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汐瑤將自己困在小小的一片天地中,沒有交心的摯友,故而也不懂得這份情誼能輕易將人傷害。殢殩獍曉


    初時與祁璟軒結交,她確實抱著攀龍附鳳的心態,想著璟親王身份高貴,將來若自己有個什麽麻煩,還能寄希望於他為自己排憂解難。


    可過了那麽久,對他早就沒有那重心思,之餘他們之間的相交,是她真正用心去對待的!


    汐瑤喜歡他的簡單直爽,身為皇族非但沒有架子,待人更謙和溫煦。


    尤其看到那時常洋溢在他臉上,比暖陽還明媚的笑容,她打心底的不願意將自己心頭那些陰謀詭計使在他身上嬖。


    而他與祁若翾沒有隔閡的姐弟之情,最讓汐瑤為之羨慕!


    她心中自也清明,長公主罹難的消息讓他傷透了心,就是無理取鬧都不為過。


    他對她說的那番狠話,聽著是叫她心頭刺痛,可汐瑤根本不介意樂。


    相反見他這般大吵大鬧,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就算此時平息,將來被有心人利用,挑撥他與皇上的父子之情,那也是不無可能的。


    情急之下,她才朝他打去一巴掌。


    祁璟軒總算安靜下來,狼狽而怔然的盯著汐瑤看,澄澈的眸子裏有不敢置信,也有孩童被訓責之後的委屈。


    見他挨打的側臉登時泛出五指印,汐瑤又有些心疼。


    唉……


    到底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


    溫下語氣,她再對他勸說道,“汐瑤沒有至親的兄弟姊妹,不能理解王爺喪姐之痛的心情,但長公主泉下有知,定不希望看到王爺這般大鬧,更甚淑妃娘娘痛失愛女,若王爺非要鬧到皇上那裏,觸怒聖顏,無疑雪上加霜,還請王爺三思。”


    說罷,她對他微微欠了欠身,移步離開了此處。


    似火驕陽下,那道清影在潮悶的熱浪中遠去,姿態鉛華,更綽有餘妍。


    汐瑤不知,此時身後有多少雙視線將她注視。


    不過那都罷了,即便知道又如何?她還能在意多少?


    沈瑾瑜在佩服自己妹妹這可佳勇氣之餘,將眾人的神色表情不動聲色的納入眸中。


    祁璟軒是被打傻了,但總算清醒過來,知道鬧到皇上哪裏是千萬般不該的。


    祈裴元是個蠢的,此事過了作罷,想他也不會到處去說。


    而祁羽筠昨夜才得賜婚,已經是半個沈家的人,自然不會聲張,再者若不得汐瑤那一巴掌,事情還不知會嚴重到何種程度。


    至於慕容嫣和袁洛星這兩個丫頭,雖麵上毫無表示,看是沉得住氣的,可心裏不定已經在琢磨,要如何發揮汐瑤對大祁親王動了手這件事了吧,不過……


    轉而,他再移眸望向祁雲澈和冷緋玉。


    方才祁璟軒對汐瑤出言不遜時,這二人維護得最快,且是這會兒還緊緊注視著表妹遠去的方向,怕是他們自己都恍不知,那目光送出去就收不回來了。


    最有趣的是,兩對看似隻有淡薄的清冷眉眼中,都不約而同的流露出欣賞之色。


    沈瑾瑜玩味的揚揚眉,再含著笑把頭輕搖。


    那玉佩到底要送給誰,不知汐瑤想好了沒有。


    ……


    東臨州乃大祁東南邊境最亂之地,雖有東長城將胡人等彪悍粗蠻的少數民族隔絕在外,常年來卻始終無法杜絕橫行無忌,更嗜殺成性的狂匪。


    長公主的送嫁隊伍便是在經過那裏時遇襲,香消玉殞。


    此消息一經傳來,祁尹政當即罷了東臨大小官員近十名,命中書侍郎溫瑞立刻赴東臨州暫且接管州內大小事務,更派宣威將軍雷格領五萬精兵隨往,必要剿滅狂匪,以慰長公主在天之靈!


