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杉兒的心裏已經在漸漸接受自己,她不是不喜歡,隻是心裏對自己還不是完全信任,自己的真情並沒有付諸流水,譚少軒攬住妻子柔軟的身體,隻覺心裏一片溫暖,杉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粗心,讓你受了這些煎熬,撫著駱羽杉掛著淚痕的臉,譚少軒低聲道:“杉兒,我很抱歉……”


    駱羽杉抬眉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二人相擁著在沙發上坐下來,譚少軒溫柔含笑看著她,想了想便準備說明白杉兒擔心的那些紅顏,想不到自己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事竟然讓杉兒這般擔心和顧慮,早些說明白,對兩個人都好。


    “杉兒,你不要擔心,我……”一句話沒說完,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亞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四小姐,姑爺,老爺來了。”


    二人聞言一怔,駱世璋來了?為什麽?難道是聽說了二人鬧別扭?駱羽杉有些慌亂地看了譚少軒一眼:“你先出去接著父親,我……”我要洗洗臉,剛才一場哭鬧,駱羽杉明白現在的自己很狼狽,不適合讓父親看到,發絲淩亂、眼睛紅腫,父親看了會怎麽想?


    譚少軒自然明白她的顧慮,點點頭,輕輕拍了拍駱羽杉的手,起身一邊答應:著“知道了。”一邊在駱羽杉額上輕輕一吻,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駱世璋這段時間一直忙於自己的商業事務,報紙上的緋聞當時看了也不過皺了皺眉頭,骨子裏他或許覺得男人有些風流韻事實在也不算什麽,何況以他對這些小報的了解,事情的真假還不一定呢,而且譚老二那樣的身份,這些事不會消停。


    直到今天早上,無意識中聽嶽清說小四這幾天一直住在蕊園。駱世璋久曆世故明顯沒有嶽清想的那麽單純,猜到可能是女兒和譚老二之間有了矛盾,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事務趕了過來。這個小四是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兒,她的這樁婚姻也是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為之的,駱世璋深覺虧欠女兒。若是女兒因此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的心一生都無法平靜——辛綠的過世已經是自己心裏永遠的痛,最像她的這個小四自己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一定要護住。


    到了蕊園,見到門口的衛兵,才知道譚少軒也在,駱世璋稍稍放下了心來。隻要小兩口還有溝通,隻要這個少帥女婿心裏還有小四,事情就好辦。


    走進去,便看到譚少軒已經等在樓前的遮雨簷下,有禮貌地喊了“父親”,駱世璋微笑點頭,二人走進客廳。亞玉端上茶來,駱世璋看了看譚少軒,拿起杯子,想著該怎麽開這個口。


    女兒、女婿鬧不愉快,做老人的也不能隨便橫加指責哪一個,何況,這個女婿也不是一般人,抿了口茶,駱世璋笑著問道:“小四呢?二少最近不忙?怎麽有空陪小四回來?”


    話說的似乎沒什麽,但譚少軒還是聽出了駱世璋的言外之意:元旦剛過,大帥府迎來送往、新舊年交替肯定是忙碌的,你二少竟然還要鬧這些緋聞,和小四鬧不愉快,很有空嗎?


    譚少軒薄唇微揚,剛想回答,駱羽杉走了進來:“父親,您來了。”


    “嗯。”駱世璋答應著,示意女兒坐了,抬頭看了兩眼。駱羽杉還有些紅腫的眼睛,駱世璋自然是看得明白的,不由微皺了下眉頭,看來事情還頗是嚴重。小四這倔丫頭,輕易不會流眼淚,而且自家女兒不是蠻橫不講理的性子,看來這次是譚老二有些過分了。於是轉頭頗是不悅地看了譚少軒一眼,既然一定要娶我女兒,就好好待她,你這算什麽?


    譚少軒沒有說話,依舊笑著看了看駱羽杉,杉兒,嶽父大人對我不滿呢。


    駱羽杉斜了他一眼,活該,你自找的。


    我已經賠禮道歉了,杉兒你還在怪我?真真冤枉。譚少軒眨了眨眼睛,杉兒你狠心不幫我?


    哼,自己好好和父親說吧,父親原諒你我就幫你,駱羽杉端過茶杯從杯沿上看了他一眼,叫你欺負我!


