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麗出門一看,進院的是馬紅學,也是滿麵春風的樣子。


    “那麽大的幹部,眼睛多毒喲,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閨女裝病的事兒,這可咋整呀!那樣一來,從裏到外,從下到上,可就臭名遠揚咧!”


    正當兩個年輕人在屋外說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當大的心卻亂成了一團麻咧!


    “這可咋整喲,會不會出事兒喲!”


    他又裝了一袋煙,又劃了一根洋火,又抽了一袋煙兒。


    “太好咧,太好咧,咱們能一起去開會喲!”


    “是咧,是咧,共同進步喲!”


    “我是第一次見這種大陣勢,都要做什麽準備呀?”


    “我在部隊也受到過表彰,沒事兒的,發言稿子都有人準備好了的,你到時照著念就行,要是能背下來就更好了,要大膽,要敢於鬥爭,萬歲,萬歲!”


    “你可得給我把招呀,我可不會呀,第一次的。”


    “好說,好說,沒事兒,沒事兒。”


    “咯咯咯……”


    “哈哈哈……”


    陳秀麗知道馬紅學也要去公社開會,挺高興的。


    馬紅學知道陳秀麗也要去公社開會,挺高興的。


    “你們要去開會,我不能攔你。隻是有一句話我要說,開會時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別說吧。可不能啥大的就揀啥說喲,啥時候都別忘記自己姓啥呀!”


    陳秀麗的大把擔心暫時放到一邊,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一遍又一遍,一番又一番。


    “大咧,咱們人都沒了,咱們還有啥怕的喲,他們也是沾咱們的光喲。”


    陳秀麗對於大的千叮嚀萬囑咐,完全是不屑一顧的樣子,該怎麽著還怎麽著。


    “我是說,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別說,你這孩子,不讓人放心呀。”


    當大的依然耐心。


    “我說過啥不該說的話了嗎?”


    “你說是沒說,可你做的不對,不該騙領導嘛。你這事兒一開始就想錯了吧,怎麽能裝病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個快三十的人咧!誰見我裝病了呀,我怎麽裝病了呀,你怎麽不向著閨女說話呀!”


    “正因為你是快三十的人咧,是個大閨女咧,才不能出什麽大格喲,出了大格,吃虧的是你咧。”


    “出格才是好事兒,你真是落後了。”


    陳秀麗繼續不屑一顧地回頂著自己的大。


    “出格是好事兒?出格怎麽能是好事兒呢?老祖宗的話不聽,你要聽什麽呀,俗話說這‘無規矩不成……’”


    當大的真的有些急眼了,怎麽會生養出這樣一個閨女喲,還想出格喲!


    “你怕出格,怕人笑話,怕人罵,你可以離我遠點兒呀。”


    “唉,我這是哪輩子造孽了喲,怎麽生養出這樣一個貨喲!”


    厭惡地瞅一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當大的站起身來,拎著煙袋走出院子,坐在門外灰堆邊上的一大老榆木疙瘩上。


    這是他的專座,一有煩心事兒就到這裏坐著,發呆。


    月色溶溶。


    這個小小的村落,又要發生怎麽樣的故事呢?或許隻有天上的那輪皎潔的月亮能夠說清楚吧。


    陳秀麗準時去了公社,和馬紅學一起參加表彰大會了。


    這次大會的全稱叫“活學活用思想積極分子表彰大會”,陳秀麗原本不在表彰之列的,是那個大領導模樣的人的一句指示起了作用。


    這個大領導的眼光真不賴,陳秀麗不僅能大大方方地走上台,關鍵是記憶力太好了,隻用了一個晚上,就把那個秘書模樣的人寫的十多篇子一個字兒不落地背得滾瓜爛熟了。


    “真是沒想到呀,一個農村的小媳婦兒能有這樣的心勁兒,不簡單啊,不簡單啊……”


    “陳秀麗同誌真是跟革命烈士學了不少的東西喲,真是一顆紅心向著黨喲,真是一顆紅心向著毛主席喲!”


    “學活了,用活了,這才是真正的活學跟活用喲……”


    如此熱烈的讚揚之聲,出了一個大錯誤,陳秀麗是未婚,還不是小媳婦,盡管就連她本人在心裏也不承認了,可錯誤就是錯誤,明擺著嘛!


    兩天的會議結束了,真是還沒開夠呀,還沒過夠癮喲!


    她心裏裝著盛不下的歡悅之情,格外有勁地走完公社到四十八頃村之間的十多裏路程,凱旋似地歸來了。


    “娘,大,我回來咧!”