    諸多大臣在場親眼所望,皇上驚怒之後,眼眶通紅犯淚,與淑妃相擁而泣,晚膳前,又下旨追封了愛女。


    這些都是入夜後伺候汐瑤沐浴時,靜兒悄悄說與她聽的。


    老來喪女,卻是世間一大悲哀事。


    可若皇上沒有將長女遠嫁,也就不會發生如此慘劇。


    更之餘那南疆王已是垂暮,將尚在花信之年,正值年華綻放之際的長公主嫁給他,這和親手將她殺死有什麽區別?


    人都沒了,到底是哭與誰看呢?


    帝王心,涼薄得很!


    汐瑤什麽都沒說,也不能說,心裏的憤然卻不比祁璟軒的少。


    ……


    入夜來,外麵總算涼爽了些。


    汐瑤命人在自己所住的後院裏設了簡單的祭台,擺上香燭來祭奠祁若翾。


    眼看這日都要盡了,由是此時她才恍恍然有了一絲傷感。


    屏退了下人,她蹲在火盆邊,為那女子送去紙錢和元寶。


    並未有太激烈的情緒,甚至,汐瑤總覺著那人並沒有真的離去,滿腦子都是她女扮男裝的儒雅身姿,卓越飄逸,瀟灑風流。


    再者……


    “你也不想瞧著我一臉哭相吧?”


    將嘴角輕輕一提,汐瑤笑,寂夜裏如個癡傻人一般自言自語,“說來你莫要怨我,我到覺著你這幹幹脆脆的一去,如此反而還輕鬆了,總比到了南疆那荒蠻之地,給那七老八十的老東西糟踐要好……”


    這話容人聽去也無妨,要說她沒良心更無所謂,她就是這般想的。


    換做是她,定沒有祁若翾這份憂國憂民的肚量,早尋杯毒酒,飲下作罷了。


    一麵在心底自嘲著,汐瑤手下動作稍稍頓下,再抬頭往天上瞧去,像是想要尋個什麽回應一般。


    這夜月朗星疏,格外晴朗,耳邊蟬鳴聲不斷,微風輕輕在空氣裏蕩著,絲絲沁涼清爽。


    夜空下,汐瑤卻顯得渺小如斯……


    不知怎的,這一望,竟讓她莫名生出寂寥之感來。


    想起祁若翾那灑脫的笑容,汐瑤鼻子一酸,忙定了定神,低下頭去,繼續將手裏的紙錢往火盆裏送。


    她再道,“我知你不缺這些勞什子的玩意兒,沒準你已經在笑我俗氣了,祁國舉世無雙的端睿公主,即便到了陰曹地府也定得人喜歡,前呼後擁。”


    再苦再難,祁若翾也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叫旁人看了都羨煞非常。


    故而,汐瑤怎能哭著送她?


    既然她覺著她一去未嚐不好,不若說些應景的話,那人兒聽了也能安心些啊……於此,汐瑤長長歎息了聲,“若遇到你夫君孫大將軍,便一起去投胎吧,下輩子……莫要再入皇家了!”


    肺腑之言才將說完,身後便聽一人道,“莫要再入皇家,說得好!”


    這渾厚有力的聲音……


    汐瑤起身來回頭看去,就見冷緋玉從院外行了進來,他穿了一身便裝,魁梧英挺的身姿在月夜裏看來格外高大。


    靜兒隨在他身後,為難的向汐瑤望去一眼。


    她知道表小姐在後院私設祭台,卻沒將世子攔下,所以才露出那般苦惱的表情。


    汐瑤吩咐她先下去,再對已經來到自己跟前的冷緋玉大方道,“世子可是來祭奠長公主?”


    既然他方才都讚同她的話了,就肯定不會問她這罪責了吧?


    冷緋玉見她坦蕩,倒是在情理之中,看了那擺設簡單卻不乏心意的祭台一眼,人是一笑,“香肯定是要上的,不過得讓一個人當先。”


    說著他就回首往院門那頭看去,再揚聲,“還不出來?她連你都敢打,敢教訓,還會真的小心眼同你計較那幾句話不成?”


    聽了他這話,汐瑤忙不迭橫眉,“世子是在誇獎我,還是有意來奚落我呢?”


    雖如此說,她卻沒與他真的計較,反而斜眼瞄向那空空如也的拱門處,等著那個誰現身!


    冷緋玉與她視線一致,等了半響不得反映,他忽的望回汐瑤,玩笑參半的同她道,“並非誇獎,也不是奚落,今日你對大祁的親王動了粗,若我是來問責的呢?”


