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宗……冬琅……


    許久未曾開口說話直接導致我的聲音沒了過去的清亮,舌頭也不夠俐落,光是簡單的一句歎息也說的坑坑疤疤,但當那兩個字從舌尖打了幾個轉終於顫巍巍的飄散在空氣裡時,放下戒心的我瞬間被猛然的衝力推到半空中,接著落入一個充滿熟悉氣味的懷抱裡。請使用訪問本站。


    有那麽一瞬間我下意識繃緊肌肉打算還擊,可卻在聞到屬於冬琅的氣息時愣了幾秒,不單錯過了最佳反擊的機會,甚至還慢慢地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


    在這之前我不曾想,也不敢想過有這麽一天自己能夠如此毫無戒心的任另外一個人抱著,不,或許更早之前,在尚未那些剛重新取得卻尚未理順的記憶中擁有過,但起碼在這一整年裡,別說是接近,就算是和同為異化者的同類溝通,也是隔著足夠反應的距離比手劃腳。


    這是自從冬季那一場大病以來,唯一一次感受到來自另外一個人的體溫。


    感覺……還不賴,當然如果緊緊圈在腰間的手臂能夠鬆一點,貼在背心用力將我往他懷裡摁的手能夠清點,就更完美了。


    不痛,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習慣隨時保持自身情況在最佳狀態的我對於這種類似被禁錮的感覺相當不適應,不是沒試圖掙脫,可才剛施力就感覺到男人身體的僵硬和緊繃,幾次下來我乾脆放鬆身體任他抱著,安靜地等他情緒穩定下來。


    然而本以為男人最多隻需要幾分鍾就能夠處理好情緒的我隨著時間逐漸拉長,慢慢查覺到一些先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男人的臉始終緊貼著我的右側肩窩不肯離開,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他……哭了。


    肩膀很不明顯的聳動著,我的頸側也能夠感受到那有些灼熱的濕意,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撫他的情緒。


    言語已經不像過去那樣輪轉所以不可能僅憑幾句話就順了對方的毛,那麽就隻剩下一個辦法。


    皺著眉想了想,我有些猶豫的抬起雙臂繞過男人的腋下,緩慢且不太確定的將自己那雙為了適應嚴苛的生活環境而佈滿傷痕粗繭的手環上他的背。


    由於天氣炎熱的關係,他的衣著相當輕便,隔著一件薄薄的汗衫跟背心我仍舊能夠感受到他那比氣溫略低的體溫微涼的熨貼著我的手掌,舒服的令人忍不住想眯起眼將這一瞬間多留住一秒。


    然而我正準備放鬆心情去享受這難得的愜意,男人卻像是終於想起什麽般突然直起上半身,無預警改變姿勢讓我在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任憑本能驅使著身體用最快的速度往後退出老大一段距離,同時弓起背進入備戰狀態,雙眼更是警惕的四下打量,想要從每一次風吹拂過樹叢草地時所帶來的氣息辨別出任何可能隱藏在暗處的危險。


    ……小琰,放輕鬆點。


    就在我緊張兮兮地如同受到驚嚇的野生動物般繃緊每一寸肌肉,做好隨時迎戰或是撤退的準備時,男人略顯無奈的嗓音再次成功的安撫了我。


    放輕鬆?沒有危險?那是……?


    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的我先是傻愣愣的頓了頓,接著有片刻空白的大腦緩慢地將六個字反覆整理幾遍,確定沒有任何誤解或是其它隱含的意思後,我這才把視線緩緩從樹叢間往旁邊挪了挪,接著和男人的對上。


    沒有記憶中那些普通人發現我是異化人後的排斥、厭惡與恐懼,有的隻是一種濃稠到如同純正蜂蜜般的擔憂與心疼。


    熟悉卻又陌生的情感,成功讓我慢慢在他的注視下放鬆了緊繃的肌肉,如同在初結冰的湖麵上奮力舞蹈的舞者,站直身子後又等了幾分鍾,直到確定附近真的沒有任何威脅後,我才輕輕舒了口氣,朝他揚起一抹僵硬但真心的淺笑。


    好……久不見,追……呃……最近過……過的還好嗎?皺著眉努力挪動有些僵硬的舌頭,我一麵梳理剛找回沒多久的記憶,一邊試著盡快讓自己的語言能力回到基礎水平。


    效果勉強算的上還可以。


    不好。


    ……這回答會不會太過簡潔?