    離著家門還有一裏地遠,陳秀麗就扯開嗓門兒,叫的是大和娘,聽到的卻是全村子的人們。


    大正坐在院門口灰堆旁的榆木疙瘩上,抽煙兒,生悶氣兒。


    瞅見閨女進門,白了她一眼,抬屁股就走時了院子。


    “你在公社胡唚啥呀,怎麽啥大就唚啥呀,真是丟人臉咧!”


    娘說著,從屋裏出來,腰上圍著圍裙,瞪了閨女一眼,去房後抱柴草去了。


    “大咧,娘咧,我怎麽了呀,我也沒怎麽呀,你們是不是又聽別人說啥咧!”


    陳秀麗的嘴巴子挺硬,心裏是虛的,心裏的熱乎勁兒馬上就沒了,掉進冰窟窿了。


    “那個二狗子就是個一般人,那個馬駒子就是一個二流子,可你說他們啥咧,還說他們如何跟你一起抓階級敵人,這不是胡編這是啥咧!你可把費先生一家子人給糟淨苦了,他可是你的老師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是一個多厚道的人喲,可你卻把他說成啥了,說他家有電台,還說是你們幾個給抓到的,這不是瞎編嘛,這不是胡造嘛,我咋不知道呀……你耍積極!你逞能!你把你大也糟淨糟淨!你簡直是……”


    陳秀麗的大越說越生氣,越說越激動,就想罵人了。


    在公社大禮堂的講台上,陳秀麗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和小夥伴們如何與陰險的“臭老九”作鬥爭的事跡時,公社自辦的有線入戶喇叭,準確無誤地把她的每一句話,高興時的笑聲,難受時的哭聲,一聲咳嗽,都傳遍整個公社的每一戶農家了。


    當大的和當娘的坐在院子裏,剛開始時還能聽得進去,到後來越來越刺耳了,越來越紮心了,幹脆把喇叭線給拽斷了。


    “太丟人了,這都說的是啥呀,丟人了!”


    當大的氣得真跺腳,可別人家的喇叭還在響著。


    “大呀,娘呀,那都是他們寫的,讓我背的,我就是照著稿子說的,他們說是這是為了階級鬥爭的需要,你們別太死心眼兒了呀!”


    陳秀麗從大和娘的言語間,明白了。


    她現時置身於自家的小院,麵對著自己的大和親娘,回想起在公社的“講用”發言,似乎覺察到有些話說得過分了,丟了大的臉子,傷了娘的臉子。


    她有點兒後悔了,又不想示弱。


    “那咱們也不能胡說呀,也不能瞎編呀!”


    “說了就說了,編了就編了,也收不回了,愛咋地就咋地吧,有公社給我撐腰,誰敢把我咋樣呀!”


    “你也不想想,快三十歲了,你積極得想當公社革委會主任嗎?你在廣播裏胡唚,唾沫星兒要淹死人咧!”


    “你把說謊當成飯吃了吧,你讓我這個當娘的可怎麽出門喲,你咋那麽不要臉呀,在把丟人的事兒當成喝涼水了!”


    娘抱著柴草進了屋,比大的話說得更難聽。


    “大呀,娘呀,你們不幫自家的閨女,幫別人說話,你們還是我的親大和親娘嗎?嗚嗚嗚……”


    陳秀麗感覺到了自己的孤立無援,四麵圍攻,趴在炕上號啕起來。


    “號吧,號吧,我還沒死,死了也就省心了,唉!”


    大朝著趴在炕上大哭的女兒翻了一陣子白眼,走出院子,又坐到灰堆旁的那個榆木疙瘩上,低著頭,抽起煙兒來。


    他早就準備了一肚子難聽話,準備和閨女鬧上一場了,甚至做了退一步的打算:這樣的閨女不要也罷,有這樣的閨女,讓祖先都跟著臉紅呀。


    “你們嫌乎我在家吃閑飯了……我這就走……嗚嗚嗚……”


    陳秀麗哭得好傷心。


    她一甩手走出門去了。


    “走就別回來,走吧!”


    “你上哪兒呀,別走遠了,早點兒回來呀!”


    與大相比,娘的心還是軟了些的,她一見女兒走出門去,追了出去。


    “走就都走,瞅瞅你養的這個好閨女吧,唉!”


    坐在灰堆旁的榆木疙瘩上抽煙兒的老漢,看到閨女跑了,老婆子也追出去了,火氣更大了,把那根尺把長的煙袋杆兒磕在身後的土院牆上,“當當”直響。


    “這些個死腦筋呀,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講那些什麽老理兒,老理兒就是死理兒,真是的!”


    陳秀麗一邊疾走著,一邊在心裏埋怨起大和娘來,頭都不想回了,一直朝前走,啥時候碰南牆啥時候再說吧。


    大和娘的話,怎麽與公社領導講的話大不一樣呀。


    她在公社多光榮,多風光,多讓人眼熱兒喲。


    可回到家裏,她就什麽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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