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誌超將右手大拇指豎在眼前,簡單目測了一下腳下所處和那座廟的距離,雖然不太精確,卻也得出了一個大概的數值。以他的判斷,此地距離那座廟的直線距離超過八百米,再加上彎彎曲曲的盤山道,實際要走的路,將近兩公裏。


    得出這個結論的程大少爺不禁麵如土色,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打了一個機靈,回過頭對方曉晨說道:“老婆,自從咱們相識以來,我一直對你視若寶珍,自覺沒有任何對不起你之處,你為什麽處心積慮的要把我往死路上趕?”


    方曉晨捂著嘴吃吃的笑了起來,笑了一陣之後,小臉一板:“你怎麽沒有對不起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趁我不在的時候,就和劉欣那丫頭眉來眼去的。哼,要不是這次讓我發現你們兩個有點不對勁,鬼才願意在省城這個沒山沒水的地方呆著,還得整天對著就連個頭都比我大半頭的劉欣。”


    程誌超額頭的冷汗冒得更多,叫起撞天屈來:“天地良心,你不在省城的日子,我基本上連電話都不和她通,又何談眉來眼去?”


    “你說沒有就沒有了?”方曉晨鼻孔衝天,又是一連串冷哼:“我說有就有。”


    不知道為何,現在的方曉晨越來越不講理,抓住劉欣和程誌超之間那點子虛烏有的勾當不放,一有機會就搬出來敲打程誌超兩下。程誌超長歎一聲,一時之間,隻覺得渾身無力,連分辨都懶得分辯了。


    看到他的窘樣,方曉晨又是吃吃而笑,過了好一會才柔聲說道:“好啦,和你開個玩笑而已,看你糗著一張臉,就好像我真讓你遭多大罪似的。”一甩手,將小挎包背在身後,盯著程誌超的後背躍躍欲試的說道:“從我來省城開始,你就一個勁的讓我去見你爸爸,見他老人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總得給我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是不是?”


    程誌超點了點頭,正如他見到方越元發悚一樣,方曉晨心裏對和程衛國見麵這事也頗為猶豫,生怕一個不慎,惹得老爺子不高興,到時候和程誌超之間又橫生波瀾。憑心而論,和硬著頭皮去討好一下程衛國相比,她更享受現在和程誌超在一起的感覺。雖然有鄭懷柱在中間插著,算不上無憂無慮,可鄭懷柱說破天,也隻是個外人,並不能給方大小姐造成太大的心理壓力。


    真正的壓力,正是來自程衛國夫婦,一旦深陷情網,方大小姐患得患失的心理,和平常的女孩子也沒有什麽不同,事實上,她也一直以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自居,不管別人怎麽看,在她自己心裏,始終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


    但醜媳婦總得見公婆,想要和程誌超繼續發展下去,見家長是必須要走的一步,即使是她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無可奈何之餘,方曉晨隻好讓程誌超幫著自己下一下決心,這個重任,自然就落在了程誌超看起來並不十分健碩的後背上了。


    程誌超也知道她的心理,又抬起頭向那座廟的方向好好張望了兩眼,咬了咬牙:“大不了一死,怕什麽,來就來。警衛連那些新兵蛋子,當初在新兵連的時候,哪個都跑過五公裏武裝越野,也沒見他們累成什麽樣,我還不如他們?就當來一把五公裏武裝越野了。”


    方曉晨體型偏瘦,即使武裝到了牙齒,充其量也不過九十多斤,比一個士兵正常的戰鬥負重僅僅沉了十幾公斤,要是在平地上,程誌超可以背著他走上十幾二十公裏。但是現在是在山地,而且還要一步不停的跑上去,程誌超又沒有受過這方麵的訓練,難度可想而知。可為了幫方曉晨下這個決心,挑戰一下這個難度,還在程誌超的心理承受範圍之內。


    雙手拄膝,彎下了腰,對方曉晨說道:“隻要你能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哪怕就是累死,我也願意。上來吧。”


    方曉晨看他真的彎下腰等著自己,一時之間倒有些於心不忍了,遲疑了一下:“真要上?”


    “當然是真要上來了。”程誌超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說,隻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滿足你。”方曉晨看他的眼神和剛才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少了許多頑皮,卻多了幾分擔憂和甜蜜。


    “把水準備好,一會我喊著要水的時候,要在第一時間內遞到我嘴邊,否則我怕挺不住。”


    方曉晨急忙從包裏取出兩瓶礦泉水,打開蓋子,隨手將蓋子扔在一邊,一手一隻的舉著對程誌超晃了兩下:“兩瓶,夠用了吧?”