    我哪裏有欺負你?那兩晚不是為了努力些,早生個小杉衫嘛,再說我也辛苦不是?譚少軒挑了挑眉。


    駱世璋不動聲色看著兩人的眉來眼去,心裏暗暗舒了口氣,小四的眼睛雖然紅腫,可是看兩人的神情似乎已經和好,唉,這就好,自己也不必那麽擔心。想著,出聲問道:“二少,最近股票交易所那裏的狀況怎麽樣?”


    駱世璋轉移了話題,譚少軒和駱羽杉都鬆了口氣,於是譚少軒笑著答道:“那邊的財務狀況最近異常的好,父親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可是有什麽建議和意見?”譚少軒知道這個嶽父是商業大佬,於是不恥下問。


    駱世璋點頭,一邊喝茶一邊道:“是這樣,最近淩州的幾位商界朋友約我這邊一起,五家公司共同出麵,準備委托淩州的二十四家銀行和錢業組成的銀行團,發行年息八厘的公司債券合計五百萬元。這也算是首開民族工商企業發行公司債券的先河。所以近來對證券市場有了一些了解。”


    譚少軒聞言看了駱世璋一眼:“那父親認為最近的市場怎麽樣?”


    駱世璋沒有看他,有些沉思地微蹙了眉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對證券交易和股票,我並不熟悉,隻不過用我做生意的角度來看,我覺得目前的市場有些令人擔憂。”


    哦?這下連駱羽杉都不得不抬頭看著父親了,證券市場有什麽問題讓父親都覺得擔憂?


    駱世璋看著他們兩人,笑了笑:“也可能隻是我的錯覺。我最近了解後覺得市麵上可供流通的證券和物品相對不多,所以有的交易所就將本所的股票作為交易籌碼進行買賣。於是出現了交易所、信托公司相互利用,哄抬股價,從中牟利的現象。股價在投機分子的操縱下,迅速飛漲,有的竟上漲了五六倍不止。”


    駱世璋看了看譚少軒:“歐戰剛剛結束,外資現在又卷土重來,國內戰爭頻仍,市場蕭條,工商不振,所以社會遊資充斥市場,在暴利的引誘推動下,一齊湧向股票市場,不問緣由,盲目跟風。更有不少的人套用銀行、錢莊信用,以小博大,以虛帶虛。狂熱的股票投機,使市麵資金已感缺乏。這也是最近我們想發行公司債券的原因。”


    已經有這樣的問題出現了?譚少軒皺了皺眉,聽駱世璋接著說下去:“如果到時銀行業為資金安全計,開始收縮資金,抽緊銀根。那些投機者必然會措手不及,資金周轉不靈,告貸無門,破產者定然不少。累及效應,先是股票價格大跌,後是交易所、信托公司大量倒閉,到時對商業市場必然是沉重的打擊。”生意場上的老手眼光畢竟獨到,駱羽杉也不得不佩服父親眼光深遠。


    “我們的政府可能稍微好些,據我了解,北方軍政府的財政狀況現在每況愈下,仰賴舉債度日,且多是舉借外債,很多外債由外國銀行在市場發行金幣公債予以募集,現在倫敦、巴黎、紐約等金融市場已經出現了一個中國金幣公債市場。這兩年歐戰爆發,國際資本市場低迷,加之北方軍政府對前期所借款項屢屢不能按期償還,沒有了舉借新外債的希望,於是改換方法,轉向國內發行公債。”


    自己前些日子也建議政府發行債券,這種做法究竟是好還是不妥,譚少軒也想聽聽嶽父的說法。


    “政府公債不是不能發行,而是應該有量的控製。其實我們工商業界最擔心的,不是政府債券,而是西方各國對中國的資本輸出始終不放鬆。他們一方麵通過對政府借款進行間接投資;另一方麵,在我國內設廠、辦礦、修鐵路,進行直接投資。外國經濟勢力的擴張和外資公司股票、債券品種及數量的成倍增加,促進了外商在國內組織的證券交易市場的進一步發展。歐戰後,外國資本大規模進入,在華企業、公司獲利倍蓰,成交量也創下曆史最高記錄。這種變相的經濟控製應該也是一種侵略行為吧?”