    “別別別!我不介意,玉哥,此事你千萬別再說了!!”


    祁璟軒急急忙忙的從那門後行出來,置於那二人眼皮底下,再得他們似笑非笑的相同表情,才是恍然大悟。


    “你們——”


    眼光不自覺和汐瑤相觸,想起白日裏對她的惡言,祁璟軒俊臉一紅,二話不說轉身就要開溜!


    “來都來了還想往哪兒跑去?”


    冷緋玉大而化之的伸手揪住他後衣領,跟拎小雞仔似的將他提溜了回來,不給麵子的笑話他,“不把話說清楚,你今夜睡得著?”


    這人整晚在自己院裏轉悠,心結不解,連他都沒個安生。


    祁璟軒被迫站到汐瑤跟前,臉都快紅到脖子根,抬眸怯怯看她,不知說什麽好,但心裏早就在愧疚,千不該萬不該說那樣的話。


    人都來了,汐瑤豈會同他真的生氣?


    再者她可是動了手的。


    “早先是汐瑤對王爺不敬,還請王爺恕罪。”


    說著,她人作勢福身與他作禮,祁璟軒連忙扶住她,從前初次見麵都不得這樣拘束,他又是蹙眉又是歎氣,“唉……莫要說了,若不得你攔我,鬧到父皇那裏去,還不知道我要闖出什麽禍,到時候母妃又該傷心了,我還說了那些話來氣你,要不……”


    他想了一想,傻傻道,“要不給你再打我一回!”


    聞言汐瑤杏眸一瞠,冷緋玉已經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就說這祁璟軒哪裏有什麽親王的架子,脾氣上來便成了小孩子,被汐瑤教訓也是應該的。


    經冷緋玉一笑,僵硬了整日的氣氛也被化解了。


    給祁若翾上了香,汐瑤又吩咐靜兒去準備酒菜,想來晚膳大家都因此事沒有多吃,這會兒月色正好,不把酒言歡,實在太不解風情!


    誰說祭奠亡人一定要哭哭啼啼?


    他們非得笑著,這樣才對長公主的心意!


    ……


    小院涼亭中,皎月繁星做陪襯,幾疊小菜,好酒滿杯。


    祁璟軒有心求醉,汐瑤和冷緋玉知道他心裏難過,便也不做阻攔,沒得半個時辰,他就已經語無倫次,眼神飄忽。


    本父皇讓親姐嫁與南疆王,這對他來說已是重打擊,身在皇家,最是薄情!


    再得知人在路上慘墜深崖,連副屍骨都找不到,祁璟軒簡直如遭晴天霹靂!


    他心裏何其不忿!


    那酒一杯杯的灌下肚去,上頭的醉意引出他許多深藏在心裏的話。


    “我以為不爭那皇位,母妃和皇姐就不會被危及,當年皇姐遠嫁雁城,和孫將軍守衛邊疆,半句怨言沒有,就算父皇要收回孫家的兵權,何苦將她嫁到南疆去?再者說了,我們都是父皇的兒女,天下間有哪家的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兒好的?”


    他冷笑了聲,心都涼透了。


    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行了幾步,呆傻的望著天上那輪孤月,喟然長歎,“什麽都不及皇權重要……”


    聽他一說,亭下安坐的二人不由相視了一眼。


    心中苦澀,各人自知。


    冷緋玉與祁璟軒乃表親,他的利益得失便是定南王府冷家的得失,對他的說話,他心裏更少不得有個衡量。


    可是此時,他哪裏會知道皇上遠嫁長公主真正的用意呢?


    由始至終,祁璟軒都是皇上用來保護祁雲澈的障眼法罷了。


    越是打壓冷家,煜王和明王才能放下戒備,專注於兩相爭鬥。


    如今孫家已無兵權,對定南王府來說毫無意義,而祁若翾也去了,更讓冷家失了一位得百姓愛戴的長公主。


    接下來,隻要皇上在萬壽節時將慕汐瑤指給他雲親王,那麽任誰都不會再懷疑祁雲澈。


    他們都會以為,他已經沒有那個資格!


    隻是……


    太不公平了!!


