚至是痛恨。


    這番話本是能將人傷的心口活活發疼,然而那人卻還是神情沒有任何波動,仿佛真的是沒有心。


    “朕當初就不該留下你這個禍害,因為你跟你的母後一樣不擇手段!”元盛帝突地站起了身,伸手指向他,目光狠厲,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朕警告你,你若是膽敢傷宿兒一根頭發,後果絕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朕平生最後悔事情,莫過於就是生了你這樣一個討債的兒子!你別以為朕真的不敢動你!”


    慕冬低低冷笑一聲,似乎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目光終究有了一絲起伏,卻還是嘲弄。


    他緩緩站起了身,“兒子二字兒臣實在擔當不起,父皇竟是何曾拿兒臣當做兒子看待過了。”


    “你!”元盛帝隻覺嗓口一陣腥甜,扶住身後的龍椅才勉強穩住了身形,“對!朕從不曾拿你當親生骨肉看待過,在朕的眼裏,你不過隻是一個外人罷了!”


    從不曾。


    隻是外人,外人。


    慕冬眼神微微一暗,“兒臣告退。”行了禮,頭也不回的推門出了禦書房。


    鶴延壽見元盛帝無力的跌坐在椅上,嘴角溢出的猩紅,慌忙地道:“快宣禦醫!”


    又忙的上前幫皇上拍著背,“陛下,可千千萬要珍重龍體啊!”


    話落,深深歎了一口氣,轉頭望去慕冬離去的背影。似乎有著終年不化的冰冷,滲入了血骨,讓人不能,也不敢靠近一步。


    憶起他四歲之前的活潑好動,聰明伶俐,常常討得皇上開懷大笑的天真模樣,忽然,眼角一濕。


    --


    三日之後,黎王突然急病,薨於汴州的消息宣告了天大。


    元盛帝痛失愛子姐夫,我不要愛全文閱讀。為其罷朝三日,舉國哀悼。


    縱使皇上心中清楚此事緣由,但總不能將真相公諸於世。皇家的悲哀便是在此。


    良辰宮。


    “娘娘還是不吃東西嗎?”辰恬見飯菜完好的端了出來,皺著眉問道。


    辰綿縮了縮脖子,悻悻然的道:“砸了好些東西呢,昨夜還發了惡夢――喊著黎王爺的名字,又哭又笑的。可將幾個小丫鬟嚇壞了!”


    辰綿同辰恬乃是良辰宮的兩名大丫鬟,負責良辰宮的起居,自幼進宮,是見慣了宮中的諸多變故。


    卻還是在為自個兒的未來擔憂,別人興許不知,但她二人是良妃的心腹。哪裏會不知她一直在為黎王奪位做安排,眼下黎王一倒,良妃下半生就等於沒了依仗。她們這些丫鬟怕是也沒好日子過了。


    雖然良妃是太子的養母,但她二人心裏可清楚著呢,良妃待太子殿下和華顏公主二人遠不如表麵看起來那般親善。


    又豈能指望殿下日後會多麽善待與她!


    也就是說,日後隻怕聖上一去,連個贍養她的人都沒有。在宮中,一個女人到了遲暮之年。又沒有兒子可以依靠,那種悲慘的結局不難想象。


    所以這也是後宮妃嬪為了可以生下龍子,甚至不惜一切手段的原因所在,不管能不能得到皇位,有個兒子,就等於下半生有了依仗。


    所以,美貌與智慧在宮中其中都不是最為重要的,誕下龍子才是保障,容顏易逝,再有頭腦若是孤身一人,終究還是會落得淒慘收場。


    辰恬不可查的歎了一口氣,心下隱隱有了計較――良妃這棵樹,隻怕是靠不住了!


    層層羅幔旖帳之後,躺在奢華貴妃榻上的良妃雙目空洞。


    短短幾日,竟是蒼老了十歲不止,原本保養得宜的臉上爬滿了皺紋,兩鬢之間摻了銀白之色。


    幹裂的唇角忽然現出笑意,竟是燦爛無比,笑意直直鑽進了眸子裏,激起了一層光彩。


    “黎兒黎兒你又來看娘了。”聲音小如蚊響,似乎怕驚走了那虛幻的人一般。


    她緩緩伸起了幹枯的右手,顫巍巍地往空氣中探去,卻是抓了個空,頓時臉色一變,惶恐不安至極!