    這情況倒是頗為嚴重,譚少軒看了看駱羽杉,駱羽杉看明白了他目光中的意思,無聲地點了點頭:好,我幫你收集資料,看看情況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特別是日本人。”駱世璋的臉色嚴正起來:“最近日本人非常活躍,聽說有幾家日商準備利用治外法權,搶先在淩州設立取引所(交易所),呼應其本國在華的資本擴張,企圖操縱中國證券市場,這點政府不能不引起注意。”


    譚少軒正喝茶的動作一頓,看來小日本是真的想全麵對中國下手了,沒有出聲,他看著駱世璋認真點了點頭。


    說完這些商業上的事,駱世璋覺得女兒、女婿的事應該沒多嚴重,於是起身告辭。小夫妻二人送了駱世璋出去,一邊往回走駱羽杉一邊說道:“其實,上次和聶崇平見麵,她也曾說過類似的問題。另外,大家都覺得關稅自主是目前政府最應該解決的一件大事。”


    《字林西報》文章說:海關已經成為中國的國中之國,關稅存款悉數存入外國銀行,海關的所有高級職位全部被洋人獨占……


    《新周報》也曾多次載文:近數十年以來,外感協定關稅之壓迫,內受厘金製度之摧殘,以致商貨艱滯,實業不振……欲圖民族經濟之發達,非將萬惡之厘金及類似厘金之製度徹底廢除不可,非實行關稅自主不可!


    譚少軒看了看駱羽杉,歎了口氣。這樣的狀況他又何嚐不知道?鴉片戰爭失敗及中英簽署《五口通商章程》及《虎門條約》以來,規定中國的海關稅所謂“秉公議定”,實際上,中國的關稅稅率自己無權決定,要由西方列強“公議”商定,所以才有了“比任何一個同英國通商的國家都低”的稅率。


    後來,關稅又成了戰爭賠款和舉借外債的擔保,列強依據“協定關稅”的低稅率,掠奪了中國數以億萬計的財富,壓製了中國經濟的發展,使中國“自協定關稅以來,產業不能振興,洋貨不能抵製,權利外溢,百業凋殘。”


    “這次巴黎和會,政府方麵的要求之一,就是要求取消協定關稅,實行關稅自主,這是中國爭取國家主權完整的一個重要目標。”譚少軒站下身子,看著灑落下來的陽光,民族獨立、振興之路漫漫其修遠兮,不知要到什麽時候,中華民族才能昂首世界?


    他身上散發出的沉重和責任感,駱羽杉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一歎,不由自主走上前,挽起了他的手。


    譚少軒從沉思中抬起頭,轉身望著她。


    這是他的枕邊人,這是他最親最愛的人,昨夜雨中,在居心叵測的侵略者麵前,他們一個樓上,一個樓下,都是頂天立地、不屈的中國人!


    現在,她就站在自己身邊,明眸皓齒,那樣沉靜而美麗……


    譚少軒慢慢將手臂放鬆下來,向她伸出手去:“杉兒,記得嗎?《詩經》上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駱羽杉微微點頭:“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二人相視而笑。


    除去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有民族複興的大業正待人來!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生於亂世,百廢待興,他們是夫妻,也應該是同伴,他們應該站在同一戰壕,共同抵禦外敵,犯我中華者,合力誅之!


    譚少軒握緊她的手。


    兩人正要進客廳,夏漢聲從後麵疾步走過來,舉手敬禮,遞上一份密件:“二少,果真出事了!”


    譚少軒急忙接過來,看完握成拳的手“啪”一聲拍在桌子上,上麵鑲嵌的玻璃登時破碎,駱羽杉嚇得心裏一跳,急忙拉過他的手:“你的手有沒有事?”


    譚少軒看了她一眼,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接著皺起眉頭:“杉兒,我必須馬上走了,有些事晚上回來再跟你說,好嗎?”杉兒,抱歉,本來想早些講清楚那些讓你不快的事,可惜沒有時間了。


    駱羽杉看著他的手,一邊喊亞玉拿藥水,一邊點頭道:“嗯,你自己小心,我沒事的。”國家多事之秋,自己哪裏能隻記得計較那些?譚少軒也真是,到底有什麽事那麽生氣,竟然那麽不心疼自己?


    上了藥,譚少軒匆匆離去,駱羽杉皺起眉頭跌坐在沙發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譚少軒這樣憤怒?他就算霸道,可還講理,不是一個這麽容易發脾氣砸東西的人啊。


    正想著,亞玉收拾好了滿地的碎玻璃,急急走進來:“四小姐,趙主任和聶先生來了。”


    趙其玉和聶崇平?駱羽杉聞言起身,急忙迎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想這兩人怎麽會一起來?