    還有些期待他會說些什麽的我被簡短的兩個字堵了回來,可越心急越是不知道這時候舌頭該怎麽擺才能好好說上幾個字,難得的憋屈讓我忍不住直想撓牆。


    可等我掏了半天終於醞釀好一句抗議的話語,抬起頭插著腰準備來上一篇許久不見的長篇大論時,冬琅嘴邊那些許上揚的角度卻生生讓我看傻了眼。


    艾瑪,這溷蛋果然還是原裝的,這表情和塵封記憶裡的他一模一樣,耀眼的令人無法直視。


    在我終於將他嘴角的笑弧和記憶中的融合在一起,並且因為那段有恃無恐的日子而恍神之際,一雙和我一樣長滿粗繭的手悄然來到耳邊,以一種介於曖昧和親暱之間的力道輕柔的來回摩娑。


    你瘦了好多,也變了好多。沒了一開始的驚訝錯愕,此時冬琅的聲音帶著剛哭過後的瘖啞濕潤以及一絲對於我下意識閃避的本能的心疼,宛如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撩撥著我心裡那塊已經塵封已久的柔軟,同時悄然無息的撫平超過半年以上沒有在一起時出現的隔閡生疏。


    ……你也是。側著頭壓下心裡那股想要逃脫的本能,我張張嘴最後還是隻回了這麽一句俗套的對白。


    雖然實際上我想說的是他一點都沒變,可這一點都不正確。


    過去記憶裡的冬琅是個隻有在我麵前才像個正常人,偶爾的腹黑或是逗弄都專屬於我一個人,平常則是冷靜自持的像台沒有情感的機器,和現在這個僅僅是一個照麵就能從外表看出那雙眼睛裡無法掩飾的疲憊、被撞見後那瞬間的失態,甚至是沉默隱忍的落淚全都是以前從未見過的冬琅。


    他變了,變的更像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名經曆無數戰爭磨練後的戰鬥機器,這樣很好。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我不知道冬琅是不是和我一樣太久沒有說話而不知道該在這個時候說些什麽,但心底卻隱隱有種莫名的期待。


    那種彷彿在等待著什麽的感覺令我相當不安,已經習慣將自身一切變化掌握在手裡的我有種事情脫離掌控的煩躁。


    然而當冬琅終於開口打破沉默的時候,我才明白那種惶惑不安的感覺是什麽。


    ……你回來了。一聲透著滿足的歎息過後,他垂下腦袋將額頭碰著我的,然後輕輕說出回家是必然會聽見的,一句每個人都聽過,現在卻已經沒有幾個人有幸能聽見的話語。


    很簡單的四個字,卻把我整個胸腔漲的滿滿當當,昨天那種連睡眠都必須要提心吊膽的日子彷彿已經過去,安定的感覺讓我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嗯……我回來了。哽噎的嗓音聽起來相當可笑,但我跟冬琅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這點,視線在空中交匯,貪婪姿態就像是巴不得用眼神就把對方吞吃入腹,永遠無法和自己分開。


    我可以提出一個要求嗎?作為你遲到半年的補償。嘴角揚起的弧度在聽見我的答覆後越加深刻,冬琅有些依依不捨地率先把視線從我臉上挪開,垂下眸子小心翼翼地試探。


    隻要……隻要不太過分。明明對方隻是用帶著點輕快的語氣提出請求,可我偏偏就是在這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語氣裡聽出親密隱晦的暗示。


    從分別後就一直處於空白狀態的身體緩緩升溫,我緊張的舔了舔嘴唇,語氣裡也不自覺地隱隱透著期待。


    就這麽說定了,你欠我一個要求。就在我忍不住幻想他會提出什麽樣令人羞恥的要求時,冬琅突然抬起頭露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接著朝我伸出手。雖然已經想好我要什麽作為補償,但是你離開的時間實在太長,其他人也很擔心你,一起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


