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揣測著冷世子的心思,甚至比他還要焦急和期待。殢殩獍曉


    那坐在左麵的定南王早已臉色僵凝,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的兒子,額角青筋隱隱顫動,像是在壓抑又憂慮著什麽。


    就連前一刻還在與身旁大長公主閑話家常的關慧英,也絞緊了手中的繡帕,生怕冷緋玉在此時說出不該說的話,要了他不該要的……


    這在座的人中,有對此無所謂的,有豔羨非常的,還有覺出異樣,坐等看好戲。


    汐瑤將這些人的神色盡收,心下皆是感到悲涼驍。


    不止她,些許人都看出這是皇上對冷緋玉的試探,更是對他明示的告誡——永遠不要消想天子不會給你的東西。


    “啟稟皇上,臣下南巡護駕,邊疆殺敵,乃義不容辭,職責所在!故而臣下愧不敢邀功!”


    沉默良久,所有人都聽到冷緋玉擲地有聲的話語冤。


    他是大祁的英雄,是未來的定南王,肩負冷家命運興衰,他說的每句話都要深思熟慮,小心謹慎。


    皇上希望他請賞什麽,他心中清明!


    早在今日赴宴前,父王再三囑咐過,若皇上有所明示,他必要請旨賜婚,而他能娶的女子,隻能是翰林院大學士賈晟之女。


    分明是早有預謀,是別無他選!


    汐瑤的命運他改變不了,連自己的竟然也……


    “冷世子。”王福見他神情倔強,而聖上又臉色微有慍怒,隻得再輕聲對他勸道,“您是個聰明人,莫要執迷啊……”


    他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得感恩戴德的收下?


    抬起頭,冷緋玉向祁尹政正視過去,年輕的俊龐在月色下顯得堅毅而冷峻,對抗上至高無上的帝王,那張無情冷麵,給與的隻有絕對的命令。


    無一能幸免……


    ……


    沈家的筵席要擺上三天三夜。


    第一日接待王公貴族,第二日招呼八方遠朋,第三日宴請祁國文人雅士、風流俊傑。


    既然已經被看做是納蘭家的金庫,索性沈瑾瑜便也暗中狠狠的利用了這層關係,為沈家的將來,搭橋鋪路。


    近子時,祁尹政與納蘭嵐在羽林軍的護送下回了宮,一起離開的還有左相大人。


    也是這會兒,汐瑤才見到跟在袁正覺身後的袁洛星。


    這天沈家賓朋滿座,來的都是京中有權有勢的人物,難得袁洛星穿著簡單,頭上的珠釵還沒平日戴的多,連羅裙的顏色也不似以往鮮豔亮麗。


    更在與汐瑤四目相觸後,整個人仿是略有一顫,連忙躲閃回避開來,生怕再多有交集。


    這倒讓人感到意外,難不成那日在馬場瞪了她一眼,將她嚇到今天還沒緩過神來?


    如此也好吧……


    讓她畏懼你,總比讓她時刻想騎到你頭上要好。


    至於慕容嫣之流,汐瑤未曾見到,隻白日時與二叔母小敘了會兒,當時遠遠的望見和慕堅站在一起的慕汐靈。


    三妹妹看自己的眼神,探尋中不乏怨毒,想到南巡前的事,她恨自己,亦是應該。


    而得此,也給汐瑤提了個醒,於張家一事,還遠有糾纏。


    佳釀飄香,美樂不絕,浮華身外,全與汐瑤無關。


    待身旁眾人盡歡時,她悄然離席,漫步到後院無人處尋個清靜。


    ……


    酷暑的夜,連月光都是熱的。


    身後遠處看不見的地方,喧囂之聲依稀傳來,聽似不真切,卻又尖刺得難以忽略,那是京城權貴之所在。


    隻此時的那處,在酒意的熏染下,一張張最真實的臉孔,難以克製的畢露出來。


    是誰說,人性本善?