    剛走出遮雨簷,趙其玉和聶崇平已經走到麵前,駱羽杉笑著和二人打了招呼:“二位今天怎麽有時間聯袂來訪?請進!”


    聶崇平看了看她,笑著道:“嗯,氣色還好,就是略有清減,元芷這兩天擔心地不得了,一直掛著要來,隻是因為事務太多抽不開身,所以特意委托我過來看看。”


    趙其玉也笑著道:“雖然和聶先生同行,我卻是來收功課的。”


    看了看院子裏的那棵大樹,聶崇平道:“要不我們坐外麵?最近整天坐在辦公室,雖然捂得白了些,可是人很沒有精神,兩位意下如何?”


    駱羽杉自是笑著答應,趙其玉聞言卻認真看了聶崇平一眼,倒讓聶大小姐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衝口而出的話忘了遮攔。


    在大樹下花園椅上坐了,駱羽杉看亞玉端上茶水,一邊捧給趙其玉一邊笑著問道:“瘟疫防控最近情況怎麽樣?你這個總指揮怎麽有時間來蕊園?”


    趙其玉端起茶杯,溫暖一笑:“瘟疫方麵防控還算得力,來勢凶猛的鼠疫和軟瘟症已經逐步有了被撲滅的趨勢,這次疫情截至目前為止,已經造成近萬人死亡,損失慘重。應該說傳統的中醫,在應對鼠疫等瘟疫方麵還是明顯落後。這次的鼠疫疫苗的確非常有效,看來有了這種特效藥,以後就不用再怕鼠疫流行了。”


    駱羽杉點頭,叫了亞玉去取自己寫好的報告,接著聽趙其玉講瘟疫防治:“發展公共衛生事業,破除迷信,是當務之急。這幾天聽朋友雲貴的朋友講,雲南民眾相信鼠疫是‘癢大老爹’引起,讓婦女裸體去抬鼠疫死者的棺材,以為婦人裸身抬棺,癢大老爹就不好意思跟來,這樣會少死一些人。為遏製瘟神惡鬼,人們祈求神靈庇護,所以疫區迎神賽會竟然頻繁舉行。越是瘟疫橫行,廟裏的香火越是旺盛,真是可歎複可恨。”


    駱羽杉聽得也不由皺起了眉頭:“報告我已經寫完,趙主任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請隻管吩咐。你們在瘟疫防治前線,我卻隻能窩在家裏,心裏實在很不安。”


    趙其玉笑著看了看她,點點頭:“好,這次建議政府改善公共衛生事業之事,還要請駱先生鼎力相助。”


    二人說完,看聶崇平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樹葉間斑駁的陽光,駱羽杉不由問道:“崇平最近很忙嗎?”


    聶崇平微笑:“還好,最近市場活躍,銀行業務也興盛起來,所以未免事情多了些。”


    想到早些時候父親說過的那些話,駱羽杉隨口問起最近的金融市場狀況,聶崇平想了想微蹙起眉頭道:“我最近倒是在研究中國的貨幣政策,覺得有些憂慮。”


    貨幣政策?駱羽杉看了看她,中國幾千年來的貨幣政策幾乎沒有什麽大的改變,一直是白銀本位製,而且在上世紀中葉以前,差不多主要的資本主義國家都是如此,怎麽,中國的貨幣政策也出現了問題?


    看著兩人關切的目光,聶崇平歎了口氣:“但願我是杞人憂天。現在世界各國除墨西哥、西班牙和中國外,已經全部放棄了銀本位製,而實行金本位製。我國是世界最大的用銀國,但本國的白銀產量卻不多,銀材主要仰求他國,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問題,銀元在我國是貨幣,而在其他國家,卻隻是商品。既然是商品,其價格就必然會隨市場的供求關係而漲落。”


    “那就是說,中國的貨幣會受世界銀價的影響,幣值很不穩定?”駱羽杉插話道。


    聶崇平點點頭:“對!貨幣是社會經濟的中樞,牽一發而動全身,幣值經常變動不穩定,不僅牽動物價,而且影響工商業、稅收、財政等整個國家的經濟生活。”


