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慕容嫣說過,中州城北集市多商人。殢殩獍曉


    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且常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玩的就是個新鮮有趣!


    今年這洛瑜節辦得熱鬧隆重,隻因皇上的聖駕來了,你怎知道眼下他老人家是在刺史府,還是早就換了便裝,真正出來微服私訪了呢?


    故而冒出這樣的想法,雖然誰都沒明說,可誰都想在自家門前玩出不同的花樣來。


    假若皇上真的經過,能博得君心一悅,這不沒準就能飛黃騰達了麽嫘?


    集市裏的戲台子和大街上的比起來,那可謂種類繁複,有些是連遊曆諸國多年的祁璟軒都隻耳聞過的。


    還有那比武招親就更有意思了,據說當中存了貓膩。


    那坐在薄紗後的嬌人兒,姿態華貴,輪廓玲瓏,瞧著倒惹眼非常,撓人心癢檫。


    八十八台嫁妝就堆在台上,吆喝著台下的爺兒們大可上來一試。


    眼看那薄紗被晚風輕拂,不時掀起細微的縫隙,引得人擦亮雙眼,想要看個仔細。


    就是不愛美人的,那可以與京城大家閨秀媲美的嫁妝,也足以成為男兒們登台的理由。


    反正慕容嫣三姐妹在中州長大,卻沒聽說過這家有個貌美如花、國色天香的千金小姐。


    經她說來,冷緋玉等人的心思裏哪會沒個掂量?


    自古無商不奸,許那薄紗後的年輕女子,是從別處買來的孤女,甚至煙花女子都有可能!


    集市上一圈走馬觀花的逛下來,和京城裏比,還是差了些陣仗,加上慕容嫣抽絲剝繭的解了其中門道,眾人如同嚼蠟,食之無味。


    由是祁璟軒總算按捺不住,頓步站在人來人往的集市裏,黑著臉,端起王爺架子對她發難,“起先你說帶本王瞧的新鮮呢?要是沒有,那本王可是要罰你的。”


    慕容嫣雖第一次同這些王公貴戚打交道,暗地裏卻是早就將他們個人習性喜好打聽得一清二楚。


    她深知,常年隨國師一道雲遊在外的祁璟軒自不用多說,其他爺們在京城富貴地長大,什麽稀罕的沒見過?


    若不帶大家先逛個沒勁,怎能凸顯接下來的那個‘趣’?


    “十二爺莫惱。”慕容嫣溫雅的笑著便道,“好戲不都要留在最後麽?且隨小女子前往,一看便知。”


    ……


    集市裏的宅院不少,但生意往來多了,很多都被改建成商鋪,裏麵多為三進三出的院子,還專門設有供客人喝茶歇腳的單間,尤其金銀珠寶、古董之類的值錢玩意,都是掌櫃的親自與大戶交易,在單獨的雅間裏,也相對安全。


    穿過最喧嚷的地方,眾人來到南麵一大宅前。


    那宅子看起來有些年歲了,門口兩隻通體墨綠的貔貅玉石雕,威風凜凜,價值連城,莫說整個集市,隻怕走遍中州,也隻此一家。


    在大宅門口正中,還擺有一座造工精美的香籇鍾,梅花形黃銅盤,盤子內梅花五瓣,各繚繞著一圈盤香,用以計時焚薰。


    汐瑤一眼認出,這明堂叫做‘五孕熏雲’,也是個矜貴之物,她兒時在沈家本家見過一次,被外祖父當作不得了的寶貝鎖在地下隱秘的庫房裏,沒事才摸著進去瞧上一瞧。


    不過外祖父家那座與眼前的比起來,無論大小還是上麵的裝飾,都要遜色很多。


    瞧著外祖父連看都舍不得給人看的,人就擺在自家門口,充門麵都算不上。


    可見這家是有多深藏不露,卻,又有意讓經過此地的人有個明白,他們連這些玩意都不放在眼裏,隨便當個擺設,定不是好招惹的。


    慕容嫣帶眾人來的地方,便是中州第一商——顏家最早的宅邸。


    說到顏家,汐瑤前生也有所耳聞,表麵上做的是珠寶買賣,開有多家銀號,實則卻為祁國販賣奴隸的最大家!