    南巡這一路發生太多事,汐瑤承認祁雲澈是個厲害的人,更之餘前世親眼見到他治國有方,然而如此就能說煜王無能嗎?那明王沒有真才實學嗎?


    為何偏偏是他?


    為何皇上要對他費盡心血,不惜連自己親生女兒的性命都罔顧?!


    更可惡的是,這一切祁雲澈都是知道的,他卻隻冷眼旁觀。


    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將來也要成為他的陪襯,任憑她用盡所有力氣掙紮,在他眼裏隻是徒勞。


    他甚至連手指都不用動半下,所有的一切,唾手可得。


    汐瑤好不服氣!


    驀地——


    她站起身來,一股熱血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她現在就要去告訴他,這世間對他來說哪有那般容易,她慕汐瑤,誓死都不會遵從聖意,做他的陪葬!!


    汐瑤突然的舉動引得冷緋玉側目,見她神色變幻無常,他心頭隱隱也起了不好的預感。然而,還沒容他來得及問,忽聞祁璟軒倏的放聲,“我決定了,我要做儲君!”


    這話音擲地有聲,卻又透著股子與他平時說話語氣不相同的冷靜和決然,實實在在驚了那聽的兩人!


    “十二,你喝醉了。”


    冷緋玉想將他扶去休息,他本就比他年長,平日來往間從不拘禮於身份,可今夜祁璟軒這話說得太駭然。


    在他眼裏,璟王不過是個孩子,那皇位豈是他說要就能得到的!


    “我沒醉!”打開他伸過去的手,祁璟軒厲聲道,“玉哥,若將來不能君臨天下,便什麽都不是,就算我貴為親王,也還是要聽命於人,受人擺布,更不能保護我珍視的人,既然如此,我為何不去爭?你說,難道是我沒有這個資格?!”


    得他鏗鏘有力的質問,冷緋玉不可回避的啞然。


    祁璟軒乃當世為皇族祈福的第一人,為人更善良謙厚,更資慧聰穎,生母身份尊貴不遜於皇後,身後有定南王府冷家做支撐。


    他想做皇帝,想和煜王、明王爭個高低,憑何爭不得?!


    一直以來,不止冷家,就連冷緋玉都在按捺等待。


    開國三大家族,其二鬥得水深火熱,他冷家不出頭,不代表沒那個心思!


    也或許這多年的靜默,為的就是這一天!


    冷緋玉沉黑的眸中,重重漣漪蕩得越發洶湧,心頭一熱,竟是沉聲應道,“你有!”


    聞聲,祁璟軒似因為得了他的認可,才鬆口氣般笑了。


    這一笑,又如冰蓮般澄澈華美,盈冷清貴的月色籠在他無邪的俊龐上,雖仍舊稚氣未消,可就是經他有了那決定,所有都顯得不同了。


    “我就知道你定會這麽說!”


    “那是因為我相信你做得到。”抬手按握住他肩頭,冷緋玉對他投去期望的眸光。


    而今除了表親兄弟之情外,他們之間更多了一重意義非同尋常的關聯,也許,這便是將來的君與臣!


    汐瑤始終站在旁邊默默觀望,此事她斷沒有資格開口評斷,即便她說了,也無法改變他們的任何決定。


    令她沒想到的是,長公主的死對祁璟軒打擊如此之大,讓一個毫無爭權奪利之心的人,去爭這天下最難奢求的東西。


    而他會有此決心,又實乃合情合理,畢竟這天下,隻有當世的帝王能主宰一切……


    ……


    子時盡了,祁璟軒喝得酩酊大醉,由侍婢攙扶回他的院休息。


    走時,他不停喃喃著說,不會讓他們失望,從今往後更不要再失去任何。


    汐瑤聽著,心裏泛出難以形容的哀愁,他還沒開始爭,就已經注定了敗局。


    她知道,卻是無法說,更不能說!


    這是她一個人的無可奈何,也許,這更是老天讓她重生的代價……


    目送祁璟軒被扶著遠走,汐瑤回身,但見眸中多了一道人影,神色微微一凝,隨即再恢複坦然相對的平靜。


    “夜深了,世子也早些回去安寢吧。”


    大抵她也能猜出他會說什麽,隻不過現在,此時此刻,她實在沒有那重多餘的心思。


    卻料她剛剛與他錯肩,就聽他在身後問,“昨夜你在雲王的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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