    “那目前世界的白銀市場怎麽樣?”趙其玉也插話問道,雖然經濟金融不是自己的專業,但聶崇平說的清楚,自然他也聽明白了。


    “世界白銀市場,在歐戰期間價格是暴漲的。現在漸漸趨於穩定有點下跌,各銀行已經大量購進白銀,特別是外國銀行,這些外商銀行的存量白銀,部分運回本國,大部分放在手中。一來當作中國通貨,隨時投放市場流通,控製中國的金融,加強其在華企業的投資;二來,作為商品,待價而沽,銀價低時就吃進;高時就拋售,進行投機買賣。所以,我們國內銀行界最近幾次開會,覺得繼續這樣下去,貨幣危機會帶來國家的經濟危機。”


    駱羽杉認真看著聶崇平,這麽嚴重?


    聶崇平拿手裏的杯子作了模型,在桌麵上擺著:“隻要一些國家有心把白銀的價格人為提高,我們國家的白銀便馬上由入超變成出超,白銀就有大量外流的危險。”


    “那就是說,若是歐美國家發生經濟危機,他們很容易便可以用控製銀價的辦法,把危機轉嫁到中國來,是嗎?”駱羽杉驀然明白了什麽,急忙問道。


    聶崇平讚賞地看了她一眼,這位駱四小姐果真聰慧,舉一反三便能明白事情的重點。


    “白銀的外流,還將造成一係列經濟恐慌。通貨收縮,銀行信貸減少。利息扶搖直上,洋貨泛濫,物價暴跌,銷路呆滯,工商業倒閉……”聶崇平接著道。


    改革貨幣政策竟然也是這樣的要務!駱羽杉若有所思地看著聶崇平,心裏盤算著怎麽把這些經濟上的信息迅速轉化到給譚少軒的經濟報告中去。


    留二人吃了午飯,趙其玉拿了報告後告辭,聶崇平看駱羽杉似乎並沒有受到報紙緋聞的影響,便也沒出聲提起大家的擔心,又聊了一會兒,給駱羽杉解釋了幾個經濟方麵的問題,方才離去。


    駱羽杉讓亞玉打電話,請大嫂將最近的報紙送過來,並請駱家明送了一些經濟方麵的書籍上來,譚少軒臨走時囑咐自己幫他做一份經濟方麵的詳盡研究報告,這是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領域,可要好好讀書學習。


    報紙還沒有送上來,又有新的客人到訪。這次,是史劍良和謝廣珊。


    謝家三姐妹已經下定決心要打這數千年來第一單女兒爭家產的官司。並正式聘請史劍良為首席律師,消息在《新周報》一經披露,立刻引起了轟動。


    《新周報》連篇累牘做了詳盡的追蹤報道,各大報紙也紛紛借著這單家喻戶曉的官司開辟專欄,討論男女平等、女權運動等時髦的話題。


    在這件事情上,三姊妹中出頭露麵的主要是八小姐謝廣珊。因為考慮到兩個姐姐年齡比自己大,擇婿在即,謝廣珊還是怕官司會給姐姐們帶來負麵影響,所以以自己從國外回來,以後還要去國外讀書的理由主動請纓。


    五小姐、七小姐爭不過倔起來牛脾氣的小八,無奈隻好答應。


    謝廣珊接受了《新周報》的專訪,以南方軍政府法律上關於男女平等的條款,和軍政府成立大會上關於婦女的決議案中的有關條例,認為未嫁女子應有與其兄弟同等繼承財產的權利,她本人與五小姐謝廣玨、七小姐謝廣珮均有繼承財產之權利。


    謝家的老少爺們兒聞訊又氣又急,也不甘示弱紛紛請了律師據理力爭為之辯護,甚至辯護稱,這筆遺產是當年父親留下的,父親去世時,還沒有關於男女平等的臨時約法,所以現在女兒應無繼承財產之權利等等,一時間,嘴上官司打得非常熱鬧。


    好在,謝家三姐妹的日子卻因為官司而好過了些,特別是譚少軒高調請謝家八小姐吃飯之後。


    那天,謝廣珊接到夏漢聲的電話,心裏很是疑惑。自己送去的聖誕賀禮,如石沉大海無聲無息;前幾天,上門請見譚少軒尋求幫助,他也婉言謝絕,為什麽忽然又說要請自己吃飯呢?