    “應該差不多少吧?”程誌超又向那座廟看了兩眼,“還有,一會在我背上,不要太使勁勒我的脖子,萬一勒死了就壞了。”


    方曉晨瞪了他一眼:“哪來這麽多的羅嗦?”不再讓他廢話,輕輕一縱身,躍上了他的後背,拿著水瓶向程誌超的嘴邊湊了過去,試了一下角度,滿意的點了點頭,在他頭上輕輕磕了一下:“出發吧。”


    程誌超雙手抄住她的腿彎,掂了兩下份量,突然覺得自己還是挺幸運的,現在趴在自己背上的是方曉晨而不是劉欣。劉欣雖然也不怎麽胖,但是個頭在那裏擺著,同樣的體型,也比方曉晨要沉了些許,那樣的話,自己遭的罪可就更大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程誌超大叫一聲,背著方曉晨順著柏油路,一溜小跑向山上行去。這一聲大叫聲音極大,又極其悲壯,同路的那些青年男女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什麽飛機,都情不自禁的停步扭頭看了過來。待得見程誌超背著方曉晨向山上跑去,眾人都是一愣,隨即有幾個男生在刹那間臉色發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目瞪口呆的看著身上背著一個大活人卻依然健步如飛的程誌超。


    程誌超的確是健步如飛,但隻是剛開始的階段。他和趙濟勇從小跟著老江習武不假,但是老江做夢也沒有想到,在某一天自己的徒弟居然會背著一個大活人搞起了武裝越野,所以並沒有在這方麵對他們進行專業的訓練。可以說在武裝越野的經驗方麵,程誌超甚至不如一個才分到警衛連的新兵蛋子,


    但他也有他的優勢,那就是武術這東西,本身就是靠激發人體潛能達到最大的效果,程誌超自幼習慣,身體素質大大超越常人,再加上習武練拳的時候,又涉及到更多的呼吸調節方麵的技巧,十幾年下來,這些技巧已經在腦海中紮下了根,遇到吃力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使了出來,相較於常人要輕鬆許多。


    最初的時候,感覺一切良好,那盤山道雖然蜿蜒向上,但是坡度並不太大,偶爾有幾個陡坡,也僅有短短的二三十米,這樣程誌超心裏對這條道的敬畏之心漸去,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對方曉晨說道:“老婆,看來這條路也不怎麽難跑,一會下山的時候,我還背著你下去,好不好?”


    方曉晨微微一笑:“禮下於人,必有所圖,你背我下山,想要得到些什麽好處?”


    程誌超嘿嘿一笑:“好處隻想要一個,那就是見到我老爸之後,先別著急回劉欣那裏,在我家裏住幾天,和他多溝通溝通,怎麽樣?”


    方曉晨笑而不語,沒有說話。


    程誌超等了一會沒見她說話,心下納悶,正想開口再說,卻覺腳下的路不像剛才那麽好走了。原來這九鼎山上窄下寬,在三分之一高度處成了一個明顯的分界,分界下方體積極大,因為坡度也較緩,但是越過了這個分界,整個山體就好像被模具勒了一下,突然陡了起來。與之對應的山路也比剛才陡了許多,這三分之二的路,才是真正吃勁的。


    沒過多久,程誌超就覺得後背上的方曉晨越來越沉,好像此時已不止一個方曉晨趴在自己後背上一樣,呼吸也變得不暢起來。終於,在轉過了一個s彎之後,程誌超第一次張口向方曉晨要了水。方曉晨一直關注著他,看到他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臉色更是呈現一種病態的豔紅,就知道這家夥挺不住了,早就準備好了。這邊程誌超一張口,那邊馬上就將水瓶遞了過去。


    程誌超張嘴咬住瓶嘴,咕嚕嚕喝了一大口,還想再喝,方曉晨卻不給他了。看來這丫頭幾年護校沒有白上,必要的常識還是有的,知道他現在這個樣子,絕對不能一下喝太多的冷水,否則有炸肺的危險。沒過多久,程誌超又張大了嘴,要了第二次水。