    沈家統共有四座院落,分為春夏秋冬,汐瑤望了望周遭的景致,憑那幾顆光禿禿的梅樹,心斷這應該是冬霜院。


    又想到二哥哥說過,冬霜院那道牆的後麵,鄰著的正是定南王府冷世子的淩風閣。


    當日拿來打趣她的話,她含羞低頭,笑著不語。


    這夜想起來,唯有唏噓。


    沈瑾瑜懂她的心思,就連她為何會毫不猶豫拿著贏了賽馬之事,使喚兩王為沈家張羅新宅的真正目的,都被他看穿看透。


    隻不過眼下一切皆是竹籃打水,唉……


    拿出那支嶄新的蝴蝶釵,汐瑤細細的將其端詳,這也算冷緋玉有心了。


    再想到他方才向皇上的請賞,哪裏是要賞賜?分明將他逼到死角去,非要他認命不可。


    這冷緋玉當真是條硬漢,什麽也沒要,反而討了為靜和大公主送嫁一職,以表其對大祁與皇上忠誠不二的決心。


    靜和大公主袁雪怡是袁家的人,他此舉正緩和了冷家與之僵持的關係,也算稱了祁尹政想互相牽製的心意。


    故而,沒有再強加任何,幹脆利落的封了他一個策南大將軍,率五萬精兵為公主送嫁。


    冷緋玉驍勇善戰,名聲早就遠播南疆,隻怕若他日南疆王再來犯,那個‘策’字,立刻就能變為‘征’。


    他這一去,沒有兩個月定不能返,遠離京城朝堂的是非,倒是落得輕鬆了。


    汐瑤眉間疏闊出一抹淡淡的了然,無論那人的心有多強,都會有想逃避的時候。


    等他回來,他便不再是曾經會感情用事的冷緋玉。


    一番思緒罷後,忖著天色也不早了,汐瑤便是起了想回武安侯府的念頭。


    哪知這一轉身,見到的是這日她最最不想看到,亦是此生最最怕看到的人……


    “王爺怎不在前廳飲酒?”


    她笑,麵色清淡,連自己都對這平和的態度感到輕微的愕然。


    隻她這抹淡笑,卻被祁雲澈看出了無力。


    “這處清靜。”他一向惜字如金,說完之後,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無奈,汐瑤隻能僵僵站著。


    深沉的眸光,被她手中那夜色裏泛出金屬光澤的東西給引去,他垂眸看,見是支造工精美的蝴蝶釵,心有一沉,再望回慕汐瑤。


    單是他眼光掃過去,竟都能讓她為之一顫。


    從前他隻是懷疑,而今卻能異常肯定,她並非不願嫁入帝王家,隻是不願意與他。


    為什麽?


    她在他心中的疑問太多,讓他不時想起,更不小心就深陷其中。


    可這些疑惑似乎永遠都尋不到答案,難得她對他處之泰然,他不想打破這份寧和。


    由此,祁雲澈凝著她越發為難的臉容一會兒,便默然的移開了身子,往她身後的寂夜裏行去。


    就這樣被放過了?


    反倒是讓汐瑤感到不自在。


    再望見手裏的釵,驀地想起那另一支的下落,她忙不迭回身。


    “王爺留步。”


    祁雲澈果真停下,轉身來,再度與她麵對麵。


    他俊龐靜若止水,欣長的身姿並不顯瘦弱,反而能讓她憶起他骨骼粗狂的線條,還有月夜下揮劍斬殺的凜冽。


    從來,他都強大得不可置否。


    亦是從來,她都不曾懂過他的心思。


    “有什麽事嗎?”祁雲澈對誰都淡淡的,也不知是本性如此,還是將所有的激蕩和起伏都深埋了。


    汐瑤行上前去,啟了朱唇,想問他那釵的下落。


    可見他神情疏離,一副對誰都不在意的清冷之態,忽的,她又想起那夜自己所做的荒唐蠢事!


    若他都忘了,她又何必再提?


    再者,他怎可能收著她那外人看來毫無過人之處的蝴蝶釵?