    等見到譚少軒,謝廣珊馬上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因為譚少軒一見麵,上來就鄭重其事地先舉手敬了個軍禮:“八小姐,感謝您為南方政府所做的一切,這麽久了少軒都不知道,委屈八小姐了,請八小姐海涵。”


    突如其來的敬禮,讓謝廣珊愣住,等明白過來心裏一時不知道是什麽味道,有些羞有些窘,有些心酸,有些欣慰地輕聲道:“這是廣珊自願的,二少不必客氣。”


    聽她不再叫“二哥哥”,而是疏離地叫著二少,譚少軒轉頭看著她道:“八小姐,請原諒我的後知後覺。若是廣珊不嫌棄,請讓我能有幸繼續做這個幹哥哥,可好?”一個女子,為了自己的國家,多年如一日,收集整理那些資料和簡報,其情可歎其情可敬,值得自己尊重。譚少軒的想法很簡單,這樣的女子做得他譚老二的妹妹!所以真心實意提出自己願意做“二哥哥”的想法。


    謝廣珊聞言微怔,等看清楚譚少軒認真的表情,弄明白他心裏的想法,不由暗暗苦笑,原來,自己的一腔情愫,根本就是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一無所覺,也不知道是譚少軒裝癡扮傻,還是他真的這樣遲鈍,眼裏從來就沒有自己這個人。譚家二少不是淩州有名的風流人物嗎?不會連自己多年如一日隻是為了他也不明白?真的當自己隻是因為愛國?


    心裏忽喜忽悲,謝廣珊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吃完的這餐飯,也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如何對待譚少軒,如何對待自己心裏的這份癡戀。


    不過經過上次,知道了簡報之事後,譚少軒對自己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大變化,現在,在他眼裏,可能覺得自己是他的知己,兩個人會談論各國的武器裝備、談論某一次戰爭的戰略戰術,甚至他會把他對重工業特別是軍事工業的投資想法與自己商討,謝廣珊明白,如果自己想這份感情有新發展,就不能放棄目前這個極好的機會。


    而且,兩人在會所用餐時,被記者發現,夏副官想上去製止記者拍照,譚少軒擺手製止了他,而是轉頭先征求自己的意見,說:“如果有這樣一張照片,你那些哥哥兄弟可能會收斂一點,不會對你和你的姐姐們那麽苛刻。特別是你們提出了打官司,我擔心他們會對你們不利。……不過,這張照片也可能會有別的副作用,被人當成緋聞,於八妹的名聲有礙,所以如何處理二哥尊重你的意見。“


    話語很溫柔,謝廣珊心裏刹時間很是溫暖。自己去國多年,少有人照顧,這樣貼心貼肺的話,幾乎是第一次聽到。謝廣珊沒有多想,便點了頭。於是第二天的報紙上出現了兩人用餐的緋聞。


    謝廣玨看了歎口氣,勸告謝廣珊:“八妹,你的心思五姐明白,但是,五姐覺得你們無緣。駱家四小姐不僅相貌出眾,而且人聰慧善良,與譚家二少堪為良配。你覺得現在你還有機會嗎?就算這個機會給了你,你覺得就一定會幸福嗎?”


    幸福與否,謝廣珊也不可能說清楚,可是,她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囂,自己苦苦癡戀了那麽多年,就這樣放棄?真的放棄?


    謝廣珊很矛盾。


    今天如果不是史劍良約她,謝廣珊不會來蕊園,她知道那件緋聞駱羽杉必定也看到了,而且,二少夫人不住大帥府,搬來駱家的蕊園居住,這本事本事就是很值得研究的不正常現象。


    難道駱家四小姐和譚少軒鬧矛盾了,反目了?


