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大門接連緊閉數天,除了南玉每日暗中外出打探消息外,其餘人等皆足不出戶。


    幸好此時已是冬日,農忙已過農作物都收倉了,正是一年中最閑的時節。家中藏糧充裕,即便禁閉數月也是無礙的。然戰禍不知何時將至,眾人心中仍是難掩忐忑。


    花家近年來發展甚快,在青門鎮也當得上數一數二的大戶,正是那些流寇眼中最誘人的肥肉。若是戰事一起,想必屆時將難逃一劫,即便家財散盡恐怕也離不了家破人亡的慘景。


    花朵朵立在清冷的屋簷下,看著北風席卷著雪花湧入青色的圍牆,在院子裏鋪滿了一層又一層清寒的蕭瑟,眉眼間終還是流露出一絲掩藏不住的愁容。


    自月前收到楚淩軒的密信知悉戰禍一事後,花朵朵已暗中命人購置了數倉的糧食藏於密窖,並將雞鴨鵝豬等家禽盡數宰殺風幹一並儲藏了,此外還藏了幾窖的大白菜,油鹽醬醋等日常所需也一並添置了許多,以防戰禍一來物價飛漲城中無糧。


    家中的散銀花朵朵日前已命雲三盡數換成了天字一號錢莊的銀票。天字一號錢莊屹立數代皇朝而不倒,其信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花朵朵並不擔憂這點,她所憂心的是一旦戰事禍及青門鎮,她要怎麽用一己綿薄之力護住這手無寸鐵的一家老小安寧家業。


    她以前總以為隻要賺了足夠多的銀錢,她就能讓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可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這再多的銀錢非但護不了她愛若生命的家人,反倒會給他們帶來無妄的滅門之災。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怎麽從來沒想過學習一身過硬的武藝,要是她像楚淩軒一般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即便不能上陣殺敵,起碼也能護得了一家老小生命無礙吧!


    花朵朵正歎息間,一旁猶豫了許久的燕草終還是耐不住上前勸道:“小姐。外頭天冷,你已經站了大半個時辰了,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咱們還是進屋去吧!”


    花朵朵沒有作聲,她輕輕伸出手,張開手心接住一片雪花,看著白絨絨的雪花慢慢融化在掌心,半響才喃喃問道:“燕草,你想家嗎?”


    燕草愣了下神,苦笑著低頭。“小姐忘了嗎,燕草早已沒有家了。”


    花朵朵歉疚地回頭看向燕草,“抱歉。我隻是一時……”


    燕草搖頭擋住了花朵朵接下來的話,“小姐不用向燕草道歉,燕草知道小姐想說些什麽。我是不會離開的這裏的,小姐不用再費煞苦心了。燕草答應過主子,一定要護小姐周全。”


    花朵朵歎了口氣。“燕草,你這是何必?你並不欠我花家什麽,我們又怎麽忍心拖累你?若是你跟在你家主子身邊,興許還能護得自身周全。”


    燕草撲通一聲跪在雪地裏,哽咽道:“小姐,你別趕燕草走。燕草早已沒了家人,這裏就是燕草的家!燕草不怕死,死又算得了什麽。小姐對燕草好比親人,若是一死能換來小姐的安然無恙,燕草寧願一死!”


    花朵朵無奈地拉起燕草擦去她眼角的淚珠,“好了好了,你真是個傻丫頭。明明前麵有條康莊大道你不走,偏要跟著我們擠這獨木橋。前方是斷崖還是深淵我尚且看不清。又怎麽忍心拉著你一起奔上前去呢?我本意是勸你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趁早投奔明主去的,怎奈你這傻丫頭不聽勸,愣是要跟著我們一塊過這苦日子,我也隻能由著你了。但我可事先聲明,要是到時沒了小命,到了九泉之下可別跟我哭鼻子!”


    燕草破涕為笑,紅著小臉拉著花朵朵的衣袖道:“小姐,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可別又反悔趕走燕草。主子已經給我和南玉下了死命令,要是護不了小姐周全,咱倆也隻能以死謝罪了。”


    提起楚淩軒,花朵朵也不由一陣黯然,“說起來你家主子眼下應該已到邊關了吧?”


    自長安一別,倆人已有三年未見了,這三年裏盡管偶有書信,然也不過是寥寥數語。若不是燕草時不時在耳邊提起自家主子的事情,花朵朵也不禁懷疑這些年的交集是不是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不曉得這些年他都在忙碌些什麽,隻隱約知曉他在暗中替寧王招兵買馬,穩住朝局。寧王一日未登帝位想必他的處境也是異常艱難的吧!


    從三年前長安城的風雲暗湧便可暗中窺出如今的朝堂是怎樣的血腥風雨了。前有狼後有虎,內憂未定如今外患又來襲,當中的苦楚又怎是一個難字說得盡呢!