    “黎兒!別走!”她尖叫著坐了起來,揮舞著雙手在空氣中胡亂的抓著。


    “黎兒,娘在這裏,娘在這裏啊!”


    尖利的聲音傳到外間,很快有宮婢急急的奔了進來。


    見到內間的情形不禁嚇了一跳!


    隻見僅僅著裏衣的良妃赤著雙腳,發髻淩亂的跪坐在地毯上,胡亂的扭動著身子,不知是在找什麽,神情幾近癲狂。


    幾位婢女皆是倒吸了一口氣――向來優雅高貴的良妃,竟是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娘娘,請保重身體啊!”有心軟的宮女落了眼淚,幾人上前扶著她,想將人扶到床榻上去。


    卻被她一把揮開,因為沒力氣的緣故,腳下一輕便跌坐了下去,“都給本宮滾出去!都是你們,你們嚇怕了我的黎兒!”


    從矮幾上抓起了玲瓏的玉杯,朝著幾名宮女砸去,玉杯應聲而碎,被砸中的宮女額角見了紅飄若浮萍全文閱讀。


    沒人再敢靠近,隻有讓人通知了皇上,又請了太醫過來。


    太醫開了安神的方子,心下卻在歎氣――這病,哪裏是普通的藥物能治得好的,心病不除,則藥石無效。


    元盛帝坐在床沿邊,望著風華不在的良妃心下微微有些發疼,畢竟是幾十年的夫妻了,雖是為了利益而納的妃子,且心裏的位置早已被一人占去,但還是有著感情在的。


    “好好養著身子,別想那麽多了,人,去也已然去了。”


    良妃空洞的眼睛中隻不斷的流出眼淚來,沒有神情,也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


    曾幾何時,她也是會為了他一句話而欣喜不已、臉紅心跳的少女,可如今,都成了陳年往事了。


    歲月最愛留情,亦最無情。


    良辰宮中懸著的華貴宮燈,將整座宮殿照耀的猶如白晝,卻照不亮她內心的陰霾。


    次日一早天色還未大亮之時,良辰宮的寂靜被一聲尖銳的叫聲打破。


    隨後有宮女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良妃娘娘自縊了,良妃娘娘自縊了!”


    宮女太監們大驚,皆是奔走相告,消息很快傳開。


    辰恬辰綿互看一眼,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絕望。


    良妃一死,良辰宮中的丫鬟奴才運氣好的會被調遣到其它宮中,運氣差的可能會被分配到洗衣房或者更低下的地方也未可知。


    良妃平素仗著執掌鳳印,沒少對別的妃嬪打壓,若是她們去了別的宮,還有好果子吃嗎?


    消息傳到東宮之時,恰逢慕冬正在練字,神色不見任何起伏,唯獨筆下的一個虞字偏了一筆,是毀了一副好字。


    肖裴將頭垂下,道了句,“殿下節哀。”


    慕冬眼睛微眯,撇頭望向他,眼神冷冽,“本殿最不喜自作聰明之輩,下不為例。”


    婢女替其新取了一張宣紙,鋪於案上,用玲瓏的麒麟鎮紙壓在一角。


    慕冬抬手蘸了墨,下筆有力,行雲走水,瀟灑不羈。


    肖裴在心下暗罵了自己一句多嘴,縮了縮脖子。


    卻還是認為,殿下對良妃豈會是表麵來的這麽無情無義,縱然良妃待殿下並無半分真心,但是在皇後仙去之後的那段時間裏,卻是年幼的殿下平生最脆弱的一段日子無疑。


    而那時照顧在他身邊的良妃,意義自然不同。


    不過,就算她不自縊,依照她那日益漸差的身子和鬱結的心病,估計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黎王已死,她心中沒了依仗,日後再無光明可言,早死也是早解脫。


    良妃一向聰明,懂得怎麽做才是最好,想必也是清楚這一點。


    還沒能從黎王已薨的悲色中放晴的皇宮,因良妃的死而又籠罩上了一層濃濃的暗沉之色,人人自危。


    有人暗下嘀咕,今年宮中是衝了什麽邪物,白事竟是一樁連著一樁。


    蘇葵得了消息,隻是長長歎了一口氣,宮字兩個口,本不就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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