    她沉吟這半刻,祁雲澈已經微微蹙起眉頭,她見了那變化,不敢耽擱,忙是道來,“若將來王爺繼……”


    難得叫住他了,更難得自己沒有惹怒他,汐瑤本想的是,不提蝴蝶釵,至少替十二謀個福祉。


    畢竟前生今世不同,如今璟王要爭儲君之位,冷家卻授皇上之意,扶持的是祁雲澈。


    祁璟軒那脾氣不比自己會轉彎,長公主生前待她親厚真誠,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親弟弟自取滅亡。


    可是啊可是……


    今日乃平寧公主大婚,她和祁雲澈都能在此處閑閑遇上,保不準暗處還有別人。


    於是話到嘴邊,又被生生忍下。


    “你想問十二?”祁雲澈竟會了她的意。


    聞言,汐瑤表情略有一詫,沒想到他自個兒看了出來。


    不過那平日最悶聲不吭氣的,都是觀察細致入微的,有什麽好稀奇?


    想到這裏,她對他老實點點頭。


    不想祁雲澈卻笑了,輕輕的鼻息一聲,若有似無,無棱無角,還有幾許愉悅的溫柔。


    汐瑤又得一愣,就聽他道,“因為你知道,故而才決心不衝本王使性子了?”


    他雖知道她是何時洞悉的,畢竟連暗人遍布整個大祁的祁煜風都隻查到他的身世可能與顏家有關。


    他眼中的慕汐瑤,雖不太笨,卻也沒有那麽聰明。


    但她是如何得知的,至少此時他不想問。


    心中意圖被他看了個透,汐瑤不禁擰眉,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王爺,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她敢問,是覺出他今夜心情好似不錯。


    這是她前世就想知道的,為何祁尹政在那麽多兒子中,偏偏選了他?


    可同樣是不論前世或者今生,她都看不出他真正想要什麽,即便上輩子親眼見他君臨天下,把大祁治理得國泰民安。


    然而那一切都太順暢,讓她懷疑……也許他也是身不由己?


    若果真如此,是否她心中的不甘就能少一些?


    那麽,祁雲澈真的和皇上其他的兒子一樣,帶著各種不同的目的,都想要那個皇位嗎?


    “不討厭。”


    汐瑤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忽而就得麵子男子的三個字。


    不討厭……?


    她不覺一愣,再恍然大悟。


    隻是不討厭,隻是不討厭……


    是啊,誰會拒絕那樣的權利?做了天子,便可以擁有一切,他怎會討厭?她問得真是傻!


    “不過——”又聽祁雲澈將話延展開了來,她忙是抬眸定定望他。


    不過什麽?


    見汐瑤那一會兒凝眉,一會兒又不忿的表情,祁雲澈不自覺的揚起唇角,好笑道,“本王卻是有想要的。”


    他意有所指,露骨得讓她周身發麻!


    尤其那雙深如寂夜的眸,當中暗光流轉,與平日又有所不同,他就是在同她說,他瞧上她了。


    汐瑤登時鬱結,之前那點恭敬和收斂都風吹雲散去,莫說那神情,就是全身上下的氣息都變了個味兒,張牙舞爪的回擊他道,“你要什麽樣的人沒有?隻不過我對不屑,你心裏不痛快罷了!”


    對他不屑?


    她還真敢說。


    未怒,祁雲澈看她的眸光反倒透出少許欣賞和興趣,覺得憋了她半響,總算是將那真性情給逼出來了。


    “你又怎看出本王心裏不痛快?”王爺笑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隻怕一年中都見不到幾次。


    汐瑤憤憤然盯著他,咬住下唇,不說話了。


    她以為不與他爭辯,他就沒了那興致,豈料他接著問道,“若父皇下旨將你賜給本王,你當如何?”


    杏眸中倔強和絕然刹那間凝固在一起,汐瑤狠道,“那我寧可死!”


    嗬……


    不知誰在輕笑。


    祁雲澈未被觸怒,俊龐笑意不減,反倒更濃,隻話音清朗的建議,“那本王勸你回去想個體麵的法子,自我了斷,還能保住武安侯府一門忠烈的好名聲。”


    “你——”


    不等那人兒火起反駁,他人說完便轉了身,視她如無物般行遠了去,那腳下似裹著清風浮雲,眨眼功夫就走了老遠。


    汐瑤氣得半響不知反映,看著他走遠又不甘心,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和勇氣,揚聲便吼道,“少自以為是,我沒看上你!”


    更在吼過之後,將手裏緊攥著的釵朝那背影砸過去——


    隻見那支映了月光的釵,在空中拋出弧度,正中祁雲澈的後腦!