    隨著離那座廟越來越近,程誌超要水的頻率也越來越高,腳步也越來越沉重,全靠一口氣硬生生的挺著。


    剛才在山腳下和他們一起上山的年輕人都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有幾個好事的加快了腳步,緊緊的跟在他們身後,想看看程誌超到底能堅持多久。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小白臉竟然像頭蠻牛一樣,一口氣背著方曉晨跑了這麽久,而且還在跑著,看樣子目的地應該是山上的那座廟。眾人相對視對視一眼,無不神情駭然,等到程誌超開始覺得腿肚子灌鉛,張口要水喝的時候,那些人看著程誌超的眼神,崇敬之中,又多了幾分同情。


    方曉晨趴在程誌超的背上,過的也不怎麽舒服,眼見程大少爺額頭青筋暴起,不用細看就能看出那青筋因為血液流動而一跳一跳的,心下不由得一陣發慌,生怕情郎有什麽閃失,急忙問道:“你怎麽樣?實在不行就趕快把我放下來,把我背到這裏就行了,用不著背到廟門口,我也去見你老爸。”


    程誌超此時已經說不出來話,張著大嘴像條垂死的魚一樣喘息著,倔強的搖了搖頭,將方曉晨的腿彎抄得更緊,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僅留下窄窄的一條看著前方的路。方曉晨看到他的樣子,幾乎哭了出來,後悔不該胡亂出餿主意,想也不想,又將水瓶遞到了程誌超的嘴角。


    程誌超喝了一口水之後,似乎還不滿意,喉嚨裏哼了兩聲,終於吐出了兩個字“頭上。”


    方曉晨愣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將瓶中剩下的水一古腦都澆在他的頭上。其時程誌超的頭發上已全是汗水,衣服也是如此,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一瓶水澆下去,根本就分不清汗水還是礦泉水。但饒是如此,一瓶水澆在頭上,程大少爺還是精神一振,咬緊牙關向山上跑去。


    此時的方曉晨,比程誌超還要著急,生怕浪費他的體力,一動也不敢動的趴在他的後背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廟門,不住的在心裏盤算著距離。程誌超現在眯起眼睛,隻能看到眼前一小段路,兩隻耳朵嗡嗡亂響,不止一次想要將方曉晨放下來,迷迷糊糊的又覺得不能放,此時他心裏已不再關心自己離那座廟還有多遠,而是盼著到廟門口的那一刻。


    這也是他從老江那裏學會的自我調節的方法之一,再遠的路,也遲早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刻。與其五百米,三米百,二百米的倒數距離,還不如幹脆把這些都拋開,直接盼著走到盡頭那一刻的到來。至於如何捱到那一刻,方法有很多種,程誌超選的是最簡單的那一種――跑一段路之後,就略略抬頭,在前方不遠處或是找一個小石子,或是找一截小樹枝當作目標。到達這個目的的同時,再尋找下一個目標,但是始終不去看自己離那廟門還有多遠。


    由於身上沒有負重,同他們一起上山的年輕人倒是很輕鬆的就跟上了程誌超,一開始隻是默默的跟著,後來不知道誰最先大喊了一聲:“加油?!”這聲“加油”喊將出來,頓時有如一把熊熊烈火,將那幾個年輕人的熱血沸騰的春激情點燃,幾個原本素不相識,沒有任何交點的年輕人不約而同的跟在程誌超身後,有節奏的打起了拍子,一邊打拍子一邊喊著加油替程誌超鼓勁,女孩子的聲音尤其大。可惜方曉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程誌超身上,否則隻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跟在兩人身後的那幾個女孩子一邊打著拍子尖聲叫著,一邊滿眼小星星的看著程誌超。


    程誌超雖然口不能言,但是耳朵還是極靈的,聽到後麵那些人的鼓勁,精神大振,將所定的每一個目標又向前提了十幾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得方曉晨嘴裏不住的叫著:“挺住,馬上就要到了,挺住。”


    隨著她的叫聲,前麵的路也越來越平緩,不像剛才那麽陡峭,最後,在一段更加平緩,跑起來輕鬆無比的下坡路之後,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水泥麵的小廣場,和來的路上相比,廣場上的人多了起來,足有四五十,每個人都一臉驚異的看著這群青年男女。廣場的盡頭,則一兩扇朱漆大門,現在是白天,大門洞開,一眼就可以看到正對著大門的巨大石製香爐,幾柱又高又粗的高香插在上麵,不住的冒著嫋嫋青煙。


    與此同時,耳畔也傳起來方曉晨帶著哭腔的聲音:“到了,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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