    顏家在黑白兩道都有廣闊的人脈,行事低調詭秘,是真正藏得極深的巨富,江南沈家與其相比,至多勝在有個與京城貴地沾親帶故的關係。


    就那點牽連,隻為賺取暴利的顏家是根本不屑的。


    且說回眼前的宅子,據慕容嫣所言,此處乃顏家的發跡之地,如今已經改建成中州最大的奇珍寶號,裏麵藏的都是從各國來的異寶,每隔一陣子,就由宅子裏的獨眼掌櫃擺局,捧上一稀罕之物,價高者得!


    生意做到這份上,設在此地的珍寶號早就不為錢財,純粹平日給有錢的爺們找個樂子,更便於結交各路奇人異士、英雄豪傑。


    寶貝多了,自然就被各路賊匪惦記上,故而顏家為此早早做了防範,用自家的工匠,耗時三年,借以奇門遁甲之術,將老宅修得是機關重重。


    這些年折在裏麵的綠林好漢、江湖大盜多不勝數,可謂真正的有進無出。


    還有人以此笑談,隻怕去皇宮裏走一遭,都沒那麽難!


    而今聖駕至此,顏家為添個熱鬧,以宅獻寶,將裏麵那些要命的機關都撤了,聽聞還留了些許寶貝在各個隱秘之處,供人尋找玩樂。


    這三日內,但凡能在所限時辰內走出大宅,便贈以世間罕有的胭紫翡翠玲瓏玉佩一對。


    那胭紫翡翠乃翡翠中的絕佳極品,京城裏能有個一兩件的人,用一雙手都數得完。


    已故太後就曾有隻晶瑩剔透的胭紫翡翠鐲,她老人家得來時便喜不自勝,連就寢都要帶著,隻在下葬時,那鐲子也一並隨著入殮,被壓在斷龍石後,再不得見天日。


    如今顏家大而化之的將玉佩呈於宅院前錦盒中,通明的燈火一照,瞧著比太後的品相還好些,更宣稱誰有本事,誰來拿!


    周圍除了那骨瘦如柴的獨眼掌櫃,身邊十幾個小廝也不似很能打的樣子,可那氣勢,那氣魄,絕非一般人能比。


    顏家這宅子太駭然,相關的可怖傳言又多,保不齊進去就出不來了,雖彩頭誘丨人,橫豎還是小命更寶貴些,往來行人駐足觀望的不少,真正敢入內一試的卻很少!


    看到那香籇鍾和玉貔貅,祁璟軒已經大感興趣,再聽慕容嫣說了規矩玩法,二話不說,邁了步子就要進去一探。


    他倒不稀罕那對玉佩,就想去見識見識宅子裏的機關巧術到底有多厲害罷了。


    哪知剛走近,卻見顏家穿戴整潔的小廝迎上前來將他攔住,原是還有一條規矩:洛瑜節當前,需一男一女方可入內。


    聽到這裏,汐瑤總算明白慕容嫣將大家帶來這裏的真正用意。


    說到奇門遁甲之術,那可是祁雲澈的強項之一。


    汐瑤初入雲王府時,就曾在一個偏僻的房間裏發現整整一屋的此類書冊典籍,有些還是手抄,隻怕是世上的獨一份。


    別人她不敢說,若讓祁雲澈走進去,哪怕是裏麵吃人的機關未撤,他也能全身而退。


    想必慕容嫣早就知道他精於此,加之又要一雙雙的進去,她必然是要和他在一起的了。


    自然,托他的福,汐瑤在前世為了能與他齊頭並進,對此沒少下功夫。


    顏家造的是個聲勢,斷不會稀罕舍去一對外人看來矜貴得不得了的玉佩,所以那宅院裏的門道,應該不會有平日那麽難,故而她也有興趣進去一探究竟。


    慕容嫣有此一步,肯定早就做過功夫,她那兩個庶妹就不得而知了,瞧著表情倒與袁洛星有幾分相似,都是茫然又無措,還沒進去已經在心中忐忑。


    祁璟軒見多識廣,又喜偏門的玩意,還擅變些戲法,肯定懂得一些。


    而冷緋玉本身是個殺將,兵道詭詐,說他沒有研究,誰也不相信。


    沈修文學富五車,汐瑤記得沈家在佩都的大宅還是他親自設計的,這些門道都有些相關,對他來說該不成問題。


    剩下祁成昊、祈裴元兩個草包,真是……誰同他們一起進去,誰倒黴!