    愣了幾秒我才想起模糊印象中的另外一張有著猙獰疤痕的臉,以及那名年紀明明不大,卻因為身處末世而早熟的孩子,還有最後才加入隊伍,僅僅隻在我的記憶裡留下白子叔姪這個印象的兩人。


    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心情再次繃緊,我皺著眉在重新回到團隊裡以及維持先前單身遊離生活之間猶豫不決。


    不是不想回到過去那樣不需要隨時隨地繃緊神經,睡覺時能夠很放心的安然入眠的生活,可……那畢竟是普通人才可以有的權利,我這麽一個反覆經過病毒感染又僥倖痊癒,身體在自然情況下被優化許多,縱然更加適應環境但也已經不能自稱為人的異化人,還能有那種權利嗎?


    ……怎麽了?你不願意?


    冬琅將我的猶豫看在眼裡,但不知道內情的他會怎麽猜已經不是我所能控製的,所以當他再次將手往前伸長了一些,語氣裡也明顯透著緊張情緒的時候,我終於下了決定。


    既然眼前這個男人是曾經天真的那個自己認定的對象,那麽我認為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不應該瞞著他。


    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我將會得到一個能夠接納自己的落腳處;賭輸了,也不過就是被打回原形而已。


    ……雖然我很清楚如果輸了,我所失去的絕對不僅僅隻是打回原形,但不賭就沒有機會,更何況相信冬琅似乎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隻要我想。


    冬琅,略顯焦躁地舔了舔嘴唇,我深吸一口氣默默在心裡替自己加油之後,這才鼓起勇氣開口-請忽略掉我那因為不安與緊張而飄忽不定的眼神。你聽過異化人嗎?


    異化人?這個全新的名詞明顯讓冬琅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啊……你說的是那些感染病毒後幸運存活下來的人?他們叫做異化人?誰取的名字?這麽奇怪。


    沒理會冬琅針對稱呼提出的疑問,我隻注意到他的話裡仍將那些從病毒"手"裡倖存下來的人們當成正常的人類,頓時對於他能否接受這樣的自己有了更多的把握。


    所謂的異化人指的就是曾經感染病毒或細菌,因為體質或其他因素僥倖存活下來,卻由於經過病毒或細菌的洗禮,從而有了更加適應這個世界的體質的人類。說到這裡,我忍不住緊張的握緊了拳頭,眼睛更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冬琅,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麽所以然來。相對應的,是在感染後痊癒的次數越多,一些和生存技能無關的記憶就會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被塵封起來,直到某天碰到需要的時候才會再度開啟。


    隨著說的話多了起來,我從一開始結結巴巴到現在的流利通暢也是其中一種類型的遺忘,想到這點我就忍不住苦笑。


    坑爹呢這是,連語言都被視為非生存必要技能而被塵封,但偏偏人類文明最初的起源就是語言,難道連上天都認為人類還是最原始的型態比較好,才用這種激烈的手段逼迫人類捨棄那些造成地球生態浩劫的文明,回歸最初什麽都倚賴自身基因與本能的模樣?


    異化人比正常的人類更加耐餓耐冷,在體質上也比正常人好上許多,可卻同樣也比正常人更重視地盤,行為舉止更像一個……動物。下意識轉開定在冬琅臉上的視線,我對於用動物這個詞彙來形容自己而感到羞愧。


    動物?那早就已經脫離動物的範疇了吧?我始終覺得除了怪物之外沒有比這個更適合我們的形容詞。


    沒有厚實的毛皮卻能夠不畏寒不怕凍、足以媲美動物的敏銳五感、生冷不忌的胃袋以及如同野獸般的靈敏反應,這是身為異化人的優勢,但隱藏在這種強大優勢的背後,缺點也同樣相當明顯。


    圈劃領地後的異化人表麵上看起來相當好相處,隻要不踏進他的領地內,就算偶爾開開玩笑也能得到令人愉悅的回應,可一旦有人不長眼踏了進去,那麽入侵者就隻能拿命來當成單向通行的入場卷。


