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越元說完了之後,又掏出一支煙,對著沒有燒盡的煙頭點燃,一臉玩味的看著程誌超。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成竹在胸,況且整件事上占主動的是他,而不是眼前的程誌超。這小子雖然是個大學生,比自己的學曆要高一些,但是胎毛還沒有褪淨,自己就算是摳出二斤智商,和他鬥也綽綽有餘了。


    程誌超心如電轉,意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判斷出自己的這位未來老泰山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聽他的語氣,好像是由於自己和方曉晨之間已成既定事實,這老爺子貌似認栽了。他說的兩條路,無非是要給自己找找場子而已。


    可事實當真是如此?


    二人各懷心機,誰也沒有先說話,空氣裏死一般的寂靜,隻聽得牆上的時鍾秒鍾走動的“哢哢”聲。這聲音不大,卻像一個重錘一樣,每一聲都重重的敲在程誌超的心裏。


    良久,程誌超的喉結動了一動,這一切都落在目不轉睛注視他的方越元眼中。這位濱海市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的臉上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小子終於忍不住了。


    程誌超不是忍不住了,而是覺得到了必須要解決的時候了:“方叔,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給了我哪兩條路。”


    方越元將手中的煙頭在煙灰缸裏按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連語氣也是平淡得像水一樣:“坦白來講,憑你說出自己不抽煙的原因,就可以看得出你這個小夥子很坦誠,起碼在我麵前很坦誠,我喜歡年輕人坦誠一些。但是,不管怎麽說,以你現在的條件,和曉晨根本就不相配,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程誌超當然明白。方越元之所以不同意自己和方曉晨相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是一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的普通大學生,和方曉晨相比,差得太遠,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對此,程誌超也很理解。自古以來,中國就是一個講究門當戶對的國度,不同的兩階級的情侶想要走到一起的話,勢必阻力重重,草根娶千金,或者是精英娶民女,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展現在世人麵前的,更多的是雙方共同演繹的悲劇。由於階級不同,觀念自然也就不同,即使最後走在一起了,也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方越元不同意自己和方曉晨來往,更多是出於對女兒的一種保護。


    方越元見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硬逼他,緩緩的繼續說道:“曉晨的媽媽工作忙,這孩子從小就沒有人管,嬌縱慣了,又沒吃過什麽苦,和你在一起,或許隻不過是一時的衝動而已,我不想看到我的女兒以後有後悔的那一天。所以,這一條路,就是不管你開出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你隻要答應我一件事,就是從此之後,再也不和曉晨見麵。”


    這個條件在程誌超的意料之中,想也沒想就問:“第二條路是什麽?”


    方越元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聽到我說出第一條路之後,就會馬上問我第二條路。”頓了一頓,說:“第二條路,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


    方越元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在屋子裏來來回回的踱著步,最後來到陽台上,推開窗戶向外麵望去,頭也沒回的問程誌超:“你覺得濱海市的夜景怎麽樣?”


    程誌超一愣,這老爺子的思維跳躍程度果然大得出奇,這邊正談著第二條路是什麽,突然問起自己濱海市的夜景來了,打死他他也搞不明白,方越元所指的第二條路與濱海市的夜景有什麽關係。


    夜色中的方越元,說不出的落寞,自言自語的說:“這個城市和別的城市大體上都差不多少,雖然有很多陰暗的角落,但是大體上,還是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但是這一切,都是別人用血、用命換來的。二十幾年前,我和你父親一樣,也是一個當兵的,而且去過雲南,打過仗。那場仗,你應該清楚吧?”


    程誌超點了點頭:“清楚。”


    二十幾年前在雲南邊境打的那一仗,很多年輕人都淡忘了,但是對於程誌超這種在部隊院裏長大的孩子而言,印象卻極為深刻,隻因為他們的父輩,很多都是那個時代從戰場上撤下來的。七九年開始的中越戰爭,直到八十年代末期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結束,距離現在的時間,其實並不算太長。


    方越元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空洞:“平時可能感覺不到,但是在戰場上,平時訓練出來的素質就體現出來了。槍林彈雨中,我甚至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我們人人都是武俠小說中的大俠的話,恐怕打起仗來效果會好得多。可惜的是,我們都隻不過是一些僅僅接受過基本體能訓練和戰術訓練的普通人,連大俠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程誌超心中又是一動,隱隱約約的已經猜出來方越元要說什麽,但是卻又抓不住實質性的東西,隻好站在方越元後麵,悶不做聲。