    這邊廂汐瑤自顧自的在心裏樂和的想,那邊已然爭執起來。


    因他們共有十一人,五女六男,有一人必定沒得玩。


    沈修文遂大方表示,他在外麵等諸位便好,把那空缺的尷尬給解了。


    接下來便是誰同誰一起進去的問題。


    說起來妥是好笑,汐瑤哪裏會想到自己是個香餑餑。


    那祈裴元和祁成昊定在離京前得了煜王的命令,這一路上暗中明裏,不止一次硬要將她和祁璟軒湊在一塊兒,今日本想故技重施,豈料冷緋玉著實看不過眼,加之他本就和祁璟軒有表親關係,便幹脆道他要與汐瑤一起!


    而袁洛星卻又最想與得寵的璟王將關係打好,故而急得在旁邊愁眉不展,卻無人顧及她的想法。


    祁雲澈則一副冰山冷臉,想必和誰都無所謂的,也不知他可有察覺,慕容嫣由始至終都停留在他那張好皮相上的目光。


    冷將軍和兩位皇子杠上了,祁璟軒急著要進去,哪裏想得到那麽多。


    眾人三言兩語不和,平日裏都是在京城裏橫著走的人物,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最後,還是顏家那渾身透著陰冷氣息的獨眼掌櫃使了個小廝前來,將抓鬮的竹筒奉上,請公子小姐們以此做個決斷。


    於是乎……


    片刻後,步入陰冷神秘的顏家老宅,與汐瑤一道的人卻是……冷緋玉。


    這下可稱了定南王世子戰無不勝冷大將軍的心意了!


    說他對身旁的女子萌生情愫,汐瑤聽了都會捧腹。


    她這些天反反複複的糾結於此,這會兒倒省下功夫,讓老天爺做了主?


    若這會兒和祁璟軒在一起的話,她應該能輕鬆些,但那輕鬆也隻限於朋友之間,除此之外半點別的都不曾多有。


    至於冷緋玉……


    側目向上望過去,正巧他也一臉不耐的轉頭低眸掃過來,兩對眸子撞在一起,迸發的那不是情愫,那是互看不順最好一個不小心灼死彼此的火星子!


    “有勞世子了。”勉強擠出一個還算和善的表情,汐瑤隱忍說道。


    罷了就先他一步,往正院裏跨了進去。


    並非她顧忌他身份,隻此人氣勢實在太過淩厲,單獨與他多呆半刻都是折磨,所以汐瑤隻想快些走出去。


    那知冷緋玉卻沒那麽好打發,不客氣的便直問她道,“你是怎麽想的?”


    她怎麽想?


    汐瑤一時沒聽明白,回頭來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卻見他眼眸深沉,不曾有半點玩笑戲謔之意,她人是神思一閃——


    他怕她被煜王利用,真的要嫁給祁璟軒麽?


    若她不嫁祁璟軒,難不成嫁祁雲澈?或者說真的要嫁他呢?


    真有趣,問她這問題的,竟是她在心中權衡再三,舉棋不定的夫君備選之一。


    於是汐瑤又朝他走了回去,來到他麵前,仰頭與他對望。


    說起來冷緋玉倒是生得不錯,眉眼五官似渾然天成,老天一不小心,幾筆粗粗勾勒,便得了粗狂與精湛並重的他。


    整個人一身英武正氣,若去了那深山老林,連那鬼怪都要避讓吧!


    他會這般問,隻怕早就在心裏有了掂量。


    就是汐瑤想糊弄他,也不太容易蒙混過關。


    索性都撞上了,她也不能讓他失望不是?


    想罷,汐瑤抬頭挺胸,大方幹脆的回了他一字,“你!”


    他?


    這下該到冷緋玉發懵愕然了。


    他很清楚,自己問的是有關皇上指婚一事慕汐瑤到底如何怎麽想的。


    沒想到她直截了當的指了他,莫不是真要嫁他?還是他全然會錯了意思?


    卻見她理直氣壯,沒有絲毫猶豫,就是馳騁沙場手下亡魂無數的冷將軍也不免在心頭打起小鼓。


    在京城的幾次遇到,讓他深知慕汐瑤這丫頭並非傳言中什麽安於深閨的柔弱女子,相反她作風大膽,思路清晰。


    才子宴當日,雖她衝撞雲王那會兒並未得知祁雲澈真正的身份,可不知為何,冷緋玉就是覺得其實她心裏清楚得很的。


    那為何還要放肆成那般?