    南玉昨日打聽消息回來說,前不久某一邊關大將通了外敵,放了幾十萬的敵寇過境,敵寇未損片甲便輕而易舉占領了好幾座城池。


    這消息一傳出舉國震驚,太皇太後震怒之下更是一病不起,朝堂群龍無首鬧哄哄的好比菜市場,大家都在痛心疾首地怒斥叛徒,卻無一人願意站出來鎮壓邊境。


    朝堂風聲鶴唳,百姓惶惶不安。偏偏這時幾位皇子還在為誰來主持大局而爭搶不休,太皇太後怒極攻心之下病得愈發重了。


    楚淩軒便是在這樣混亂的局麵中挺身而出,自願請命前往邊關,他這一大無畏的舉措無疑讓朝堂為之一肅暖衣融融。有人嘲笑他自不量力,有人讚揚他忠君愛國,亦有人歎息他年紀輕輕卻將命隕邊國,實在可歎可憐。


    然這一切並沒能阻擋這位少年將軍堅定的步伐,楚淩軒在太皇太後封其為鎮國將軍的次日,便領著十萬精兵,浩浩蕩蕩遠赴邊關去了。


    楚淩軒這一走無疑讓朝堂局勢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太皇太後不知是人老了還是糊塗了,最後竟頷首同意讓大皇子平王來主持監國,爭吵不休的朝堂轉眼之間便安靜了下來。


    大夥兒都在悄悄議論平素誰也不討好的楚淩軒是不是暗中投了平王一派,不然怎麽這頭他才出關,太皇太後轉眼就抬舉了平王呢?


    連平王自個兒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能將之歸結為楚淩軒這廝終於開竅了。平王暗中嘀咕,看在這小子此次犧牲如此大的份上,本王也就勉為其難對他那老丈人好點吧。畢竟這老不朽眼下還是有點用處的,起碼能利用他那閨女穩住這不靠譜的小子。


    糊裏糊塗得了好處的盧尚書也自我感覺良好地以為,他與楚侍郎家的好事將近了,但前提是這事件裏的主角還得有命回來。畢竟誰都知曉此去邊關猶如飛蛾撲火,誰曉得那小子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啊!


    被禁足了一年多自覺在京城抬不起頭的盧憐菡,此刻竟也因這事揚眉吐氣了起來,心情一好之下竟難得做了一回好人,玉成了自家婢女與小廝的好事。


    誰曉得她家婢女因長久得不到自家小姐的允諾,以為此事無望,早已委身給了前不久得到老爺重用的小管家了。盧憐菡此舉無疑是適得其反,非但沒能得到自家小婢女的忠心,反而讓她懷恨在心,日後在關鍵時刻給了盧憐菡致命一擊,當然此話暫且按下不表。


    當然,此事件中最讓眾人不解的是,以往明明已得了眾大臣支持行事甚為高調的寧王,此時卻是偃旗息鼓搖身一變成了城裏的富貴閑人,不僅不再關心朝政,還每日稱病不朝謝絕訪客,不是呆在府中與姬妾玩樂就是與門下清客煮酒賞梅,再也未見平日淩厲的手段,讓眾人一時之間也捉摸不透。


    大家暗中猜測興許是太皇太後此舉傷了這小王爺的心,他黯然魂傷之下索性放下牽絆當一個閑散宗室了。當然這是不是小王爺為了淡出眾人視線不再招惹平王一派嫉恨的活命手段自然也是不得而知。


    這些朝野軼聞花朵朵聽了也不過是一笑置之,她並不關心朝堂的傾軋興衰,因為這一時的榮辱並不能代表什麽,最後誰能坐穩那個帝位還是未知之事。她所關心的,不過是那個此刻已淡出了眾人視線,但卻置身於驚濤駭浪般險境中的人兒罷了。


    此刻他的處境,比她又難了多少倍呢?


    她不過是想到不日後將蔓延的禍亂便覺寢食難安,而他卻是時時刻刻都被虎狼環飼,如此艱難的他,卻還擔心著她的安慰。


    花朵朵覺得心酸,卻又無端地悵惘。


    這時,燕草清脆的聲音打斷了花朵朵已飄遠的思緒,“小姐猜的真準,我昨日收到消息說主子已率大軍過了雁門關,想必如今已達邊境了。”


    “是嗎?如此便好!”花朵朵喃喃道。


    她閉上酸澀的眼睛,又慢慢睜開,望向西北邊白茫茫的天際,“真希望這場仗能快些打完。”


    燕草遲疑了一下,高興而又忐忑地問道:“小姐是在擔心主子嗎?”


    “擔心嗎?”花朵朵愣了愣神,繼而嘴邊揚起一抹苦澀的笑,“真希望我沒有在擔心。”


    是啊,我是在擔心,擔心他不能活著回來,擔心我不能活著等他回來。


    擔心此次一別,便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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