    “那個時候年輕,從戰場上撤下來之後,就想找個地方學一學功夫。”方越元嘿嘿兩聲,“最後才知道,想要達到大俠的程度,要咬緊牙關苦練個十幾二十年才算是有小成,還得是從小就練。我自問除了超過練功夫的年齡之外,也沒有那種耐性。”


    程誌超終於搞明白方越元要說什麽了,不禁對自己這位老丈人拐彎抹角的能力大為佩服――挺簡單的一件事,居然讓他說得這麽麻煩。沒等他說完,就接口道:“我是和我們院裏的一個長輩學的功夫,他是從別的地方調到我們院的,主持警衛連的訓練任務。沒有什麽實權,軍銜倒是不低。腿有點不方便,不過手底下真有功夫,和我爸的關係也不錯,他說我是一塊天生的學武的料,要把家傳的武功傳給我。我爸也就眼睜眼閉,讓我和他學功夫了。”


    方越元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看你的樣子,至少練過十年以上。”


    程誌超點了點頭,沒有否認,事實上,這十幾年來,他活得比警衛連的戰士還要累。白天去上學,晚上吃完晚飯之後就接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師傅的家夥的特訓,不到十一點睡不了覺。直到上了大學之後,才算是擺脫了這種非人的日子。


    方越元轉過身,親切的拍著他的肩膀――這個動作讓程誌超有點受寵若驚,將方越元的話聽得更仔細:“我說過,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像你這樣肯下十幾年的苦功去練這沒用的東西了。你能堅持十幾年,而且看起來有小成,單憑這一點,也夠資格做我的女婿了。”


    程誌超張大了嘴,從方越元的嘴裏說出這樣的話,其份量之重,足以將他壓得趴在地上三天起不來。驚喜交集之下,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方叔……你……你的意思是……”


    方越元冷笑道:“你先別高興得太早,我是有條件的。”


    程誌超心裏的興奮頓時又冷了下來,剛才一激動,忘記這恐怕是第二條路了。第一條路是讓自己離開方曉晨,以方越元的頭腦,第二條路怎麽可能會如此的簡單?


    左思右想,還是按捺不住心裏的興奮,忙不迭的追問道:“什麽條件?”


    方越元狡黠的一笑:“年輕人,要學會沉得住氣。做到泰山崩於頂而色不變。像你這樣沒有城府的話,將來走到社會上肯定會吃大虧。”


    眼前就是自己的泰山,剛才的確是要崩了,可是現在無論怎麽看也不像要崩於頂的樣子。自己和方曉晨的事有了希望,程誌超麵對著老丈人,膽子也大了許多,不像剛被堵住的時候那樣驚慌失措了,低下頭,滿臉笑容的虛心接受方越元的教訓。轉變之快,就連方越元也覺得不可思議。


    濱海市道上大小幾千人,還沒有一個在自己麵前像這個年輕人一樣將自己的心態表現得淋漓盡致的,這讓他對程誌超心裏的好感無形中加了幾分,說起話來也和藹了不少:“你知道,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將來我的女婿,就是我的兒子。”


    程誌超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再沒有社會經驗也能聽出來方越元話裏的意思――我沒有兒子,你想娶我的女兒,就必須要做我的兒子。


    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要是按照方越元的意思來順延的話,會引申出一個令人尷尬的話題,程誌超隻覺得口幹舌燥,咽了一口唾沫之後,幹巴巴的問道:“方叔的意思,是想讓我……倒插門?”


    他拚了命才把“倒插門”這三個字說出來,眼巴巴的望著方越元,心裏則在盤算著要是自己答應了這個要求的話,從小就沒給自己好臉色的嚴父和自幼就像老母雞護雞崽一樣護著自己的慈母會是什麽反應。他自己倒是無所謂,隻要是能和方曉晨在一起,管他倒插門還是正插門,可是難道就一點也不考慮父母的感受?


    方越元沒有回答,隻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像一隻狐狸。看著他的表情,程誌超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一個很要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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