    她打壓張氏也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張家在河黍橫霸一方,兵強馬壯,說句大不敬的話,張悅廉若回京述職,萬歲爺都要顧忌他兩分。


    說她是個笨的,她能輕而易舉的化解當日袁雪飛暗中借她慕家姐妹當靶子使的僵局,連皇後娘娘都在私下裏同母妃稱讚她。


    可要讚她聰明,若隻為慕家,這女子也沒必要一而再的和張家犯衝。


    眼下她說要嫁自己,難不成她還真暗自裏權衡左右,真相中他了?


    默然幾許,冷緋玉揚眉,本就透著肅威的臉滲出一股生人勿進的氣息,張口便是質疑,“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這話說得好像是在給她第二次回答的機會,將才那次,他就大人有大量的當她沒說過。


    汐瑤早豁出去了,輕鬆的笑了笑,反挑釁道,“你怕?”


    那冷緋玉曾睥睨沙場,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可能會怕一個和自己說話還要仰著脖子點了腳尖都夠不到他下巴的黃毛丫頭?


    這點自知者明汐瑤還是有的,所以不等他出言回擊,她又再道,“成王與十皇子卯足勁要將我推給璟王爺,世子不也是瞧不過眼了,才出手的麽?說穿了我在這當中根本沒說話的分量,還不是隨諸位爺擺布,若真要問我,我自然撿眼前的人說,今兒個可是世子自己選的。”


    說完她把頭撇開,鬧了一臉不高興。


    早知道她牙尖嘴利,說起來還是冷緋玉的不是,聞言他眸光凜起,也問她,“那你怎不說雲王?”


    敢情他是這麽想的麽?


    汐瑤轉過腦袋來又同他仰視上了,笑道,“小女子同雲親王不熟!”


    “不熟?”


    她小命是祁雲澈救的,才子宴上也沒計較她差點呼到臉上的巴掌,虧她厚臉皮說得出來!


    “是不熟還是不願意?”冷緋玉眯了眯眼,全當她心思裏的小算盤打得響亮,非問清楚不可。


    “你可想聽實話?”汐瑤也早知道這人不好對付,他要說清楚,那就說清楚嘛……


    如今身邊這些爺個個都大有來頭,她慕汐瑤什麽都沒有,橫豎不就是嫁得不稱心意?


    損失斷沒這些人大!


    見冷緋玉臉色沉到了底,她也不好再吊他胃口,提了一口氣,直言道,“坦言我隻當璟王爺是可以交心的朋友。雲王瞧著便是個不吭氣的,不好相處,慎得慌。這次皇上南巡將我帶上了,多少人等著機會把我當靶子使,世子不也都看出來了麽?故而我覺得隻有世子是上佳之選,反正定南王妃早先也要過我的帖子,若我真的過了府,想必也不會被刁難,再者倘若那天世子有了心儀之人,我也不會多有阻撓,大家各自相安,日子好生過,這不兩全其美?”


    聽他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完,冷緋玉那張陰森的臉雖沒什麽反映,實則心裏早就大詫,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可她說得又全是道理,毫無可以反駁之處。


    就因為母妃要過她帖子,就因為她自知煜王和明王都想拿她來壓製冷家,就因為……他與祁雲澈相比,是個比較會吭氣的?!


    冷緋玉簡直要絕倒了!


    沒想到她考慮得萬般周全,連他們婚後若他看上別家女子,要立個側室什麽,她都表示得相當大度!完全將未來定南王妃的那一套合著照搬在自己身上?


    冷緋玉真沒什麽好說的了,若他此事再諸多顧慮,豈不打了自己的臉,更丟了定南王府的門麵?


    “那看來我真不能讓你失望了。”


    丟下這麽一句,冷緋玉連目光都不曾在汐瑤身上多做停留,越過她便先行遠了去。


    汐瑤剛因說了那番話,覺得字句珠璣,正自鳴得意,沒想到冷緋玉也是個幹脆得很的,應了她就走了。


    那這是個什麽意思?


    他還真就那麽一錘定音和她說定這門親事了?


    人是忙提起裙擺追上去,“噯,你慌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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