    謝廣珊也很好奇。她想看看這位駱四小姐和譚少軒之間的感情究竟有多深,譚少軒對他這位強取豪奪來的夫人到底是怎樣的感情?這樣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也能天長地久?謝廣珊不是不抱了一些懷疑態度的。


    於是,決定厚著臉皮來蕊園,看看這位駱四小姐對譚少軒究竟愛不愛,喜不喜歡,有多大的容人之量。甚至,謝廣珊做好了被她冷嘲熱諷的準備,什麽恩將仇報、什麽狐狸精,聽到了也不為怪吧?畢竟這些話基本接近事實。


    駱羽杉當然沒有給謝廣珊見識到這一幕的機會。


    三人見麵,駱羽杉笑容沉靜,聽史劍良說完官司的基本情況,然後道:“羽杉,其實今天來找你,一來是說一下你托付的這單官司,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另外,是想告訴你,軍政府臨時約法規定,每年的三月召開各界人士參加的全民代表大會,今年我們婦女界提出議案,要求擴大婦女參政議政的範圍,增加婦女代表的名額,並在相關政府文件中直接寫明遺產繼承男女平等的條款。希望羽杉能以二少夫人的名義,在呼籲書上簽字,不知道羽杉的想法怎麽樣?”


    “但凡能於國於民有益的事,我都不會拒絕。隻怕個人能力有限,有負大家的厚望。”駱羽杉笑著認真說道。


    “嗬嗬,羽杉你真是客氣。”史劍良笑道:“我鄭重其事地來,元芷還笑過我,說這樣的事她都可以代你答應,我不相信,想不到竟給她說中了。”這個駱四小姐、大帥府的少帥自行選定的少夫人果真善良明理,堪為少帥的良助。


    謝廣珊和譚少軒的緋聞,史劍良當然也清楚,她一雙精明的眼睛也一直盯著駱羽杉,想看她如何對待這件事,如何對待謝家八小姐這個與自家丈夫生出緋聞的女主角。


    駱羽杉卻象沒有那回事一樣,神態自若地與謝廣珊談笑風生。在聽說謝廣珊精通英語、法語、日本語,通音樂、擅舞蹈、書法,騎馬、開車也是樣樣出色時,不由頗是訝異地打量了這位渾身充滿靈氣的女子一眼,貌美而摩登,舉止文明,這位八小姐著實出色。


    隻是在看到謝廣珊簽名的那張上訴狀時,駱羽杉不由微微愣了一下神兒,但是旋即便恢複了正常,史劍良和謝廣珊都沒有注意到。


    駱羽杉心裏卻因此而有了波瀾。這個自己看上去非常眼熟的簽名,應該就是那些書櫃裏軍事簡報上麵的筆跡……駱羽杉迅速地把一些事情串聯起來,頓時明白難怪她在舞會上和譚少軒之間會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那些簡報自己粗略看過,時間跨度頗大,那就是說,這位八小姐從很多年以前就和譚老二有交往。但是,那天譚老二為什麽又對她那樣冷淡?是因為自己在旁邊?如果不是刻意冷落,為何前兩日這兩人又鬧出吃飯的緋聞?譚老二的心思自己猜不到,但看過來這位八小姐必定是情根深種,一個少女為一個男子積年累月整理那些東西,要不是一份很深的感情,誰會堅持那麽久?


    不過,這麽優秀的八小姐,又如此情深,譚老二為什麽沒有娶她而非要強取豪奪娶了自己呢?


    送了史劍良和謝廣珊離去,駱羽杉回到書房,看著那疊已經被亞玉收拾起來的報紙,一時有些發呆。譚少軒的話自己不是不信,但很多事情的確頗是微妙,看來做大帥府的二少夫人這個位子,自己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做的踏實安穩。這個譚老二實在是招蜂惹蝶的“禍根”。可憐自己,一個生性沉靜的普通女子,被強塞了這樣一個丈夫,注定要有一段不會平凡抑或是平安的感情曆程吧。


    算了,既然已經認命,走一步算一步吧,總之跟在他身後,走到實在無路可走再說吧。駱羽杉也有些想開了,出色的女子著實很多,麵對這樣的譚老二動心的可能也很多,自己不看開又能怎樣?反正,自己的底線是絕不接受母親那樣的命運,哪天譚老二要出牆,自己就算命不要都要離去就是。


    想好了自己的底線,駱羽杉反而放開了心懷,晚上第一次好好用了晚飯,國家多事之秋,需要自己的地方還很多,自己不能再隻為了一份感情悱惻纏綿傷春悲秋像個怨婦;再說,自己或許應該試著相信譚少軒。


    想通了駱羽杉便開始整理譚少軒所要的經濟資料。


    譚少軒很晚才回到蕊園。路上他聽手下匯報了下午二少夫人有客來訪的事,聽說謝廣珊也來過,不由心裏一沉。早上自己走的匆忙,沒有來得及對杉兒說清楚,謝廣珊的來訪會不會令她不快甚至生氣?