    像我這樣仍殘留某個強烈執著而沒有圈劃領地的異化人更加危險,由於沒有固定的居所,我們暴躁易怒,對周遭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抱持著高度警戒,一旦有生物進入了警戒範圍,脾氣好點的就會跟我先前被冬琅撞見時那樣擺出可攻可守的姿態,脾氣差點的基本上有時候連人影都還沒瞥到就已經受到攻擊。


    前者是不死不休,後者是非傷即殘,無論是哪一類異化人,全都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夠接受同為人類的普通人接近的。


    要不是冬琅在我腦海中留下的記憶太過強烈,讓我能夠僅憑一個身影就對他產生了好奇的情緒,我肯定也會先打上一場再來思考這個人或者事物為何自己會感到熟悉。


    很無奈,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我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隻在稍微點到主題後就耷拉著腦袋像個等待判刑的犯人,默默祈禱對方聽不懂話裡隱晦的含意,然後接納自己。


    就算是個異化者也會懷念那種有人可以依靠信賴的日子,至於回到團隊中是否能適應這點,除了靠自己努力克製躁動的本能之外別無他法。


    可悲的強大。


    就算我現在如何祈禱時間也不可能倒流,身體的變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改變或是掌控,隻能被動地接受並且努力去適應。


    等待答覆是件令人焦躁的事情,尤其是現在我的情緒仍大多數以靠的是本能而不是理智。


    萬幸的是冬琅理解的速度很快,雖然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明白如果讓我以現在的狀況回到團隊裡會有多麻煩,可我不否認當聽見他的答覆時仍感到一絲絲竊喜。


    你在想什麽呢?一聲無奈的歎息伴隨著輕笑,冬琅再次把察覺到他的動作而顯得有些僵硬的我拉進懷裡。我們之所以能毫髮無傷的撐到這裡並且平安度過寒冷的冬季全都是因為你,你知道當時你留下來的東西有多少嗎?


    將下巴靠在我的頭頂上蹭了幾下,他先是把雙手在我眼前攤開,藉著動作表達出他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對我不構成任何威脅,然後才把手覆上我的,以一種堅定卻溫和的力道緊緊包裹住。


    足夠十個人存活下去的武器、糧食、衣物和藥品,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物資,小琰,你知道當我醒來後沒在附近找到你,卻隻找到你留下的東西和訊息時在想什麽嗎?


    在想什麽?


    腦海中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我愣了幾秒後才搖搖頭,然後很努力地翻找著那段拖著帶傷的身體試圖替他爭取生存機會的記憶。


    但還沒來得及把記憶找回來,遠方一陣夾雜在沙沙的草葉聲裡的細微腳步聲引起了我的注意。


    完全沒發現此時的自己正以一種類似草食動物警戒掠食者的姿勢猛的將頭顱從冬琅懷裡移開,我努力伸長脖頸好讓視線越過冬琅的肩膀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有某種生物正朝這裡靠過來。


    不是威脅度低的草食動物,那種刻意壓低身體放輕腳步的姿態隻有掠食者才會使用,而這附近我遇到過的掠食動物種類並不多。


    或許是狼,也可能是虎,這兩種可能性最大的是後者。


    有點麻煩,但可以處理。


    大腦飛速運算過後得到的結論讓我稍稍定了定神,然後在理智反應過來前,我已經一把將不明所以的冬琅推開,無視了他眼底明顯的驚訝與錯愕,雙手在劃過腰際的同時已經把固定在那裡的匕首緊緊握在手裡,接著拉開嗓子發出類似壓扁的汽笛發出的短促叫聲。


    這種聲音在異化者之間代表著發現敵人,提醒其他異化者最好在遇上之前盡快離開,否則後果自負,可用在其他掠食物種上,那就是故意誘敵的行為。


    急遽收放腹部肌肉所發出的聲音和鹿群受到驚嚇後發出的聲音相當類似,我甚至能夠看到掠食者在聽見我的聲音後為了即將到嘴的美食沾沾自喜的畫麵。


    但很可惜,這一次牠除了死亡之外沒有第二個下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身處末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銀月遊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銀月遊狐並收藏身處末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