    隨著金釵落地,他人頓步轉身,汐瑤再觸到那微凜的眸光時,嚇得心頓時漏了一拍,小臉一僵,連忙提起裙子溜煙兒的跑了。


    見她那狼狽的樣子,祁雲澈哭笑不得。


    深眸再往地上撇去,彎下腰,探出手,撿起那支大不敬冒犯了他腦袋的釵。


    ……


    汐瑤一口氣跑出冬霜院,直至藏身進了秋楓院的假山後,才摸著噗通噗通震個不停的心口喘氣。


    還沒平複下來,又在暗罵自己衝動!


    本她想為十二說話來著,祁雲澈的性子太難琢磨,天曉得他做了皇帝之後,會不會將以前得罪過他的人都修理個遍?


    汐瑤還記得當時煜王一黨均下場淒慘,死前各個備受折磨。


    更有在朝堂上與他唱反調的大臣,被他大手一揮,讓禦前侍衛拉出去亂棍打死了。


    祁雲澈的暴戾,她見識過的。


    在想他剛才對自己的態度……


    即便前生她懵懂無知,更涉世不深,卻也能看出他的心思。


    真是越來越亂,越躲越壞事!


    再瞧那月色,天又晚了些,她一邊懊惱,一邊也想著真的該回自家府裏了,讓她想個體麵的死法?她才不!


    真恨剛才那一下沒將他砸——


    汐瑤‘啊’了一聲,總算反映過來,她竟將那支好容易回到自己手裏的蝴蝶釵扔了,還扔在祁雲澈的……頭上。


    ……


    一夜難眠。


    第二天汐瑤起身時,已是日上三竿。


    外麵的雪桂聽到她喚,走進房來時,見到姑娘那一雙青黑的眼,麵色更是不好,還以為她仔細著了夜風,病了。


    汐瑤沒攔住,愣是讓四婢去請來大夫為自己把脈。


    張嬤嬤聞聲從大廚房那邊趕來,聞得大夫說,她這是思慮過多,體內還有些火氣,許是天氣太過燥熱所致。


    得知並非大礙,幾人放下心來,將午膳的菜改清淡些,湯也要降火的,汐瑤見她們一陣忙碌,索性由著去了。


    昨夜折返回冬霜院去尋她的釵,各個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沒有!


    為此還使人喚了沈瑾瑜來,從前廳酒宴拿出生生撥了十個下人給她找,隻差沒掘地三尺。


    結果不但叫人失望,還給二哥哥借故奚落了番,她心裏的火氣怎能不大?!


    罷了罷了,汐瑤煩躁的寬慰著自個兒。


    她的孝心爹爹泉下有知便好,若真惱了她,盡管入夢裏來,拿家法收拾她一頓吧!


    ……


    在珍華苑裏閑得小半日,總算有好消息來。


    陳月澤的親筆密函,猶如一場及時雨,滅了汐瑤那把燒心火。


    此時的他已在河黍軍營呆了三個月,從小小的陪戎副尉,升做致果校尉。


    更多有時候,在張悅廉的身邊做事。


    而憑他的本事,和自身背景,不但河黍節度使張大人對他欣賞有加,據信上所言,他竟還被張悅廉的嫡孫女看入眼了。


    提及此事,陳月澤焦頭爛額,無奈得向汐瑤求救。


    這遠水救不了近火,慕小姐也隻能借他抒個懷,圖個開心,倚在軟塌上樂不可支。


    可看到陳月澤提起張家在河黍擁兵自重,更有暗中招兵買馬之勢,確實多有可疑,汐瑤的神色也跟著凝重起來。


    放下信,她暗忖,自古地方節度使手握重權,可皇帝卻又不得不依附著他們為自己守衛邊疆,抵禦外侵。


    撇開京城三大權貴之家,若去到河黍,隻怕也是要對張悅廉禮敬三分,不敢怠慢。


    太宗帝對張家亦是早有防範,未允張家任何一人留任京中。


    由此想來,張恩慈這顆棋,雖不經意,更看似渺小,她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細細算了算,南巡後,汐瑤好像讓那對母女舒坦太久。


    如今大哥哥的婚事已成,是時候該把離開前定下來的分家一事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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