    所以下了車,便匆匆四處尋找,輕輕推開書房門,見到駱羽杉正伏案疾書,麵前的桌子上、旁邊的茶幾上,甚至地上擺滿了翻開的資料,竟是沉迷在書海中。


    杉兒沒有在意?譚少軒有些意外地看著駱羽杉。


    感覺到有人,駱羽杉抬起頭,一張清水芙蓉的俏臉在燈光下散發出玉般的柔光,看清楚是譚少軒,明澈的水眸微微一笑。登時紅唇彎彎,一張花顏寧靜而柔和。


    放下手中的筆,駱羽杉站起身,輕聲道:“回來了?吃過飯沒有?”燈光映照出她窈窕的側影。譚少軒抬手摘下軍帽,看白衣的女子站在橙色的燈火闌珊中,臉上一抹淺淺笑意,迎著自己。


    疲憊的心裏瞬間溫暖起來,他繞過鋪在地上的書籍走過去。有杉兒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因為有他的妻。


    “怎麽還沒休息?這幾天你也累了,在寫什麽?”譚少軒走過去一邊拿了來看一邊問道。


    駱羽杉隻笑不答,白了他一眼:“能寫什麽?二少早晨走時吩咐小的做的事,小的不敢不聽命啊,偏偏這會兒,二少倒是貴人多忘事,早知道我也不要當真。”


    譚少軒已經看明白,聞言一笑,然後又正色說道:“杉兒,謝謝你。”


    駱羽杉斜了一眼譚少軒沒出聲,今天這麽客氣?


    譚少軒看著她戲謔的目光,低低笑道:“我這是把杉兒當成特別秘書在用了,杉兒不生氣?”


    駱羽杉瞟了他一眼,剛想拿話堵他回去,忽然想起他慣常的霸道,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順便瞥了他一眼:“二少客氣了,小的哪裏敢當?”


    冷戰幾日後,燈光下妻子輕嗔薄謔那抹風情看在譚少軒眼中自是另有一種味道,他不由揚起薄唇笑出聲來:“嗬嗬,杉兒,今晚被你斜飛兩眼,這一天的疲倦都不知道去了哪兒,來,再來兩下。”


    死流氓,改不了的無賴,駱羽杉拿譚少軒的調笑沒辦法,無奈隻好裝作沒有聽見,轉身徑自坐了又要寫字。


    譚少軒伸手蓋住她麵前的紙張,低聲笑道:“杉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可是幾日沒見了,你不想我?不寫?


    ??,今晚本二少效勞,伺候夫人去休息,怎麽樣?”


    駱羽杉聞言,臉一下漲紅。這個土匪,忙了一天也不嫌累。於是急忙轉移話題道:“哦,今天有客人來了。”


    譚少軒看她的臉飛上暈紅,便知道那句話不過是她轉移話題的托詞。但是心裏因為還擔心著謝廣珊的事,便故意做出了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是嗎?什麽客人讓杉兒特地告訴我?”


    知道他是故意的,駱羽杉便偏了頭不看他:“崇平和趙博士,還有。”駱羽杉看了他一眼,方才說道:“史律師和,謝家八小姐。”


    看著駱羽杉似乎深有意味的一眼,譚少軒心裏一頓,難道杉兒誤會了什麽?說話要這樣察言觀色地小心翼翼?


    “不寫了,今天早晨不是說還有事要和杉兒說的?先去洗澡,等會兒我告訴你。”譚少軒拉起駱羽杉的手,注視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


    駱羽杉心裏一暖,麵上卻似嗔似謔看了譚少軒一眼:“什麽事啊,值得二少記掛了一天?”


    臭丫頭,還拿話擠兌我呢,譚少軒伸手撫了一下駱羽杉的頭:“洗澡去。”接著低低聲笑:“要不要我幫忙?”


    駱羽杉漲紅了臉,快速轉身走了出去。譚少軒幫她收拾好桌子上的筆墨,關上燈才離去。


    等駱羽杉洗完澡走出浴室,看到譚少軒似乎也剛剛洗過。已經換了亞玉白天拿出來的那件浴袍,正靠在床頭皺著眉頭,既像是在等她又好像在沉思著什麽心事,駱羽杉心裏一頓:難道講出那些事令譚少軒這般為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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